第五十七章 翠峰瑤池澹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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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雖不如鍾山之高勢,但峰巒疊嶂杳杳雲霧間,靈泉怪石山林滴翠。
桐拂並不知爹爹會在何處,但一路不少采藥人,她也就一路打聽。
桐君廬遊醫數十年,知道他的采藥人不少。有人說在山的西麓見過,桐拂打聽了一下,約莫是龍池的附近,於是循徑而去。
金幼孜初時還有些寡言,到後來見眼前佳境不絕,胸襟頓覺清暢,滔滔不絕。
自高辛氏展上公修煉於句曲山伏龍地,說到先秦玉晨觀、東晉葛洪抱樸峰修煉,更有那楊羲、許謐的《上清大洞真經》……
桐拂雖不能全聽得明白,見他神采飛揚指點間妙語連珠,倒也聽得高興,亦不覺山路難行。
而那桐花鳳,喜這山間蔥蘢,不時飛入花木之間流連再三。累了才回到桐拂身邊,瞪著眸子聽那金幼孜言語滔滔……
轉過一處山壁,眼前灩而有光,一泓碧水如墨玉嵌於山巒之間,風瀾微興。
一時二人都沉醉其間,不忍出聲驚擾。
“山川之美,古來共談。高峰入雲,清流見底。兩岸石壁,五色交輝。青林翠竹,四時俱備……實是欲界之仙都。自康樂以來,未複有能與其奇者……”金幼孜口中喋喋不休。
桐拂聽了個七八分,也覺得甚是古雅,“柚子何時寫的?”
金幼孜急忙轉身道:“我豈有此等華彩,此乃陶先生答複謝中書的書信……”
“陶先生?”桐拂猛地想起了什麽,“對了,茅山!陶弘景不就是在這兒?”
“正是,齊永明十年,陶先生上表辭官,掛朝服於神武門,退隱茅山不複與世交……”金幼孜眼中景仰之色再難掩抑。
“不複與世交,有些言過了……”二人身後傳來淡淡一聲。
桐拂急忙轉過身去,立在不遠處,清風道骨仙姿嫋嫋的不是陶弘景是誰。
“你真在這兒啊……”她不由喜道。
陶弘景眉頭微皺,“此話差矣,我本就在此,是你二人誤入罷了。”
“不管不管了,正好有事想問你……”桐拂打斷他。
“陶……陶……”身旁的金幼孜總算擠出了聲音。
桐拂瞧他兩眼發直瞪著陶弘景,扯了扯他的衣袖,“別陶陶了,這位就是你一直叨叨的陶先生。”
金幼孜一個激靈,恭恭敬敬做了一揖,衣袖幾乎觸到地上,“陶先生……幸會……”
陶弘景的目光在金幼孜身上掃了掃,“這就奇了……難道又是一個山精水怪……”
“別別別……”桐拂趕緊打斷他,攔在金幼孜的身前,“有我一個妖怪就夠了,他應是被我牽連了。”
陶弘景反倒對金幼孜生出了興趣,盯著他瞧了半天,“雖然暫且看不出什麽,但你倆,不行!小丫頭,我勸你,趁早別生出旁的心思。”
桐拂臉上一熱,“什麽心思不心思的,我和他就是普通……”
“陶先生!”金幼孜忽然出聲,嚇了桐拂一跳,“不論她是何人,晚生都願與她度此一生。”
陶弘景麵上露出惋惜之色,並不再出聲。
“陶先生,”桐拂壓住諸般情緒,“上回你提及,我會傷及親亂天下,究竟何意?為何我如今反反複複去到北地都與那燕王總脫不了幹係?難道隻是因為那水珀?可如今水珀仍在他手中,為何我得以歸來?今後如何能不再……”
陶弘景抬手打斷她,“因果相生,我隻略略知你來處,至於其中緣由,若有機緣,自然可窺得一二。
隻是你又何必執著?順意而為,不為惡不從邪。至於是在金陵采摘蓮藕,還是在燕地兵戈之間,一樣是活著,有什麽區別麽……”
桐拂心中於那渾渾然間,似是敞亮了一角,但又不分明。
遠遠傳來馬蹄聲,隱隱可見山林小道上煙土揚起。
陶弘景抬眼瞅了一回,“你二人不妨去屋子裏少坐,我需等一封書信。”
“可是宮中來信?梁……梁武帝……”金幼孜的聲音顫得厲害,桐拂沒見過他如此失態。
陶弘景不置可否,“雖然我覺得他們應是看不到你倆,但萬一看到了,我還得費事解釋。去去,屋子裏避一避。”
說罷他迎著那馬蹄聲而去。
桐拂扭頭一瞧,不遠處深林掩映間,臨水之處,確實有個屋子。
她急忙扯著猶自激動的金幼孜往那裏走去,“宮裏來信有什麽好看的,怎地把你緊張成這樣……”
“梁……梁武帝……蕭衍……與山中宰相……每月書信數封,以朝廷大事計……”金幼孜語無倫次,被桐拂扯著,腦袋仍朝後張望。
“知道啊,就是那梁武帝在金陵城蓋了五百座寺廟……文物之盛,獨美於茲,這我聽說書先生說過……”桐拂嘀嘀咕咕。
“豈止於斯?!梁武帝乃竟陵八友之一,撰通史六百卷,金海三十卷,五經義注講疏二百卷,還有讚、序、詔、銘、箴、頌、箋……”
“行行行,十分的厲害,你總不能相去一見……”桐拂將他打斷了,這人一旦起了個頭,很難打住。
“便是見不到武帝,能一見昭明太子,不不,能一見東宮三萬卷藏書,此身亦無憾了……”金幼孜仍是兩眼放光。
說話間,桐拂已將他拖至那屋簷廊下,二人從那裏穿過樹影水光,還能瞧見陶弘景長身立於水邊。
而騎馬的三五人,已到了近前,皆翻身下馬,恭敬遞上文書。
瞧那衣著打扮,規製的確與大明宮十分不同,應是前朝無疑。
“我說柚子,你眼下是大明的官兒,跑去梁朝的東宮,怕是大大的不妥……”桐拂覺得腦袋痛的厲害。
自己原本是來尋爹爹的,怎麽就遇見了陶弘景。本來遇見問問事兒也挺好,怎麽金幼孜又跟著摻和進來……
“你就不擔心和我困在一處,再回不去?”桐拂覺得該好好嚇唬嚇唬他,板著臉一本正經,“你說你好不容易考得功名,前程……”
“小拂。”他麵上激蕩的神情不知何時收斂了,這一聲,聽得桐拂心裏一慌。
桐拂此刻背靠著廊下闌幹,身後是墨玉般的池水。
他此刻雙手撐在她身子兩側的闌幹之上,將她困在其間。
他的麵上映著池水的清淩,神色鄭重,“隻要是和你一處,身在何處有什麽要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