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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撲襟香雪影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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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時未到,錦衣衛的馬車已經候在外頭,桐拂從榻上被拖起來塞進馬車裏,一路昏睡。到了地方迷迷糊糊進了那堂中,看著一屋子人,頓時醒了。


  朱高熾已經端坐在那當中,趙曦正盯著一人問話。


  見桐拂入來,有人上前將她領至一旁坐著。不一會兒茶水點心上了一盤,她剛好覺得餓,伸手就取了吃。抬眼看見朱高熾正望著自己,遂衝他揚了揚手裏的點心,嘴裏比劃了個多謝。他嘴角挑了挑,複又埋頭看那案卷。


  這麽坐著,趙曦那裏的動靜就聽得清楚。與趙曦說話的是個船家模樣的男子,應是沒見過此種陣仗,緊張得一頭汗,正斷斷續續說著彼時情形。


  又聽了一會兒,是那夜陳家小姐落水那日,這船家剛巧撐船經過。瞧見了陳家小姐落水,也跳下去撈人,沒撈著人又爬上岸來,就看見對岸的一個身影,正是那素紗禪衣身姿曼妙的女子……


  “可曾瞧見她的麵目?”朱高熾問道。


  “那一處河道窄,但天色太晚,隻看了個大概……她當時,回了一下頭……”


  朱高熾聞言沉默少許才轉向趙曦道:“人可傳來了?”


  趙曦忙回道,“已在外頭候著,這就傳他進來。”


  桐拂邊嚼著米糕,邊往那門口看去,瞧見來人喉嚨裏一噎,猛咳起來。


  那人聽見動靜轉頭看她,也是一愣,但這麽多人瞪著不好招呼,他隻得徑直走到朱高熾的案前。


  “這位就是京師畫院的戴進?”朱高熾將來人打量了一番。


  戴進忙躬身道:“正是在下。”


  “據說你有過目不忘之能,且,單憑他人描述,就可將人或鳥獸畫得不離十?”


  “不離十是謬傳,大致的樣子尚可。”戴進道。


  桐拂剛咽了幾口茶水下去,平複了咳嗽,心思這戴進竟如此謙遜,不離十都說得差了些,他畫出的與聽得的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讚許地瞅著戴進的背影沒多久,她忽然意識到什麽,冷汗頓時下來了。


  金幼孜說過,他見過那女子的半幅麵龐,和自己幾無差別……


  她將身子坐矮了些,想著尋個什麽由頭盡快離開這裏,但瞅著四下裏晃眼的麒麟服,一柄柄冷冽長刀,委實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不遠處戴進已然在一旁書案坐下,那船家邊回想邊描述,戴進提筆細細描畫。


  桐拂再吃不下東西,緊盯著戴進的一舉一動。


  白玉瓷碟裏暈著藤黃、胭脂,青毫潤著赭石、花青,鋒勢輾轉間勾皴染點,眾人隻見那紙間漸漸顯出綽約身姿……


  雲鬢掩處黛眉娟,眸如琉璃寥如星辰,銀紅落唇如櫻,纖裳影姍姍……回首顧盼,玉瘦檀輕亦喜亦恨……


  戴進越畫越覺得有什麽甚是不妥,這女子雖隻露了小半幅麵龐,卻是十分眼熟。耳邊那船家猶在絮絮叨叨,說道那麵龐其實清瘦……他將一縷長發將那麵頰又遮了少許,心中一動,抬眼瞥向不遠處的桐拂。


  眼見著桐拂也正死死盯著自己,他忙將目光垂下,抬手取了手邊沾了墨色的青毫。還未下筆,眼前一暗,朱高熾竟已走到他身旁。


  旁人見朱高熾親自過來看畫,紛紛退去一旁。


  朱高熾看了甚久,才道:“戴畫師果然神筆,此女子栩栩如生竟是欲從畫中走出……隻是,方才聽船家說,月色下見那女子身姿羸弱,戴畫師筆下的這女子卻略顯豐潤,不如,將此處改上一改……”


  朱高熾邊說邊伸手在那畫間指點,抬手間碰上一旁水洗,水洗微傾,染了胭脂色的水頓時潑上畫麵,將那女子的麵龐模糊了,他的袖間也立時染了顏色。


  一旁趙曦一聲驚呼,又覺得不妥,急忙上前,“髒了殿下衣袖,臣有罪!”


  “無妨,”朱高熾抬手,將趙曦攔在身後,轉而對著戴進道:“畫師不如重新畫一張,方才那幅好則好矣,要知增減一分都會是另一個模樣,畫師可要分外仔細。”


  戴進聽那分外二字加重了幾分,又見他眸中似有深意,連忙躬身道:“多謝殿下指點,在下這就重新畫過。”


  眼見著朱高熾將那幅潑髒了的畫拿走,桐拂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轉而心思這位殿下平素舉手之間謹慎仔細,今日怎的如此不當心?

  正胡思亂想,有人到了身前,“姑娘請至後堂,殿下要見你。”


  她抬頭這才發現朱高熾已不在堂上,急忙起身往那後堂走去。


  後堂空無一人,對著後院的門卻大敞著,她出到門外,就看見朱高熾坐在院中石案旁,麵前新沏的茶煙正氤氳。


  “來,坐。”他衝她揚手。


  桐拂依言坐了,一眼就看見他手邊那幅潑了水的人像。


  “想看就看看。”他道。


  她將畫取過,心裏就是一讚,這戴進果然是個神仙人物,比起畫那山水宮苑,這美人畫得更是妙絕,隻可惜那麵頰上染了胭脂色的顏料……


  她又湊近了幾分,雖是染了顏料,但其實輪廓樣貌仔細看來,還是看得清楚……


  她看清楚了就是一身冷汗,這簡直就是照著自己的樣子畫的。


  隻不過畫中人氣度神態飄飄欲仙,宛若仙子,卻是自己如何都做不出的樣子。


  若說之前金幼孜可能看走了眼,那戴進呢?她不信戴進想要害自己,他方才的確是聽著船家的話一筆筆畫來。那隻剩下一種緣由……


  自己還沒鬧明白的事,如何向眼前的朱高熾解釋?他若轉手將自己交給了錦衣衛,自己就真的要去見識一下閻羅場了……


  “不是我……”


  “我也不信是你。”朱高熾將她話頭打斷,“父皇那裏提過你的事。我與姑娘在北平相識不長,但也看得出姑娘為人。此案凶手狠辣決絕,姑娘雖用峨眉刺,但其實並非習武之人……”


  桐拂心裏跟著他的話盤算,朱高熾這麽信自己她沒料到。至於他那個冷血且翻臉不認人的爹對朱高熾說了什麽,她也無從知曉,當然也不敢問。峨眉刺?她一向隻是用來撐個場麵,他怎會知道……


  瞧她出神,朱高熾將話停了,又等了一會兒才道:“我雖不疑你,但確有人在懷疑你,姑娘若能想法子找到人證,說清楚案發之日你並不在那裏,或可洗脫嫌疑。”


  “我不在。”桐拂心裏沒底氣,話出口也是欠了些氣力,“我不是一直被關在漏刻殿,後來又關去了錦衣衛。”


  他隔著那嫋嫋茶霧,將她麵上瞧了一回,“姑娘當真以為半夜溜出去,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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