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疊箋共寫霓裳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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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拂未見過他這般樣子。
大袖博帶,衣擺低垂,衣袖自肘部直垂至地麵,腰間係長帶。他這一身不知何種衣料,輕裘軟襟,這麽隨意坐著,竟生出伴林泉、臨長風,閑雲野鶴不染塵滓的隨性來。
看慣了他四平八穩袍服衫,這麽看著,就很有些不同。
“前陣子,你的胡話少了許多,當你好了。今日又犯渾。”他倒沒惱,隻是看起來很不耐煩。
她斂了心思,“你定是有難處,不過眼下無人,何必這般?你究竟跑來做什麽?你上回說,這什麽文遠大人和大明曆,是宋孝武帝時候的事。再往後,是什麽廢帝之亂宗室內鬥……”
“你給我閉嘴!”這一回,他看起來氣得不輕。
桐拂幾時見過他這般凶神惡煞,一時愣住,當真閉了嘴。
“你自己不想活,隻管去外頭胡說八道,莫要牽連了觀裏不相幹的人……”他看起來仍是氣勢洶洶,但調子緩了不少。
外頭有人入來,“書令史大人,文遠大人觀星方歸,聽聞書令史昨夜之事,囑好生休養,傳明衣姑娘過去說話。”
那人說完就離開,桐拂往椅子裏縮了縮,“不去不去,又是大明曆……”
話音未落,餘光裏有什麽直直衝著自己而來,她一躲沒躲過,被砸在腦袋上。那物件落在懷裏,是個書囊。
“你!”她氣急,抬頭瞪著他。
“你若再提大明曆三個字,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出總明觀?”他麵色鐵青,竟是怒意滔天的意思。
桐拂一愣,大明曆是文遠的心血,雖未親見,但聽聞他為之十餘年風餐露宿,恨不能枕之入睡,怎的忽然就不能提了?
“可……文遠大人不是剛寫了那篇曆議?尚與那戴法興論辯……”她抱著那書囊,往後又挪了挪。
此番他未出聲,也未動作,隻是直直瞪著她。在她看來,這比扔個物件過來,更令她不安。
半晌,他扶著案幾起身,走到她麵前,捏著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你這癡症,看著是厲害了。”
桐拂亦未過腦子,一巴掌把他的手拍開,“自己裝瘋賣傻,竟說旁人癡症,也是病得不輕。”
他將案上一冊扔給她,她低頭一瞧,元嘉曆,年號泰始。
“不是大明麽?換成泰始了?”她一頭霧水。
“大明之後,是景和,如今才是泰始。”看得出他已是極力隱忍。
桐拂更是迷糊,這意思,已經換過兩個皇帝了?難不成此番過來,並非當初看著他書錄曆議的時候?問是不敢問了,他那個樣子,她覺得再問下去,自己真的會被丟去觀外喂狼。
“大明曆原本應於大明九年改行,取代元嘉曆。孝武帝卻在九年病逝,此事擱置至今。”他忽然道。
桐拂恍然,跟著心裏就壓得悶悶的,起身就往外走,“曉得了,我不會亂說。”
雖是白日,大屋內高窗皆半掩,昏昏藹藹。她悄然入內,文遠並不在案後,尋了一圈,沒見著人影。瞧著通往後院的門敞著,她尋了出去,一出去就看見不遠處池塘邊的身影。
文遠立在池邊一塊巨石之上,風過,衣袂飄飄若隨時乘風而去。
桐拂心裏一沉,也未多想,衝上去將他攔腰抱著就往後倒。
文遠自是沒料到,與她一起摔了個灰頭土臉。
桐拂忙起身將他扶起,替他撣灰,“大人何必如此,大明曆必將取代元嘉曆,不過是早晚的事……何必想不開……”
文遠原本怒氣衝衝,聽她一句頓時將她揪住,“你再說一遍,什麽是早晚的事?”
桐拂這才反應過來,方才一句說得委實不大妥當,忙道:“昨夜夢中,我見這大明曆在後世行用,無有超越。如今不過是暫時……”
文遠將她衣袖鬆開,“無稽之談!”說罷又往池邊去。
桐拂心裏叫苦,這位大人鐵了心的要跳池子,自己也是攔不住……
豈料那文遠到了池邊衝她叫道:“還不過來幫忙!”
桐拂一愣,忙跑到池邊,那水麵上漂著一隻木船,精美無比,上頭舷、窗、桅,甚至艙內桌椅榻幾都逼真可見。
“此船無篙,也無纖繩,如何前行?”桐拂好奇問道。
文遠忙著加固船肚子裏的機關,命她牽著繩索,頭都沒抬,“不因風水,施機自運,不勞人力。要那些篙繩何用?”
不勞人力?桐拂吃了一驚,這如何可能……
明書邁入後池,遠遠就看見水邊二人並排趴著,在搗鼓著小舟。嘴裏時而爭執時而說笑,竟是一片融洽。
他方才一路過來,走得急,此刻才寬了心。原以為她又要被罰,沒想到竟是眼下這般和睦情形。心思鬆弛了,才覺出傷口跳著痛。
他緩了緩才到了近前,未及施禮,文遠已瞧見他,“明書,今日不用你來,後麵幾日你也去歇著……怎麽以前沒覺得這個小丫頭這麽有意思……竟還會撐舟……”
明書無語,轉頭看見她衝自己得意地咧嘴一笑。
文遠忽然扭頭對著桐拂道:“可想去新亭江,見識真正的千裏船?”
她忙不迭點頭。二人這架勢,已將明書忘在一旁。
“我……”明書出聲。
文遠衝著他擺手,“你歇著去,小丫頭和我一起去就成了。”
明書微微皺了皺眉,“夜明犀一事……”
文遠有些不耐煩,“有何大不了的,改日我再做一個。對了,你讓人去把夜明犀的碎片收來,我給小丫頭造個新鮮玩意兒……”
明書嘴上應諾,卻是狠狠剮了她一眼。
“又有什麽新鮮玩意兒?竟不替我造一個……”有人自身後走來。
文遠一咕嚕起了身,大步上前,“景雲兄!稀客稀客!我這裏的新鮮玩意哪裏及得上太守府裏的……”
一旁明書也已施禮道:“見過張大人。”用腳踢了踢仍趴在池邊撈繩子的她。
桐拂急忙起身,抬頭看見來人就愣住了。
張景雲瞧著這剛從池邊爬起來的女子,覺得眼熟,不免又多看了一眼。
“還不見過張太守?!”明書壓低聲提醒她。
她的嘴裏卻蹦出三個字,“健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