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潦水盡而寒潭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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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這人,年紀與俞平海相仿,雖渾身濕透,但絲毫不見狼狽。他伸手將船板上插著的短刀拔出,在手中一下一下掂著,斜眼睨著她,“哪兒冒出來的?竟這般陰險毒辣。”
“誤會誤會,我不知你在水下,底艙進水我是怕這船沉了……”桐拂心裏確實過意不去,方才若當真手快封上了……
“沉?”他眉毛豎起,一臉輕蔑,“爺在的船上,就是被戳上百十個窟窿,也沉不了。”
桐拂心裏切了一聲,麵上穩穩壓著,畢竟方才自己魯莽在先,“厲害。”
他冷哼一聲,“你這滿臉寫著不信不服,罷了罷了,懶得和你計較。”他起身水四處查看,“水密做成這般,莫說出海,就是這江都過不去。”
“在水下換了船艙板,又不被發現,可容易?”桐拂忽然問道。
那人一愣,“這有何難?不過對尋常人來說,的確十分困難……哎?你問這個做什麽?年紀不大,這都動得什麽心思。方才就覺著你可疑,實在歹毒……”
桐拂見他起疑,忙道:“之前有熟識之人的船被人自底下鑿了,且不知何故換了木料,我覺得奇怪,故有一問。既然你忙著,我便不擾了。敢問盧老伯在何處?”
那人一怔,“你找我?幹什麽?”
桐拂跟著一怔,將他上上下下重又打量一番,明明二十出頭的模樣,不覺咋舌,“你是盧老伯?你這駐顏術有些厲害……”
“原來你這人不但陰險歹毒,眼睛也有毛病。不不,我看不是眼睛,是腦袋除了毛病。爺要什麽駐顏術?爺看著很老?”
他的調子到後來有些顫,桐拂的心也跟著顫了顫,自己是哪兒說錯了?別將這老人家氣壞了身子,就罪過了……
她忙起身恭敬道:“老伯,方才冒犯,還望老伯見諒。隻是這下水驗艙底的活兒,還是交給年盛力壯的合適……”
他顯然氣得不輕,且比方才更加惱怒,不過半天才擠出一句,“你……你方才喚我什麽?”
桐拂一臉乖巧,“老伯。”
若是沒瞧錯,他的麵上迅速紅了紅,“閉嘴!怎可……怎可直呼人名?實在……無禮!”
桐拂猛地想過來,口上也就沒攔著,“老伯……是你的名?!”
“潦,潦水盡而寒潭清。渤,鯨歸穴兮渤溢。盧潦渤,你想成了什麽?!”
桐拂雖不知他口中文縐縐兩句說得什麽意思,也不知究竟是哪兩個字,但卻曉得,自己是大錯特錯……忙將他話頭接過,“不曾不曾,盧公子這般軒昂脫俗之名,我能想去哪裏?
我看盧公子見識不凡,可否幫忙看樣東西?說來這東西我問遍了西水關一帶的漁人,都不曉得是何物。我想必然難不倒盧公子。”
盧潦渤原本一肚子氣,被她幾句話一炫,好過了許多,又壓不住好奇,“拿來瞅瞅,你們這些江河邊長大的,能有什麽見識。”
桐拂忙將身邊帶著的那木料遞過去,“你瞧瞧,這上麵黑色粘稠之物是什麽?”
他將那木料接了,用指蘸了些磨搓細聞,很快道:“青瞻星魚。而這顏色,應是染上去的。”又將蘸了黑色的指尖在水裏洗了洗,“槲若,是用槲若染的。”
他瞧她茫然,一臉不屑,“就知道你沒聽說過。都是海裏的東西,你們這些河河溝溝邊上長大的,哪裏會知道。”
“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有些漁人,會將這青瞻星魚身上的粘液抹在手臂、腿,甚至身體上,如此在海底不容易被海草纏卷住。至於這槲若……”他忽然打住了話頭,“我不知道。”
桐拂自然瞧出他原本是想說什麽,分明是半道上覺著不該說,臨時改了口。
“難道是為了讓身體變黑,不易被發現?”她試探著問。
盧潦渤將木料丟還給她,“像我這種下海,誰需要這些?閉著眼都能拎大魚上來。”
“這個什麽星魚和槲若,在哪裏比較多?”
“交趾的海裏,青瞻星最多,槲若漫山遍野。”他已俯身去察看艙板,不願再多說什麽。
“交趾?那不是很遠?我隻聽說,那裏有很好吃的魚露。”
盧潦渤切了一聲,“那地方,好吃好玩的東西多了去了,魚露還排不上。”
“你去過?”桐拂奇道,這人看著也不似南地之人。
他轉身往上頭走去,“姑娘既然問完了,可以離開了。回頭這船底下會刻上我的姓氏冊籍,倘若這船將來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把我抓去問罪,我這條命還要不要了……”
桐拂追到外頭,他人已經走遠了。倒瞧見朱高熾的手下守在岸上,她曉得今日隻能問到此處,該回去醫局了。好在並非完全沒有收獲,起碼知道了那是個什麽,至於是何人帶來的,和交趾有什麽關係,她尚需繼續打探。
出了都船廠,她發覺朱高熾的馬車已經離開,等著她的是另一輛。趕車人上前道:“太子先回宮了,讓小人送姑娘回醫局。馬車上有個東西,是太子命小人轉交給姑娘的。太子說,還望姑娘好生收著,或許能派上用場。”
桐拂上了車,馬車即刻轆轆前行。她麵前的案上,一個看著其貌不揚的匣子。她伸手將它打開,頓時愣住,這……不正是那件素紗禪衣?朱高熾如何找到的?又為何這麽輕易地轉交給自己?派上用場?能派上什麽用場?
……
文德人進了太醫院沒多久,尚未來得及喝上一口茶,就有同僚自外頭進來,神情莫測,“文大人,外頭有人指名要見你……”
文德見他不似玩笑,“知道了,等我忙完手頭的……”
“文大人,我覺得……你最好現在就出去,否則外麵會更亂……”
文德隱約聽見外頭傳來的聲音,卻又辨不清發生了什麽,急忙提步往外走去。人還沒邁出屋子,就看見幾個小吏圍著一個木梯嚷嚷,“姑娘快下來!太高了危險!”
“無妨無妨,我看看就下來!”
那梯子搭在一個巨大木架的旁邊,木架上晾曬著今日方送入太醫院的藥材。而眼下,一個女子站在那最高處,挽著袖子,正埋頭翻著竹籮裏的藥材,嘴裏嘟囔著,“這些,就這些也能用?這兒管事的,眼神是不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