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此夜曲中聞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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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蓬鬆恍惚間,桐拂聽著馬蹄聲急,見風揚起垂簾,馬車內透入漸漸濃鬱的暮色,又昏昏睡去。再醒來,睜眼就瞧見金幼孜正盯著自己出神,她想了想,還是問道,“你怎麽沒攔著我?”
金幼孜的麵目看不分明,“你又何時聽過一句勸?”
“我自己去就行了,畢竟答應了劉莫邪……”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木簪,“梅駙馬那裏,你去不合適。”
“你今日,還見了誰?”他忽然接過話去。
“……兮容。桐花鳳領著我去的,她如今在一間惠民醫局裏。”
“她和你說了什麽?”
“她說殘棋雖與案子有關,但那七條人命,卻是另一人犯下的。那之後將女子擄去藏匿,雖是殘棋所為,但那之後,又另有隱情。”
“另一人?可是給秣十七下毒的那一個?不是已被殘棋殺了?”
桐拂一歎,“兮容的話,我不知該信幾分,她如今同往日更似不同,處處透著古怪。”
金幼孜瞧她臉色,將她冰涼的手握著,“你今日,還見了誰?”
她一慢,“這一句,你方才問過了的。”
“唔,”他耐心地看著他,“因為你還沒說完,你眼睛裏還藏著事。”
她將紫竹院裏的情形,在腦中過了過,兩眼一閉,“沒了,好困……”
他沒再追問,伸手將她身後的氅衣裹緊了些,“你若乏了,有件事,我改日再說……”
她的雙眸立時瞪圓了,“你著急忙慌地入宮,究竟發生了什麽?”
“廣西都督僉事黃中領兵五千,護送陳朝前國王陳天平回安南。”
“這事你說過,人該送到了吧。那安南國君當真親迎於北境?”見金幼孜臉色不對,她忙收了話頭,“難不成……真出了岔子?”
“入支棱隘時,黃中遇安南軍伏擊,不敵,陳天平及部分將領被俘。胡漢蒼親審之後,陳天平被處淩遲罪。”
身旁的人半天沒動靜,金幼孜低頭去瞧,她嘴猶半張著,一臉震驚。
他將水囊遞給她,“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喝點水。”
“胡……胡漢蒼殺了陳天平,還有黃中的將領?”她半天才憋出一句,就這水囊喝了一口水,腦子裏混沌一片需得想想清楚。
“是,陛下震怒,決意興師安南。”金幼孜說得很慢,但一字字極是清楚。
她剛喝進去的一口水,盡數噴出來,一時嗆咳不已。
金幼孜忙著替她擦拭、拍背,末了忽然頓住,將她的臉掰過來對著自己,“你今日,究竟還見了誰?”
她半天才緩過來,壓著嗓子,“胡……胡元笙。”
輪著他目瞪口呆,“你怎麽會去見她?你可知有多危險?”
“我是被捉去的……”她不太敢看他極力隱忍尚未發作的臉,“胡元笙她受了傷,我替她包紮一下罷了……被人脅迫,實在身不由己……”
“是那個盧潦渤?還見到了什麽人?”
“還有三個,應是公主的隨從,叫什麽丁璉、李蘊、莫庸。看著……不似壞人……”
“壞人?”他氣急反笑,“他們再好,你這番舉動也是叛國……”
馬車恰好停下,桐拂忙不迭掀簾而出,“到了到了,再說再說……”
外頭暮色昏幽,金幼孜提著燈籠快步跟上。二人一路摸至梅駙馬陵前,並沒瞧見人影。那之前供著的香已燃盡,灑掃得幹淨,依稀看得出有人曾在此長跪的痕跡。
“瓦剌灰該是離開了,不如我們先去野櫻林?”金幼孜道,“我曉得你,若不把這事辦妥了,定不會安心,回頭再去找……”話說了一半,見她搶過自己手中的燈籠,咦了一聲,人已經往一旁的密林中走去。
“小拂!”他忙喚道,“幹什麽去?那裏頭黑,當心腳下……”說罷疾步追上去。燈籠搖曳的光亮裏,是地上一行足印,直通往幽暗的無盡處。
“瓦剌灰!”她出聲喊著,“我知道你在這兒……”
“小拂!你站著別動!不要轉過身!”金幼孜忽然厲聲道。
那調子淩肅,她不曾聽過,一時挪不開步子。她僵著,接著聽見有什麽轟然倒地的聲音。
又過了很久,久到她漸漸可以看清眼前的黑暗裏,樹枝參差灌木猙獰的影子。她隻覺猛地被人從後抱住,雙眼被遮上,金幼孜急促的呼吸就在耳畔,明明是溫暖的懷抱,她卻漸漸被寒意一點點浸透。
“小拂,不要再找了,也不要再看,我們回去……”他的聲音應是想安撫勸慰,但聽起來,分明是倉促慌亂。
她手裏的燈籠晃得厲害,將四下無邊的黑暗,映出慘淡且微不足道的光影。許久她才出聲,“他在這兒,對不對?你看到他了。”
金幼孜將她的身子轉向自己,將她的臉頰按在自己的懷中,“聽話,你聽我說就好了……他在,我看見了。他報了仇,心礙已除。他去找他們,究竟解脫。
你聽著,不要胡思亂想。既是他決意去做的,我們早來一步,也改變不了什麽。”
靜謐之間,隻有二人的呼吸起伏。她忽而仰起頭看著他,“我曉得,我沒事,讓我看看他。”
金幼孜盯著她的麵龐看了好一會兒,才將她鬆開,“好,我去叫人,你在這兒等著我。”
他仰麵躺在深草間,身上猶裹著墨色大氅,麵目被遮了大半,隻能看見下頜刀削般的輪廓,頸間的白綾鬆軟地垂在一旁。
他腰間的佩刀方才被金幼孜拔去將白綾割斷,如今落在他手邊不遠,火鐮隻是鬆鬆別在腰間。她站起身,從不遠處的柳樹上折下一枝,將佩刀與火鐮拴在一處,重新別在他的腰間。
“我答應你,托海會和她的木簪放在一處,但佩刀和火鐮還是要連在一處陪著你。
柚子說這樣它們會劈開黑暗,替你照亮,會守護你。
旁的,我也不知用什麽好。他們說,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柳管別離。
別離……當初小柔離開的時候,我甚至沒來得及再抱抱她……”
有人俯身將她扶起,“小拂,該走了。駕車人去找兵馬司的弓衛,一會兒就該到了。”
她揚起麵龐,“我還得去個地方……”
他將她攬著,“野櫻林,不遠,我和你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