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纖羅霧縠垂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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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內清風習習,墨香沁人。桐拂研著墨,忍不住打量身旁習字正入神的小令薑。
小小年紀,一旦坐下執筆,即氣定神凝對周遭一切恍若不聞,筆峰挪移間,竟顯雍容和雅。
幾首辭賦帖臨畢,她於落款處,書,升平二年。
桐拂心裏算了算,若是沒記錯,離謝安東山再起、為桓溫司馬,也就還有一兩年的光景。這也虧了酒館裏的說書人,最愛念叨的就是烏衣巷裏王謝兩家舊事……
這位謝名士,曾祖謝纘,曹魏典農中郎將。祖父謝衡,太子太傅。父謝裒,吏部尚書。奮三世之餘烈,他分明可以仕途騰達,卻偏偏再三推辭朝廷召任,守著東山釣魚打獵吟詩清談……
“阿姐!魚上鉤了!”亭外池邊的謝玄猛地欣喜大叫起來,“好沉,阿姐助我!”
二人扭頭看去,那小人兒手裏死死拽著魚竿,銀線繃得筆直。
令薑搖頭,“成日就是釣魚摸蝦,回頭看你在叔父跟前怎麽哭鼻子……”她想了想還是轉而對桐拂道,“明伊去幫幫他,不過,別說是我讓你去的。”
桐拂走到池邊,謝玄雙足抵在池邊一塊石頭上,臉漲得通紅,才勉強將那魚竿拽住。見她走來,忙喊道,“趕緊過來幫忙,還杵著做什麽?!”
小小年紀,氣勢倒是不小。
“謝小公子,”桐拂瞧他樣子實在有趣,有心逗他,“我不會釣魚,要麽,謝小公子教教我?”
謝玄一腦門的汗,“教什麽教?趕緊幫我拉著魚竿!”
桐拂手搭上竿子,就知道這條魚個頭不小,看不出眼前的這個小娃娃當真有些能耐,“這魚得用網,硬拉是拉不上的。”這句倒是實話。
謝玄剛打算撒手,聞言又將竹竿緊緊抱住,“那你還不速速去拿?就在亭後。”
桐拂忍著笑,忙轉身去取網,還沒走兩步,聽見身後一聲哎呦緊接著是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的聲音。再回頭,謝玄人已經趴在池子裏,好在靠近池邊,水不深,他這麽趴著,腦袋還在水麵。
桐拂疾步趕回池邊,伸手就欲拽著他的後領將他拎出水來。不料他身子一讓,將一條手臂抬起,斜眼瞪著她,“扶我起來!”
桐拂忍俊不禁,估計這小娃娃覺得被拎著衣領起來很沒麵子……她伸手將他扶起,他渾身濕透忍不住的哆嗦著,猶指著水麵,“魚還在那兒,你,去把它抓回來。”
桐拂見那魚竿在水麵沉沉浮浮,再瞧他臉色發青仍有不甘,心一軟,將裙擺挽在腰間涉水過去。將魚竿拾起,幾下將那魚收在懷中。再轉頭,謝玄仍站在水裏,眉飛色舞,“好大一條!是我抓著的!”
她抱著兀自撲騰的魚走到他身前,見他歡天喜地地接過,無意間瞥見水中二人倒影,頓時愣住。再欲細看,那謝玄蹦蹦跳跳地跑回岸上,早將一池水攪亂了。
那一頭,令薑已喚了人來,將渾身濕透的謝玄領走,桐拂仍在愣神,令薑已到了眼前,“明伊,叔母方才讓我喚你速去後花園的水榭,需準備今晚的酒席。”她將手裏的幹淨裙衫遞給桐拂,“趕緊換了過去,叔父很快就過去了。”
桐拂接了衣衫,想問那水榭在何處,又恐令薑生疑,隻得獨自往高木繁盛的那一處去。自己如今看來是謝安之妻劉氏的侍女,隻是如何準備酒席她又怎麽知道……
一路分花拂柳,耳聽絲竹聲隱隱,循著過去。很快見一片湖麵粼粼,舒展於青山碧色之間。臨水石台連著九曲橋,直通往湖中心的水榭。石台上已設了案席憑幾,四下裏撐著五彩帷帳,揉著絲光,舒展搖曳迷離人眼。十來個侍女正穿梭忙碌其間,布下瓜果小食,支起香爐,掛起燈籠……
桐拂走到近前,也不知該做什麽,眼瞅著身旁的侍女新端上的茶盞,就欲上前幫著布在案上。那侍女抬頭見她,不覺一愣,“明伊?你做這個幹什麽?自己的活兒幹完了?”
桐拂一愣,看起來自己該是有分配好的活計,該是什麽?情急之下隻得含糊道,“唔……差不多了……我看看沒什麽事,就過來搭把手……”
那侍女瞪圓了眼,“差不多了?那麽多人,梳妝、衣裳、編排的,你都辦妥了?”
桐拂繼續一頭霧水,正茫然,耳聽身後又是那一片鶯聲燕語,“明伊在那兒呢……可不是,居然扔下我們不管了……難道酒還沒醒……”
她轉過身,早前圍在亭子裏的那些麗人們,此刻正蜂擁而來,有捧著衣裳的,有舉著木梳的,有拎著妝奩的,嘴裏嚷嚷著,“可是需穿這桃紅還是水藍裙衫……”
“用綿燕支還是金花燕支,淡雅些還是濃豔些……”
“發式是纈子髻、流蘇髻、還是蛾眉驚鵠髻……”
起先她尚能分辯她們在說著什麽,到後來隻能看見這許多嘴巴開開合合,根本聽不出亂紛紛一片究竟是什麽。就這麽被一群人簇擁著,走入不遠處高柳掩映的廂房中。
看著屋子裏成排的裙衫、成堆的胭脂水粉、釵簪流蘇,更有箏、瑟、笙、竽和許多叫不出名來的古樂器……桐拂總算鬧明白,這明伊原是謝府裏管著這些樂女舞女的……
“明伊別發愣了,酒宴就要開席,我們還沒梳妝好,可是要受罰的……”身後的女子們繼續七嘴八舌。
桐拂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排衣施上,那上麵的裙衫白如霜雪輕似流雲,看著竟有些眼熟。她不由指著道,“不如,穿那個?”
女子們頓時安靜下來,“那個?白紵舞?”
桐拂頓時想起那個女子,永嘉紫桂,蕭妙淽,也曾跳過這一支舞……金幼孜的半幅麵具……執意守在台城的公主……
“那發式呢?妝容呢?”舞女們已開始更衣衫。
桐拂走到妝台前,依著蕭妙淽當年模樣,選了白牡丹的簪花、若雨滴玲瓏的流蘇,燕支淺嫣紅……
“樂器是用箏還是笙?”樂女們又湧上來。
桐拂眼前恍惚間,隻見台城上,孤身一人,且唱且舞的身影。城外兵戎慘烈,城內餓殍遍野……
“清唱……”她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