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登門
白穀是林記商會的二管事,府裏的家生子,四十多年服侍主子的老人家,除了林宅內事,還接手一些外邊的店鋪生意。是以涉及到林記的一些高層管理決策,他還是清楚的。
這三名不速之客倒都是模樣端正,其中打頭陣的又是個知書懂理的,白穀的戒備低了點,好感多了些。待到那打頭陣的公子掀開了青篷馬車的門簾,他墊腳朝著裏頭望了望,大驚失色——了不得,可不是那位被推舉著準備接手林家產業的許公子嗎?
許公子一月前便被林記商會的派出去的仆從給接應到了,半月前空手歸來,仆從們哭喪著臉回府稟告:許公子是要辦要事去了。趁著月色迷暈了這幫子可憐的下人,自己翻窗跑了。
沒看住主子的下人們遭了一頓嚴厲的家法,鬼哭狼嚎地至今下不來床。林記遍布下的人手都被散出去找內定下的家主了,想不得居然在這見著了。
還是見著了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
向來沉穩的老人如今也慌了神:“平安吉祥,趕緊了的,把少主給抬進去,富貴去通知三房的主子,要一張帖子去請個太醫來。”吩咐好了這些,白穀還不忘深深一揖,言語中是真的透著感激,“多謝三位公子救回了我家少主,還請”
“慢著,”一身公子裝扮的沈睿站了出來。“我們是有條件的。”
白穀:“請公子明言,錢財或是珍寶,林記商會定全力相助。”
沈睿搖頭:“既不要錢財亦不要珍寶,討個府裏的人罷了。”
白穀警覺了,看著麵前幾個麵容俊俏懂規矩的公子哥,心裏頭疑惑:莫非又是個為紅顏給衝昏頭腦的?
如今家宅不寧,高位空懸,家裏人生出點異心是正常的,但是並不代表白穀這個做管家差事的可以容忍,此刻他一腔感激之心滅了大半。麵上還稍稍皺了皺眉,“三位公子看上的是哪位?”
沈睿:“沈夫人。”
一旁持棍看門的林家廝忽然驚覺起來,湊到白穀身邊道:“奴才想起來了,今兒有一隊車馬非要讓把他們夫人還回來,是沈家的。可近來來咱家做客的隻有許家三姑奶奶,哪來的沈家夫人?”
沈家兄妹都是習武的,耳目敏銳,自是聽到了這一番的言論,一瞬間不由地有些無語。
感情是下人愚鈍,這才鬧了個烏龍?
白穀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情緒表現得錯綜複雜,外人在前,他也不好太過失了禮儀,手心癢癢地想教訓下人,卻還也給生生忍了下來,壓低了聲音解釋道:“許家三姑奶奶嫁的便是京衛指揮司的沈將軍,人家來尋沈夫人沒什麽錯處。”
廝:“”
白穀朝馬車裏瞧了一眼,略有些著急:“諸位,既然是個誤會,可否讓老奴先將我家少主抬進去。”
沈鏡準備退讓一步,沈睿卻寸步不讓,隻道:“貴家少主此刻傷勢深重,我兩個兄弟身上有功夫,手裏也知輕重,不如就讓我這兩個兄弟幫管事把人抬進去,管事也好向許家三姑奶奶通傳一聲,沈家家裏有事,沈家兄弟來請沈夫人回去。”
白穀略一思量,覺得可行,自派人去打點,親自地帶人進了許家三姑奶奶歇腳的院子裏。沈睿見到自家娘親還坐在主位上悠哉悠哉地喝茶,旋即緩了口氣,帶了句哭腔地喊了句:“娘親。”
許氏差點被一口水給嗆死,一抬眼,兒子女兒都來了,兒子身上還背著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心頭疑惑乍起:“你們怎麽來了,莫不是家裏沒飯吃了。”
也不知平日裏這兄妹三人是多大的吃貨,這才讓許氏見到他們的第一個反應是來吃飯的。
見著親人相見場麵的白穀心裏頭沒有多大的感觸,隻一心一意地盯著被人掛在身上的主子:“許三姑奶奶的院子就在這,諸位,我家少主”
這回沈鈳出聲了:“放了吧。”
白穀趕忙著讓七八個身強力壯的侍從從沈鏡背上接過自家主子,送到主院兒去了,客房裏隻剩下母子四人,沈鈳去周圍仔細看了看請看,沈鏡活動著自己的肩背膀子,沈睿蹭到了許氏身邊,跟個滑溜的泥鰍似得半個身子都靠在了母親身上。
沈睿聲音軟綿綿的:“母親這一走大半的,可急壞我了。”
許氏摸了摸自己女兒漂亮的臉蛋,歎了口氣道:“我也未曾想過事兒會這麽多,更不曉得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也會找到我的頭上。”
“可幹咱們家的事兒。”
許氏道:“不是很幹。”
沈睿一撇嘴:“那回家得了,做什麽要在別人家裏頭耗費時間。”
許氏有點為難:“這”
沈鈳在周圍探查了一番,確定了沒什麽危險也沒什麽埋伏,這才放心地走進了屋裏,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品著,他道:“看來娘親遇到什麽難事了,不妨出來,我們幾個也好為你出出主意。”
沈鏡:“出主意的事兒我就算了,娘,你要打手的時候跟我。”
“嘴裏頭沒個好話的,”許氏笑罵了一句,也很是感慨兒女們的孝心,“其實這事是一樁舊賬,關於我那早就斷絕了關係的娘家許家,許家的姻親林記的事兒。”
沈睿是個不愛麻煩的,今一的頭腦風暴已經讓她身心俱疲,遂撒嬌道:“娘親隨我們回去吧,既是這麽長久的遺留之事,還不如隨了他們自己去辦。”
許氏一向溫柔,對著自己嬌滴滴的女兒更是萬般寵愛,此刻卻硬了口氣,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沈睿有些糊塗。
許氏道:“這是我欠的一個要命的人情,也是我曾許下的承諾。”
沈睿更糊塗了,她從機敏是使慣了的,絲毫沒覺得一個三十多年前的承諾是個多麽要緊的事兒。
一個靠近了主院南邊的客院裏,不大的臥室裏此刻擠擠攘攘站滿了人,其中站在床邊的是三個容貌肖似的,約莫而立之年的男子。便是林記商會二房,三房,四房的掌家人了。
林記商會做的是宗族買賣,就是傳中的股份製,幾房人家把錢湊成到一起做生意,盤子大利潤也大,都占著林記的名號各自主管一部分產業,大房總協調,落腳點在南北直隸,朝中關係也是由大房打點,二房負責糧食農務,三房負責器具花卉,四房人少,占了個海外貿易的肥差,雖進來出去的量少,但到底是東西好。
這幾房裏,大房和四房關係最是親密,畢竟海外貿易是朝廷管製的,二房三房關係反倒是遠了些。不過這時候,二房的林子平林二老爺發了通狠怒,對著弟弟道:“你瞅瞅把孩子給傷成什麽樣了,若不是被人給送回來,怕是連命都要搭上了。”
四房林子若林四老爺有些訕訕然,他也沒想到會傷成這個樣子,“我這不是氣急了嗎,這子賴在外頭不肯回來,偌大的家業也沒人接手,若不得出點狠招,他怕是不肯回來的。”
三房林子君林三老爺勸解道:“消消氣消消氣,孩子回來就好。要我,老四的法子雖然狠了些,但是架不住有用呢,若不是這個毒,怕是庸哥兒到現在還不肯回府呢。”
林二老爺心裏也有掂量,隻不過心疼孩子,遂怒瞪了四弟一眼問道:“那箭簇上頭的毒,沒啥後遺症吧。”
“沒,就是中毒的時候吃些苦頭,解了就好。”
林二老爺歎了口氣道:“你也別怪我發狠,實在是看不得孩子受苦。這孩子出生時候沒得到好命數,遠遠地養到鄉下去過活,親娘原是原配,卻因為家裏事遭了難。虧了這孩子是個命大的,咬著牙給苦熬出出息來了。眼瞅著日子就要好起來了,不想差點又因為自家人關係把命給丟了。”
許佑德,原是名庸,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硬是把自己名字給改得顛倒了個個,名佑德,字庸。
他也算是個苦命的孩子,這事兒要牽扯到兩姓家族的聯姻事起。
“這事兒,我也是今兒才理清楚了來龍去脈,錯綜複雜良多,聽得誤了時候,”許氏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束起的男子狀發飾,順便把散落著的鬢角理了理,“想不到把你們擔心成這模樣。”
沈鈳頓了頓,還是道:“許佑德其實早找上了家門,二弟妹他們先瞞下了。”
許氏驚了,“呐,還有這麽一檔子事兒?”
沈睿知道自己大哥行正做直,卻不曾想到他直接反手把自己給賣了,怒瞪了他一眼之後,這才道:“之前這許佑德扮作無良商販碰瓷兒來著的,我對他沒好印象。他自己著要來尋娘親擔親戚的幹係,那我哪裏肯讓?”
許氏眼皮一跳,“你又跑出去了?”
沈睿緊跟她大哥的步伐,反手就把自己二哥給賣了:“二哥當時也在。”
被點名指姓的沈鏡哭的地兒都沒,隻能心頭滴血,臉別了開去當作沒聽到。
“倒是個疼惜妹妹的好哥哥,”許氏哼了一聲,“回頭找你算賬。”
沈鈳道:“娘親還是攤上了個什麽事兒,畢竟是在人家家裏,不知是敵是友的呆著也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