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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心意

  沈鈳生性謹慎,何況此次綁架事件非同尋常。他盡職盡責地在山洞門口把持望風,一隻耳朵豎起來聽洞裏頭的動靜,聽得卻是一肚子火氣。


  他氣許佑德這麽個花花公子竟然調戲自家妹妹,更氣得是自家妹妹竟然還軟下性子由得他調戲。兩道氣頭上臉,心裏頭的狂躁卻忽然緩和下來,轉而替代上了一股子怒其不爭的悲哀。


  鬧吧鬧吧,你兩能成親算我輸。


  沈睿一向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如今卻沒空去瞧自己大哥的表情,隻一個勁兒詢問著麵前的悲慘美人:“你招誰惹誰了,怎麽把你綁成這樣。”


  “我?我一個安分守己的單純良民,我能招誰?”


  沈睿手上動作輕輕,語氣卻不是很客氣:“我不信,你若是沒招惹是非,誰願意費這番功夫把你困在這,”罷,還略懷恐懼地看了看上頭掛著的鬼麵具,“你看,還不願意給你一刀痛快,折磨著想要活生生嚇死你呢。”


  “喲,你看出來了?”


  沈睿篤定:“想想也能猜出個大概,捆著你手的繩子連到了洞外頭,定住繩子的地方又突兀地放了個蠟燭。可見來人根本就沒打算要你性命,隻想著嚇你一嚇,等到蠟燭燒到了繩子,你手上的束縛就散了,你自然就解脫了。”


  許佑德:“聰明聰明。”


  “你到底得罪誰了?”


  許佑德被鬆了綁,唉聲歎氣:“你就算不心疼我,也得懷著同情心體諒一下病號。這山洞裏陰冷潮濕,我一身衣裳還全給濕透了,不想著先把我給救出去,灌杯熱茶暖暖身子,偏還要一個勁兒地問這問那。”


  不知是沈睿愛心泛濫,還是許佑德這幅美人欺淩圖實在可憐,沈睿真是發不出火來,隻得順著他的意思來。


  許佑德立刻地得寸進尺:“哎喲,寶寶跌倒了,要睿兒親親才能起來。”


  沈鈳忍無可忍,踏前一步把妹妹護在身後。凶殘地拉著許佑德手臂帶著提起了整個人,直接甩到了自己的後背上,大跨步著走了。


  許佑德沒脾氣了:“輕著點,沈大爺,輕著點,不行了我想吐。”


  沈睿踏著輕快的腳步,跟在了兩個大男人後麵抿唇偷笑。


  沈鈳帶著妹妹出門時候,為了避人耳目,直接把屋裏頭的燈燭全給熄了。可他們從七八個回廊裏繞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屋裏一片明光閃耀,裏頭還有個憧憧人影,踱步著晃來晃去。


  沈睿停了腳步,有點警惕。沈鈳卻速度不減,了聲:“自己人。”


  既然是大哥的自己人,那也便是自己的自己人。沈睿跟著進門,探出腦袋來一瞧,果然是自己人。


  可不就是被自己家書童威逼利誘回去念書的謝瓊嗎?沈睿見到他還挺高興,親親熱熱地打了個招呼:“謝大哥。”


  “哎,”謝瓊也親昵地應了一聲,他還挺喜歡知非這個妹子的,畢竟聊了一下午,還挺能得到一起的,“這麽晚了,你們出去幹嘛?”眼睛掃了沈鈳背上淒淒慘慘的人一眼,“救災?”


  沈睿無奈:“算是吧。”


  麵前有兩個床,沈睿的床近,沈鈳的床遠,可他硬是馱著個大男人的身子,多走兩步路,把人給放到了自己床上。許佑德一身汙垢,又濕又髒,立刻地就把剛鋪好的幹淨床單給嚴重汙染了。


  沈鈳垂在身側的手臂抖個不停,而後猛的一握拳,消停了。謝瓊在一旁看得冷汗津津,“知非沒把這泥人丟外頭,已經是仁慈了。”


  許佑德顯然不知道自己是個多特殊的例子,不舒服地在沈鈳床上翻來翻去,而後雙腿一蹬,鞋子直接踩著床麵起身了,他按著脖子轉悠了兩圈,發出一聲長長地嘶,“下手真狠。”


  沈鈳忍啊忍,忍得忍無可忍:“許佑德,你給我滾出去!”


  “那我躺沈大姑娘的床上去。”


  沈鈳立刻改了口:“躺在那,不許動。”


  沈睿也是無奈:“看你這模樣,今是問不出什麽東西來了,且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再。”


  沈鈳轉過身,不想再看許佑德一眼,也算是默認了妹妹的這個建議。他眼神一頓,這才發現謝瓊還在屋子裏,便問道:“你來做什麽?”


  “你總算是瞧見我了呀!”


  沈鈳心情顯然不好:“有事便事。”


  謝瓊不擼老虎須,立刻跌足歎道:“還不是我屋裏的鄒胥之搞出來的禍事。他今晚上不知發了什麽瘋,無緣無故地就問我些奇怪的問題。”


  “問了些什麽?”


  謝瓊道:”問我,若是恨毒了一個人,會不會出手殺他。”


  沈睿是知道內情的,這句話一出,便失聲叫道:“他真是這麽問的?”


  謝瓊“喲”了一聲,便問道:“沈家妹子,你知道些什麽?”


  “謝大哥,我記得你早些時候與我過,鄒胥之和林家商會有些齷齪,甚至算是恩怨,”沈睿抬手一指,正指著在床上閉眼沉沉睡去的許佑德,“他便是林家商會的現任家主。”


  謝瓊看著許佑德那副淒慘模樣,也是恍然,“難怪!”可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我記得他姓許呀,怎麽會是林家的人。”


  沈睿到底是留了點內情,沒有全盤托出,“這事兒倒是來話長了。不過他是聖上下旨褒獎的友孝之傑。”


  “那就對上了,”謝瓊恨恨道,“我就知道鄒胥之問這問題沒安好心,原是已經犯下了錯事。得虧是遇到了知非,不然一條命就這樣搭進去了。”


  這人叫大哥叫的比她這個當妹妹的還親,沈睿哭笑不得,隻能跟著吹噓:“是呢,是呢。”


  謝瓊越想越不對勁,背著手來回轉悠了兩圈,目光堅定地下了抉擇:“不行,我得把這事兒告訴司業,讓他好好教育一下這個誤入歧途的學生。”


  沈鈳剛剛一直沉默,此時終於開了口:“你怎麽?”


  “還能怎麽,實話實,”謝瓊急急道,“都把人傷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了。”


  沈鈳:“證據何來?”


  謝瓊:“你們兩個人證。”


  沈睿搖頭:“我們兩隻是把許佑德從一個山洞裏給救了出來,其餘的什麽都不知道。”


  沈鈳也道:“你光憑一個反常的疑問,是當不成證言的,這隻能算是你的推測。若是真要指認鄒胥之,除非受害人親自指認。”


  謝瓊問道:“那,那他能指認嗎?”伸手指了指躺床上的許佑德。


  沈睿琢磨了一下:“估計不行,以他的身手,若是能瞧見凶手,也不至於被打暈過去了。要不趕明兒他醒了之後,我幫你問問?”


  床上閉目,狀似睡熟了的許佑德卻忽然開了口:“不用趕明兒,今兒我就能回你。”


  房裏頭站著的三個都被嚇了一跳,沈睿道:“你沒睡實啊。”


  許佑德哭笑不得:“任憑誰在三個人的言語圍攻之下,怕是都睡不著。”


  沈睿:“要不我給你一棒子?”


  許佑德連連討饒:“不是有事兒要問我嗎?”


  “不急,明兒問也趕得上。”


  謝瓊悄悄地挪到了沈鈳的身邊耳語:“我覺得沈家妹子和你妹夫,關係真好。”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和沈鈳不應該出現在這房裏。


  沈鈳忽然大聲嗬斥:“住口!”


  沈睿和謝瓊一齊地閉了嘴。


  沈鈳冰寒似鐵的目光射向了許佑德:“你看清了誰把你給打傷的嗎?”


  “看清了。”


  沈睿驚訝了,“啊?”


  許佑德又抬手捂著脖子,“我我看清了,一個黑煤球似得帥夥,是不是你們剛剛討論的鄒胥之?”


  謝瓊連連道:“是,是,也隻有他心黑人黑的。”


  沈睿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踏前一步,對著許佑德連連發問:“你看清了來人了,那你怎麽還會被打暈過去,落得這麽一副淒慘模樣?”


  許佑德苦笑:“這倒是我錯算了,我原以為他打暈我之後,會把我帶到什麽暗室裏審問,畢竟我也不認識他是不是。可沒想到,他是直接下了狠手,想直接把我給嚇死呀。”


  “你把人家姑姑給挪出祠堂了,人家還不得對你下狠手?”


  “姑姑,祠堂?”許佑德恍然大悟,“明白了,原來這個鄒胥之是林鄒氏的侄子。”


  沈睿:“前因後果順了,可惜清官難斷家務事。”


  許佑德慌忙道:“那我冤枉死了,林鄒氏又不是我害死的。”


  沈睿:“可你把林鄒氏該享受的香火地位給取消了,人家不得恨上你嗎?”


  許佑德:“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好歹是入了國子監的,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謝瓊卻道:“許是為了求個尊重和心安吧。鄒胥之與他姑姑關係極好,你把林鄒氏挪出祠堂,除去正房嫡妻身份已經算是侮辱,為了與姑姑的情誼,也為了讓自己心安,他該是記恨你的。”


  許佑德疑惑,端著笑打量了謝瓊一遭:“謝大爺,你是站在哪邊的,我怎麽覺得你這句話實在替鄒胥之辯解呢?”


  謝瓊:“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畢竟你都這麽慘了。但人家情有可原,我分析明,又不是我讚同。”罷還聲嘟囔了一句,“何況你還是知非的妹夫。”


  沈鈳:“他不是!”


  謝瓊趕忙安撫:“好好好,他不是。”


  許佑德仰喟歎:“當真是無妄之災。”


  謝瓊問道:“不如明日你隨我一起去見司業,檢舉揭發了鄒胥之。”


  許佑德:“用不著,隻消沒出人命,再大的事兒都會大事化事化了地解決。我若去檢舉揭發,還給自己平白無故地豎了個靶子,不值當不值當。”


  沈睿涼涼地提醒:“你現在在人家眼裏,已經算是個活靶子了。”


  “總歸我皮糙肉厚,讓他打幾下沒什麽事兒。”


  眼瞧著苦主都不願追究了,這事兒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沈鈳忙著趕人:“明日有課業,你們還有精神玩鬧?”


  許佑德麵上帶著琢磨,輕笑一聲躺回了床裏;沈睿和衣,鑽進帳子裏蓋緊被子睡覺了,謝瓊問沈鈳道:“那你哪裏去睡?不如和我一起吧。”


  沈鈳直截了當地拒絕:“不必。”


  “那,那我先回房去睡了。”


  沈鈳微一點頭:“不送。”


  房間裏總算是回複到了安靜時候,沈鈳整了整衣冠,徑直走到了桌前坐下,歪頭考著立直的手臂,就這樣十分端正地睡了過去。


  一夜好眠。


  大早上的,許佑德便被一陣收拾東西的響動吵醒,睜眼一瞧,沈鈳沈睿兩兄妹都已經穿戴好衣物了,沈睿還十分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今兒是第一課,要點名的。”


  “幫我告個假。”


  沈睿十分光棍:“我是個書童,告假也該由同學來。”


  沈鈳依舊是冷著一張臉,一眼都不願吝嗇給許佑德,徑直開了門走了出去。沈睿對著床上的許佑德挑挑眉,攤了攤手表示愛莫能助,便跟個麻雀似得歡快地追上了自己大哥。


  繞到了第二個回廊轉彎地方,沈睿總算鼓足勇氣對大哥開口:“大哥,我想”


  沈鈳直截了當:“不行。”


  沈睿怔愣:“我還沒我想幹什麽呢?”


  “回去找許佑德,不行,”沈鈳很輕易地就點明了沈睿的心思,“跟許佑德一起辦事,不行。”


  沈睿:“大哥也覺得,許佑德有事瞞著咱們。”


  這回子沈鈳沒否定,憋了半憋出個“嗯”字來。


  沈睿停了腳步,沈鈳背後像是長了眼睛似得也跟著他停了腳步,沈睿道:“大哥,我答應了許佑德要幫他渡過難關,做人豈能言而無信?這是你教導我的。”


  沈鈳沒轉身,隻是壓抑著怒火訓斥道:“借口。”


  “是借口,”沈睿沒否認,“也是事實。”


  沈鈳心都在滴血:“睿兒,你,你是不是對這登徒子動心了。”


  沈家是個武將世家,雖然秉持著家訓以儒業為長,但骨子裏流露出的爽朗是擺脫不掉的,還和儒家禮義調和雜糅,形成了一種一不二,大氣直截的討人喜愛的性子。


  沈鈳認定了謝瓊是友人,就毫無秘密地交心;而沈睿察覺自己動了心,也不會不承認。


  “是的,大哥,我動了心,”沈睿坦誠與大哥道,“所以在他困頓時候,我得跟在他的身邊;在他抉擇時候,我也會心有判斷,看他值不值得我托付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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