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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扇子

  許佑德被這船夫直接領進了明家船行裏。


  這船行外頭掛了個招搖的巨幅幌子,裏頭陳設擺布倒是簡單,隻一個賬房先生一個長幾櫃台,門口到最裏頭的牆壁處排了一長排的椅子,椅子上熙熙攘攘,全數坐滿了人。


  許佑德看了看那清閑的賬房,又看了看這一溜的等候人群,奇怪道:“這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來租船的,究竟是什麽來頭?”


  “哦,你問他們呀,”船夫淡定回答,“他們鐵定的不是來照顧老明子的生意的。”


  這群人衣著打扮良莠不齊,有富貴得穿絲批錦的,也有窮苦得罩了層粗布麻衫的,更有甚者,臉上烏糟不堪,身上還帶著幾塊格格不入的縫減補丁。


  相同之處,卻都是身揣武器,從刀qiang劍戟到棍棒鞭繩,還有幾個使峨眉刺的。


  船夫一臉見怪不怪:“他們都是來找老明子挑戰的。”


  話間,就有一個彪形大漢又闖入了船行大門,嗓門洪亮,一張口就把船行給震得好似晃了一下:“呔,吾乃河東咆哮雷,特來向一品陽伯公前來討教。”


  滿屋子人唰得一下,齊整整地扭頭望向來人。


  原本很有底氣的咆哮雷,此刻也沒什麽底氣了,搓了搓後腦勺,疑惑道:“你們都在幹嘛呢?”


  原是個傻子。眾人交頭接耳評價一番,都不理他了。


  閉目養神,閉目養神。


  賬房先生是最淡定的,除了剛進門一聲吼的時候手指停了停,剩下時間都在劈裏啪啦地撥算盤算賬,聽到又是個要“討教”的,便淡定了,張口道:“壯士,來拿號。”


  咆哮雷並著許佑德心裏都疑惑了,拿號,拿什麽號?


  賬房先生頭也不抬:“你既然想向我主人家討教,便要按照我家的規矩。我主人不輕易出手,等著和他切磋的,”他下巴總算抬了抬,眼神卻在賬本上沒挪開,“喏,這整整一排呢。”


  有個劍客站起來悲憤道:“我都排了三個月了,前頭才進了兩。”


  許佑德放眼去一瞧,嘿,號碼牌是三十八號。


  賬房先生可不管顧客的訴求,隻道:“這都是你情我願的事兒,閣下倘若不願意等候,大可自行離去。”


  又不是我家求得你們來的,不來還樂得清靜。


  劍客愣了下,還是坐下了。開玩笑,倘若敗了陽伯公,那便是江湖上一戰成名的戰役,比辛辛苦苦拚搏上十幾年快得不是一點半點,如此好的機會,怎麽能不把握住?

  畢竟像陽伯公這等閑散俠客還自曝老家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船夫引著許佑德直接到了賬房先生的跟前:“嘿,算盤先生。”


  賬房先生糾正道:“是賬房,”罷很給麵子地抬了眼,瞧了瞧許佑德,張口問道,“你也是來排隊挑戰的?”


  話語間沒什麽緊張,隻透著一股子不耐煩。


  船夫:“你可別瞎給人擺譜,人家少爺可不是來打架的,人家是打算租船遊玩的。”


  賬房先生:“這位爺想要去往何處?”


  許佑德:“自津港,走杭州。”


  賬房先生:“可有什麽特殊規製要求?”


  許佑德頓了頓,道:“家裏帶著妻子,須得租賃一輛規格齊備的船隻,不用大,隻差不多五六個人的規模就好,不過妻子是個玩鬧性子,在家裏做多了武俠的酣夢,水路畢竟有險,還請多派幾個水手船夫來壓陣。”


  賬房先生又問:“可需要指名要上哪幾個。”


  “那倒不必,先生看著點就好,”許佑德低聲道,“畢竟下同安。”


  劈裏啪啦撥算盤的生意終於停了,且還頓了好一會兒,賬房先生總算是抬起了被數字給迷糊住的雙眼,眯著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來人,良久後才道:“好嘞,我明白了,爺可以去碼頭休整休整,兩個時辰後再來我船行。”


  安排妥當了,許佑德也沒什麽話。


  倒是跟著引路來的船夫,厚皮厚臉的耐不住熱,本來在船艙陰涼地方歇著還好,此時跑到了這等人擠人的高密集地帶,真真的汗如雨下,此時聽他們生意談罷,便張口抱怨起來:“我算盤先生,你們這也忒熱了點,都快把我擰巴成人幹了。”


  “賬房先生。”


  “好好好,賬房先生,你有水嗎?”


  賬房先生兀自去倒水了。


  六月的氣還真是有點熱,單衣的船夫尚且忍不住地叫嚷,更別華服的許佑德了,不過他好歹有功力保身,內裏循環真氣,開汗散熱。不過被這船夫一叫嚷,又被外頭明晃晃的日頭一恍,他也耐不住地生出了一股子燥熱情緒。


  但人家是富貴人啊,於是便從身上掏出了一把扇子,刷啦一聲打開,悠哉悠哉地扇起風來。動作不顯粗鄙,真真地做足了派頭。


  賬房先生拎了涼茶壺前來,一晃眼便瞧見了這麽個局麵。他第一眼還不甚注意,待到第二眼,便挪動不開了。


  船夫第一個發現了這等情況,忙過去給他順氣:“哎哎,算盤,算盤,你這是怎麽了?”


  許佑德也回身去望,隻見那賬房先生雙目滾圓現血絲,目光如炬似火銃,一張嘴圓成了球,一幅白麵撲上了粉,要多驚訝有多驚訝,活像是見了鬼。


  賬房先生的目光是朝著他射來的,他卻不明,往身後一看,沒人啊?

  賬房先生先是咽了口氣,固執地與船夫糾正道:“賬房先生。”然後繼續看著許佑德不出話來,“你,你”


  他擰巴著最後憋出了一句話來,“你是男是女。”


  許佑德:“”


  這看不出來嗎?


  他道:“男的。”


  賬房先生喃喃道:“男的,男的?莫非是變了性了?”


  許佑德:“”


  這位大哥,你是不是太前衛了點?做賬房的思想都這般開明了嗎?


  船夫估計也在懷疑賬房先生的腦子出了岔子,連聲叫道:“算盤,你嘛呢?這位少爺怎麽可能是個姑娘?人家不都有媳婦兒了嗎?”


  “賬房!”賬房先生先吼了一句,然後眼神一亮,“對,媳婦!你有媳婦。”


  許佑德平生難得幾次覺得張不了口:“我,我有媳婦。”


  賬房先生不站櫃台了,跑出來與他深深做了一揖,恭敬道:“請少爺於碼頭稍等片刻,的這就去替您準備。”


  許佑德:“啊,那有勞了。”


  賬房先生帳也不算了,一溜風就掀簾子跑到後堂去了。


  船夫也懵逼得很,灌了一肚子涼茶,又手掬著些拍了拍腦門,奇怪道:“怎麽回事,怎的現在的服務態度這樣好了?以前來生意,可都是愛答不理的。”


  許佑德也不解,看了看自己周身打扮,而後把目光投在了新拿出的扇子上。


  這把扇子是沈睿贈予他的,他一向喜愛,此番攜遊,也故意地帶在了身邊,是不是拿出來比劃兩下。比劃過後,他歡喜,他家姑娘也歡喜。


  他左右地翻著這扇麵,看著這上頭的題字出了神,低聲自語道:“不會吧”


  沈睿等了好一會兒,才把許佑德給等了回來。


  傳中,沒有一餐夜半做出的糕點能活到第二明,其實哪個食物都是這個理。在碼頭上的等待時候,謝瓊已經和旁邊的商戶借了水,把買來的水果洗刷個幹淨。


  被水衝過的水果自帶冰爽效應,幾人原本還推脫,嚐了一個之後,便再停不住嘴了。


  許佑德重歸碼頭,沈睿已經扒到第三個橘子了,瞧見他來,還挺開心的,直接先往他手裏塞了一半的橘子,眼神亮晶晶地問詢道:“怎麽樣?”


  許佑德把那橘子上的白絲兒細細摘了,一瓣一瓣地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道:“拿到了兩個消息。”


  沈睿被那晚上給刺激得不清,臉色唰得一下就沉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更壞的消息?”


  許佑德搖頭,“一個好消息,和一個更好的消息。”


  幾人紛紛拿著手裏的零食起身,催促道:“快快。”


  許佑德:“其一,明家船行的主人家確實是陽伯公。”


  這個消息沈睿心裏有底,她的臉色變了;這個消息其他人心裏沒數,他們卻開懷了。


  謝瓊驚歎道:“這般厲害?剛出門就能和江湖大手子來一場麵對麵親密接觸?”


  沈鏡也樂嗬:“真想近距離和陽伯公討教一下。”


  就連鄒胥之也加入了歡呼的隊伍,“嗯。”


  雖隻一個字,但內裏隱藏的激動情緒時候掩蓋不住的。


  沈睿扶額:“這算什麽好消息”


  許佑德道:“別急,別急,要和下一個好消息結合著聽才行。”


  沈睿:“下個又是什麽消息。”


  許佑德隻看著她道:“這陽伯公是友非敵,不光是對著活死人坊,對著我們亦是如此。”


  沈睿一愣,沒問他怎麽得出的結論,隻問他道:“你確定了?”


  “我確定的。”


  沈睿舒了一口氣,笑道:“你確定了,那我也好放心了。”


  許是覺得這場水路旅途當真是一路平安了,幾個人見把幹糧吃得差不多了,又歡歡喜喜地準備去逛攤頭了。這回子沈睿也不攔著了,甚至跟著他們一齊去逛,一起去瘋。


  徒留許佑德站在原地,孑然獨立,煢煢遺落。


  他感慨道:“孩子畢竟是孩子。”


  樂得很。


  他感慨完,便收了麵上的笑意,把扇子又給掏了出來,並不展開,隻細細地摩挲著扇柄,油光蹭亮。


  不過是一把的魚尾扇,究竟能掀起多少的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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