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人
這個世界並非黑白分明,人們活在世上,總會混淆是非,不明對錯,它帶來的影響,會讓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自甘墮落,自我懷疑。凝視深淵的人,也許自己本身就是深淵。
可總有會堅持自我的人。
在被深淵吞噬前,清醒過來。
我就是這種人,我幾乎每一步都走在懸崖峭壁上。
我站在十字路口,黎明仍未降臨,賣包子的阿婆已經開始燒香禱告了,蠢狗仍舊有氣無力的趴在尚未起火的灶爐旁,原本熱氣騰騰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包子鋪,此刻卻生冷沉寂著。
人生有時候脆弱的就像一片瀕臨凋落的花朵,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的洗禮。阿婆原本應該有個幸福美滿的大家庭,三世同堂,其樂融融。可一場大病,席卷了這個家庭,讓它如同浮萍般飄搖不定。
我無法斷定阿婆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我堅信,阿婆是個樸實無華的人,她很喜歡多管閑事,哪怕是根本就不認識對方。礙眼的就會訓斥兩句,她跟大多數上了年紀的阿婆一樣,是生活贈予這個世界的一抹親切。
張雲逸說她會幫我想辦法,我相信張雲逸會幫助阿婆。
“阿婆,燒香禱告有什麽用,這是封建迷信。”
我看見幾個穿著社區工作服的人走了過去,阿婆很客氣的看著他們,笑著打招呼,那笑臉是從苦澀裏麵擠出來的,讓人看著很不落忍。
阿婆笑著對他們說道:“我是想我老伴了,所以給他燒點紙錢,老伴過世的早,希望他在天有靈,護佑一下孫子。”
幹部人員中領頭那個,從懷裏掏出來一個紅包,一邊遞給阿婆一邊說道:“您的事情我們都聽說過了,社區動員了所有人進行捐款,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也不多,總共一萬九千塊錢,您收下吧。”
阿婆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卻不肯接受捐贈,而且哭到:“我們自己有手有腳,怎麽能要別人……”
領頭人一臉嚴肅,打斷阿婆的話說道:“沒人說您什麽啊!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您快收下吧,不要總是用偏見看待別人的好意嘛,這是您的福報啊,您在這裏賣包子這麽些年,大家夥誰沒吃過。不過大家夥可都是一致口徑,說您家的包子沒那麽好吃,肉餡放太多,油也放太多了,但大家夥還是樂此不彼的天天來您這吃包子。”
阿婆擦了一下眼淚,笑容終於擠掉了一些苦澀,顯得有些難為情起來,領頭的人笑著繼續說道:“大家都吃慣了,所以啊,隻要阿婆您還在,這包子還有的賣,我們就很開心了。大家的嘴巴都被您喂刁了,吃別家的可吃不習慣。所以您這家包子鋪,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沒了呀!”
阿婆轉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包子鋪,淚水再一次流了下來。人與動物的區別在於,人能分得清什麽是感動。數十年如一日的賣包子生涯,讓附近的人都跟阿婆熟識起來了。大家吃了這麽久的包子,都吃出感情來了。它更像是一個符號,代表著一代人的生活符號,沒人舍得舍棄這個符號。
領頭的人繼續說道:“這個世界上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我們已經聯係了中國的福利機構以及捐款平台。回頭還會有媒體的人來給你進行采訪,我們能做的不多,但這個世界上如果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充滿美好的未來……”
阿婆感動的泣不成聲,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不知道這是感動,還是因為那個領頭的人把歌詞念了出來。
我看著灶爐旁的蠢狗,它搖著尾巴,我踹了它一腳,它用眼神撇了我一眼,動也不動的繼續趴著。
我沒好氣的對它說道:“你得謝謝我,讓你不會餓死了……”
我話音落地,蠢狗幹脆閉上了眼睛,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睡了過去。好像這個包子鋪的守護神,在看到曙光來臨的那一刹那,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一樣。
我抬頭看向天空,我沒跟阿婆說話,我既沒有安慰她,也沒有告訴她警方會幫她,我知道自己隻是一個過客,我應該是一直沉默的羔羊……
我心裏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計劃,我第一次沒有跟張雲逸溝通,我其實一點信心都沒有,我的計劃並不完美,跟‘他’比起來更顯得幼稚可笑,但我依然想要實施。
我把它藏在心裏,沒對任何人吐露過,我想自己實施它,目前的進展還算順利,盡管這一路上我遇到了很多讓我無法接受的變故,但它仍舊朝著我預想的方向走了下去。
我從醫院逃走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任子豪的時候,它就已經生根發芽了。
毒販都是自私自利的,他們的目的很統一,他們都想得到賣不完的毒品,花不完的錢,而且完全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毒販就是利維坦,他們視人命入草芥,所有能讓他們獲利的東西,他們都想得到,而且彼此之間是仇視的,但凡有人動了他們的奶酪,無論對方是誰,他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斬草除根。他們不會容忍,自己眼皮子底下,還有另一個跟他們平起平坐的人。
任子豪是真小人,他的壞從不隱藏,他惡貫滿盈惡名昭彰,他身邊的人沒有不害怕他的。就連出租車的司機到了任子豪的地盤,連車費都不敢收。附近小賣部的老板,被人搶錢也不敢阻止,這種人的壞是看得見的。
這種人不可怕,因為他遲早都要接受法律的審判,那些壞都是他的罪,可怕的是‘他’這種無處不在的人。
我要用任子豪把‘他’釣出來。
我跟蕭京西到了潘廳鍾那裏,潘廳鍾這種人我不想多做評價,因為他太虛偽了。但潘廳鍾卻絲毫不懼‘他’,我認為是因為潘廳鍾跟了他太久了,在漫長的歲月裏,潘廳鍾的訴求得不到滿足,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下,潘廳鍾已經趨近於麻木了。
我甚至覺得,潘廳鍾比‘他’更早加入這個組織,在‘他’加入這個組織之前,潘廳鍾的上級應該另有其人,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潘廳鍾應該是‘他’的前輩……
我跟蕭京西站在潘廳鍾的別墅外麵等他,潘廳鍾是我遇見過的最擅長偽裝自己的人,這麽久以來,外表看上去,潘廳鍾就是衣蛾脾氣暴躁又窮的老頭子,可誰也不知道,他實際上是一個腰纏萬貫的毒販。
他的偽裝很隨意,看起來十分自然,就連片警都沒能察覺。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潘廳鍾不願意把自己的腎移植一個給他的女兒,因為他女兒幫他吸引了絕大部分的目光。人們同情他,連帶著也同情起這個壞老頭來。
潘廳鍾出來的時候,手裏牽著一個女人,那女人已經懷孕很久了。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孕婦在他們這裏,不過就是一個工具,用來運毒販毒的工具。盡管如此,當我看見那個女人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心裏抽搐了一下。
她沒有絲毫的精氣神可言,樣貌也很一般,頭發很短,膚色黝黑,臉上還有疤痕,腳踝上有一個很顯眼的磨出繭子的疤痕。我知道那是因為她長時間被鐵鏈鎖著,磨出來的。
潘廳鍾看到我,但是他沒有跟我說話。他牽著那個女人,站在我們身邊。我也沒有開口說話,沉默持續了幾分鍾後,一輛車停在我們身邊。潘廳鍾率先上了車,我們也跟著他一起上了車。
潘廳鍾上車後依舊沒有說話,我跟蕭京西不知道他要帶我們去哪裏,我也沒有問他。這是我第一次跟潘廳鍾去取貨,我知道我們的信任還沒建立起來,我也不會現在就抓他。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後,潘廳鍾這種老狐狸一定有所察覺,會更加警惕。
我從後視鏡的去看那個孕婦,她好像一個智商有問題的人,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感知。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生來如此,還是被潘廳鍾折磨成這個樣子。但她一身的傷痕累累,足以說明她受過的非人遭遇一定不少。
車子很快就上了高速,我看著司機的道航,目的地竟然是另一個縣,全程需要開車四五個小時,我忍不住疑惑起來。
我開始回憶起上次的那個案子,琅南塔是所有毒品匯聚的地方,潘廳鍾為什麽不在琅南塔取貨,而是選擇了更遠的地方?這看起來很不科學。
我猛地驚醒過來,琅南塔在地圖上看起來,是所有貨物的最終集合點,這群毒販是從什麽途徑什麽路線把毒品運到琅南塔的呢?
莫非潘廳鍾這次帶我去的地方,就是所有貨物的來源地?
如果我的推測是對的,那這一趟的收獲將遠遠超出我的預估。我突然變得緊張起來,我很害怕自己精神不能聚集,從未漏掉了什麽重要的線索。如果我的推測是對的,那麽這次很有可能會是一網打盡的最佳時機。
我狠狠的握緊了拳頭,我不知道我現在的做法是不是對的,我也不知道我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會不會無法顧全大局。
潘廳鍾忽然撕了一大截衛生紙給那個孕婦擦鼻涕,一邊擦一邊怒罵道:“真他媽髒,你他媽這麽髒,我快惡心死了,你怎麽不早點說?你是啞巴嗎?”
潘廳鍾看那個孕婦的眼神充滿了厭惡,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個愛幹淨的人,他沒辦法接受孕婦這麽髒。但孕婦的智商大約隻有幾歲小孩子那麽大,這個世界於她而言,並沒有太多的感受,她甚至不知道什麽是髒什麽是幹淨。被潘廳鍾罵了幾句後,就哭了起來。然而她的哭泣,帶來的隻是潘廳鍾更大聲的怒斥。
這成了一種惡性循環,潘廳鍾罵的越大聲,孕婦哭的就越大聲,潘廳鍾忍無可忍,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塊巧克力,粗魯的塞進孕婦的嘴裏,怒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堵住你的嘴,臭婊子!”
開車的師傅好像忍受不了潘廳鍾如此粗暴,轉後看著潘廳鍾,忍不住說道:“大爺,孕婦不能吃甜食的,會影響胎兒的發育!”
潘廳鍾瞪著開車的師父冷冷說道:“管你什麽事,好好開車,別管東管西。”
師傅冷哼了一聲,不再多說,臉上的神情卻滿是憎惡,他沉默下來,看著前麵的路。
世界大多數時候就是這樣的,你看不慣的東西,你義憤填膺,你英勇無畏,但對方一句管你什麽事,就像一盆冷水,輕易的就能澆滅你的一腔正義。
我們一路奔波,四五個小時後,車子終於到了目的地,我們在德鴻下車後,我看了看四周,我來過這裏一次。上一次在關卡那裏,周誌偉的手下讓我去取貨。那一次死了很多人,甚至還有警察。我再次到了這裏,我很想知道,這個地方跟新紀元到底有什麽關係。
潘廳鍾帶著我們去了酒店,好像暫時不準備直接帶著我們去取貨。我對蕭京西使了個眼色,我不說話,她就保持沉默,我也不會去問潘廳鍾。
雖說是酒店,但其實更像是鄉下的小旅館,房間十分撿漏,麵積也不大,看樣子潘廳鍾也沒準備多待。
“你他媽真的要讓我惡心死了,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讓你忍一下忍一下,尿不濕不能大便!你他媽的怎麽就是聽不懂人話?天天像頭豬似的,不是吃就是拉!”
一進房間,潘廳鍾的謾罵聲又一次響了起來。那個智商有問題的孕婦拉在了尿不濕上,這讓潘廳鍾暴跳如雷。潘廳鍾一把拽住她的頭發,拉著她就朝著衛生間走去。衛生間裏很快就傳出那個孕婦的哭聲,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但這哭聲無疑隻會讓潘廳鍾更加暴怒,帶來的也隻是拳打腳踢。
蕭京西歎了口氣,一臉慶幸的說到:“還好我做了最明智的選擇,沒成為他們的工具。”
我沉默的看著衛生間。
我在壓抑自己的衝動。
我怕自己忍不住,衝進去弄死這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