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李老僧的兩難
第169章李老僧的兩難
「嗯嗯,四太子不參與圍攻汴梁之戰,其實也並非壞事。」聽到金兀朮不打算親去汴京攻城,李老僧有些失望,又有許多欣慰。
李老僧是上京公認的大德高僧,按照翎羽公主和她的小夥伴們的說法,他們當年誤打誤撞地遇到李老僧的時候,他就坐在一個山洞裡坐禪了十八年。
「那處山洞裡,到如今還有大師的影像呢!」翎羽公主等人言之灼灼,其他去過山洞的人們也都隨聲附和。因為那處山洞裡,當然會有李老僧坐禪的影子了。
昔日李老僧一路北行,沿途都曾預備了不少「神跡」把戲,雖然大多數「神跡」很快都要湮滅,但是誰知道哪一天,某處「神跡」就能幫他遮掩了身份?
所以在李老僧錯吃草藥,神志不清以前,他就曾在山洞中做過不少的布置。這隻能說,李老僧的確是個天生的密諜人選,安寧算是撿到寶了。
不過李老僧在成為大德高僧之前,卻是個風流惆悵的道士。然而再往以前追溯,他又是明教的狂熱信徒。
此外,他還是個「知兵」之人,曾被方臘冊封為「兵部尚書」。那時的李老僧,名字叫王寅。後來改口姓李,完全是因為女兒李師師姓李,所以他就「父隨女姓」了。
方臘的敗亡,明教的覆滅,讓他對趙宋朝廷,視如仇寇。東南方臘的失敗,也曾讓李老僧一度心如死灰。他曾謝絕過安寧的招攬,想要在江湖上漂泊餘生。
但是童貫北伐失敗后,遊走在北地的李老僧卻再也無法繼續頹廢了。因為北地的凄涼和殘酷,讓李老僧清晰認識到,不但趙宋不行,方臘不行,北方的女真人更不行!
這也是李老僧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倒向安兆銘重要原因。因為他親眼所見,海州行!
所以,李老僧才會主動回去青州向張叔夜獻策,又與花和尚魯達聯手刺殺了張覺。此後更是不遠萬里地奔赴上京,想要在上京城裡也攪起一灘渾水出來。
但是上京百姓的樸素和安逸,卻讓李老僧猶豫再三。這些女真百姓,其實十分淳樸好客,他們的日子也是過得極為艱難。
他們去搶掠南朝,並非是天生殘暴。完全是為了獲得生存,因為他們缺少生存下去的物資。為了生存而去搶掠,這在李老僧看來天經地義,因為他也時常這麼干!
那麼,問題來了。漢人的百姓被他李老僧搶掠,和被女真人搶掠,難道真會有不一樣的心情嗎?難道被他李老僧搶掠了,那些漢人百姓就可以心生愉悅?!
都是扯淡嘛!隨著生活日漸安定,李老僧必然會有不少女真人的信徒和朋友。那時的李老僧,心境也在改變。他不再仇視女真人,而是醉心佛法,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德高僧。
他也完全不必在介入海州故事,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參與了高子羽的計劃。因為他的本質,依然是豪俠之士,也是一個「民族主義」的戰士。
嗯嗯,這個詞,依然是安公子的新發明,李老僧覺得非常契合自己的心境。
他從未放棄對趙宋的仇恨,但也未忘記自己的漢人身份。這讓李老僧陷入矛盾中,似乎很希望金兀朮一舉拿下汴京,宣告趙宋王朝的覆亡。可另一方面,李老僧又在猶豫不決。
趙宋覆亡固然罪有應得,可是汴京和大宋的百姓,又何其無辜也?漢人的恥辱,又要多久才能洗刷乾淨?何況海州的安公子,又怎能坐視汴京危殆呢?
既然如此,難道咱們就不能先下手為強?比如海州搶先出手拿下汴京,不好嗎?
李老僧沉吟良久,終於覺得還是給金兀朮多剖析一點厲害關係才對。反正不管怎麼打,金兀朮也不可能是明公,嗯嗯,安公子的對手。
「喔喔,大師此言,卻又是何意?」金兀朮頗為玩味地看著李老僧,問道。
「四太子請想,這自古以來滅人國家、毀人社稷的大將,能得善果者幾人?夫滅人國者,必要集天下怨氣於一身也。因此招至君王、同僚猜忌者,亦不知凡幾也。
君不見昔日韓信、白起之禍哉?四太子固然天降偉人,遠邁古之良將。然而若能不沾染這些亡國的因果,卻又何苦定要過去招惹?」李老僧小心翼翼道。
「唔?哈哈!大師果然言之有理也!嗯嗯,若某家直接去汴梁城下,只怕那些蒙兀人也要束手束腳,放不開他們的兇殘,又怎能去震懾宋人?
何如吾就此領兵東去山東,一來救了撻懶,二來也堰塞了海州西顧之念,三來可以委過於蒙兀人?最後還能賣張益謙一個好,讓他少在背地咒罵某家失信!呵呵,呵呵!」
金兀朮想通了這些事,決斷起來就絕不再拖泥帶水。自己在磁州的時間確實太久了,每次看到張益謙幽怨的眼神,金兀朮都要覺得不好意思。
人家平白擔了一個「漢奸」的罵名,本是想要護佑磁州百姓安危的。結果自己卻賴在此地從不說離開。此前與張益謙約定的磁州諸事,也一樣都沒有落實。
慚愧啊,慚愧!金兀朮覺得張益謙是個很不錯的治民幹吏。索性就加大同尹高慶裔為尚書左丞,假河內節度使。又以張益謙也磁州知州,同時轄制邢州、洛州、相州諸地。
要說在用人上,拜「十大漢奸」所賜,金兀朮對這些列名「漢奸」名冊里的漢人官吏們,表現得十分信任。
道理也很簡單,這些漢人名節已毀,回不去了。想要摘下「漢奸」的名頭,那就只有幫我大金混一天下,才能改寫這歷史的評價。
否則,恐怕他們子子孫孫都要倍受牽連呢。他們可不敢像戰死太原的王稟那樣,父子戰死了,年幼的孫子王沆就被身邊忠僕偷出撫孤,甚至一路乞討了東去海州安置。
人家王稟父子,那叫忠義剛烈,似張益謙、高慶裔等等漢奸們,可沒得比較。
金兀朮也聽聞,說太原之戰中,王稟死得十分忠義。他是背著太廟中的太宗畫像殺出城外,身被數十槍,最後才與兒子王荀一起投汾水而死。
這種事,無論宋金,都要表彰。無論官民,也都會被感動。甚至當夜裡,王稟的屍身就被太原軍民盜出,藏匿於城南小村中。
哪怕王稟是敵將,不好大肆去宣揚,完顏希尹還是將那個村子改名為「王村」。不但送去不少錢糧,又特意減免了他們十三年的賦稅。
這可是個了不得的善舉呢!要知道,彼時太原物資儲備極為有限,加上康王大軍攜帶物資南下轉進后,太原存糧不過半月之數。數日大戰之下,如今早已消耗殆盡了。
士卒先是宰殺牛馬騾等牲畜,後來就要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饑,而城中百姓就只能用糠秕和乾草來果腹,甚至出現了人相食的慘劇。
人相食,意味著這座孤城已經堅守到了極限。所以太原的失陷全在意料之中。
「王村」此後要免稅十三年,就足夠把王沆供養成人。蜿蜒希尹送來的糧食,也足以讓村莊渡過眼下飢荒。他們還想如何?無非就是繼續守著這份忠義,裝傻渡日罷了。
不過張孝純卻沒那麼幸運,因為要使太原臣民免於屠城之禍,所以他也毫無意外地成為口誅筆伐的「漢奸」新人選。
而且還必須是個超級的「大漢奸」!因為與投汾水而亡的王稟父子對比,張孝純的官更大,他還是讀書的士大夫!所以?
「宋亡於文弱也!」發出慨嘆,彷彿忘了他們海州也是大宋的一部分,也是大宋特區的現狀。
金兀朮本來就覺得海州的眼下,也著實透著許多古怪?李老僧看出金兀朮的遲疑,說不得就要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仔細分說一二。
「據那些常走動海州的商賈所言,海州那裡,其實也不是鐵板一塊。海州起於當年張叔夜清剿梁山泊的賊寇宋江所部,安兆銘恰逢其會。
自此海州就在安兆銘的指使下努力發展工商,興辦學業。他又積極經略沿海,在萬里波濤上打出「海龍王」旗號。此後南征方臘,北收金州,海州的興盛,一發不可收拾也。
等到安兆銘狀元及第后,繼續走了童貫的門路,蠱惑趙佶開創海州特區,漸漸及于山東、兩淮、金州之地,成就了今日的京東都護府大業。
要論安兆銘的開創之功,無論文華、武功、科技、商貿,都是獨樹一幟,領袖天下的壯舉,便說他前無古人,亦未嘗不可也。
但是如今京東都護府的班底,卻又要分成幾個部分。其一是海州豪強、官紳之家,其二是水泊梁山勢力,其三是明教餘孽,其四便是宋庭不斷派去的官員、士子。
這些人里,心向宋庭,催著安兆銘西進勤王的人,多是汴京派去的官吏、士子,他們人數最少,卻個個位高權重。多是一方父母之官,在都護府議事時,說話也很有分量。
那些海州豪強、官紳之家,卻一昧醉心商貿,不太喜歡征討四方。本質上,他們是一股極為注重內斂的勢力,也是最喜歡與我大金打交道的一股勢力。
水泊梁山和明教餘孽,大多在軍中任職。軍機大臣陳顒、明社領袖呂子曰,還有囤兵金州的藍細禾,他們都是明教中人。武松、燕青、李俊、史進等大將,則出身水泊梁山。
這兩股勢力,卻非常不齒趙宋之暗弱,常常鼓動要把海州制度推廣到天下間。前次的所謂北伐,也是他們搗鼓出來的決策,給咱們造成了很大麻煩。
總的來說,這些人既不看好趙宋,樂的隔岸觀火。但也不喜我大金,常常在鼓吹北伐。甚至安兆銘的外甥林長生,還胡說什麼要直搗黃龍,與諸君痛飲爾,云云。
所以海州近來也不再稱安兆銘為琅琊郡公了,而是改稱明公,那也是他們在給安兆銘戴高帽。總而言之,他們就是想要逼著安兆銘做皇帝呢!」李老僧有些神往。
「明公?難道不是因為明社實力強大,所以才會有這樣稱謂嗎?」金兀朮不解道。
「呵呵,四太子可知,這明公二字的來歷?昔日楚子觀兵於周疆,問王孫滿鼎之大小輕重焉。王孫滿對曰:在德不在鼎。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姦回昏亂,雖大,輕也。
是時天子右文,群臣躬遇休明。翊贊文化,彬彬稱極盛矣。故此後為人臣子者,非九錫之禮不得明也。然而他既得了九錫之禮,這臣子還能算是臣子嗎?」李老僧搖頭晃腦道。
「這樣啊?就是說,他安兆銘也有不臣之心了?!」金兀朮騰地站了起來。
「這個安兆銘,老子只不過想要莊重一下威嚴,他便要拚命來詆毀某家。還以為他會是個趙宋的大忠臣呢,原來這廝,這廝也是存了叛逆之心啊?!」
不過,四太子為何總是要說「也」呢?李老僧聽了,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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