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築草之城 第42章 明教傳習錄
第42章 明教傳習錄
安寧當然記得藍細禾了,因為史上記載此人是跟著陳顒盤踞虔州吃早飯的方臘信徒,怎麽可能有閑心思來這海州之地遊方行醫?肯定是帶著任務過來呢。
藍細禾哪怕被安寧抽的嘴角流血,也不敢再掙紮半下子,一昧小聲求饒:
“道爺饒命啊,道爺果然是神人也。學生再也不敢隱瞞了,還請道爺容我說完好吧?”
“嗯?那就說說看!”
安寧看到有人眼尖地探頭張望,也不願給人知道太多,揪起藍細禾小聲道:“別想著撒謊,道爺俺整人的手段多的是!”
“是是是,學生不敢。學生的確是在遊方學醫。至於那陳顒大哥的托付,也的確是有,然而陳大哥也沒有說一定要怎麽做,隻是吩咐學生留意梁山泊而已。
如今被那方臘裹挾了不少教眾起事,我們俞教主、陳軍師、陳顒大哥都是左右為難。終於還是看不得教眾紛紛亡故,不得已才要做些後手布置。”
原來去年的睦州方臘起事,雖然根子出在護法朱衝、尊者朱勔父子叛教上。而最終激化這個矛盾的引子,卻是尊者石寶拔刀怒斥了朱勔而已。
自昔日“會昌法難”後,有明教尊者傳法八閩,一脈五傳,至玉林尊者方才廣納信徒,一時聲勢漸廣。崇寧年間,又有上官教主傳法浙江,他在浙東首遇的,卻是方庚。
然那時方庚還在睦州經營漆園,他又熱心經營地方勢力,甚至還想做官去光宗耀祖,他就不便入教,但以居士身份供養而已。
家中管家方臘受他委托,代他在上官教主坐下行走。
“方臘族弟方七佛少年孔武,頗受上官教主點化,於是歸依明教。追隨上官教主傳法兩浙、平江等地,在永嘉楠溪收俞道安、喬思恭等人,聲勢漸長。
此後先後再收越州仇道人、衢州鄭魔王、蘭溪吳邦、仙居呂師囊、方岩山陳十四、平江朱衝、平江石生、歸安陸行兒等護法、尊者入教。
上官教主乃出五法器,重定聖教內外門,左右使,五護法並尊者之位。
其中俞道安領內門左使,駐溫州、台州之地。喬思恭領外門右使,駐福州老巢。又以尊者陳箍桶、石寶居間行走。”藍細禾道。
方臘初時不在教內,隻是代替主家方庚負責招待那些明教往返人員,有時也給明教信眾的一些活動提供物資方便。左右都是主家方庚的錢財,他也不用心疼花費。
由此方臘漸得人心依附,這與呼保義宋江的套路極為相似。
都是拿著別人的錢財往自己臉上貼仁義。若強要細說說他們的區別,也不過宋江是四處吃拿卡要,方臘卻隻盯著主家方庚一人吃大戶。
因為此後上官教主熱心去秀洲平江傳教,一應南方故事、決斷都是身邊護法方七佛遣人往返睦州,再由他兄長方臘轉達溫州、福州等地。
要說方臘果然非常之人,眼看俞道安的內門勢力強悍,硬是將自家十餘歲的妹子方明月嫁給了年過四十的俞道安為妻子。
正是有了內門左使俞道安的支持,加上方臘也的確眼界、決斷能力出眾。所以到後來,漸漸方臘權柄日重,俞道安、喬思恭反而成了具體任務的執行人。
如此蓬勃發展十幾年,到如今的明教信眾早已遍布江南各地,引起朝廷重視。
“其中更以平江朱衝者,最是狡獪有智數,且梗悍不馴。他自得上官教主傳法後,便與清溪方七佛、仙居呂師囊、越州仇道人、衢州鄭魔王四人受明教五護法。
此外,朱衝又受上官教主遺金並方書,在平江設肆賣藥。有病人服之輒效,於是遠近輻湊。”嗯嗯,若從安寧的視角看,上官教主的驗方丹藥大約與他的蘑菇粉療效異曲同工也。
自此朱衝家財遂豐,然而那也是為了弘法方便。所以平江的明教分舵財勢,一度冠甲東南。朱衝更加開始頻繁出入時會,結交遊客,宣揚教義。
要說平江之地,四家園林風氣最早。朱衝有子朱勔,頗善修蒔園圃。而且其人眼光獨到,每到一處都能將人家園林畫龍點睛,致往來稱譽更有盛名。
會蔡京過平江,欲建僧寺閣。僧言必欲集此緣,非朱衝、朱勔父子不可,於是請試用之。
朱衝居數日,請蔡京詣寺度地,蔡京至則見大木數千章積庭下,陰器其能。加上朱衝刻意的大把使錢,第二年蔡京就薦朱衝、朱勔於內廷得官。
政和初始,今上頗垂意花石,欲建艮嶽。蔡京諷朱勔語其父,密取浙中珍異以進。初致黃楊三本,今上甚嘉許。其後歲增。至政和中期極盛,舳艫相銜淮汴,號“花石綱”。
朱衝、朱勔父子更在蘇州設應奉局,靡費官錢,指取內帑如囊中物,每取以數十百萬計。
又有徐鑄、應安道、王仲閎等爪牙四出民間百計求索,連年不絕。民間備遭塗炭,甚至賣子鬻女以供索取,吳越不勝其苦。
這就與明教的傳教大業抵牾,所以上官教主就從秀州北去平江,數斥其劣。
然朱氏父子一朝富貴,如何願意罷手?其所懼者,不過上官教主丹藥斷絕,並護法方七佛、仇道人、鄭魔王諸人勇武之故爾。
父子陽奉陰違,遂邀約上官教主駐足平江,所居在直蘇市中孫老橋。卻暗奏“近聞的”明教諸事於蔡京,蔡京奏請派遣禦史去江南查訪東南。
恰逢殿中侍禦史劉豫越距,亂言講禮製局故事,惡了趙佶,“劉豫隻是河北種田兒,他又怎懂禮製?”於是順應貶劉豫為兩浙察訪使。
劉豫在兩浙地方稍有時日,就發覺明教勢力漸成燎原之勢。而且與平江的朱勔幹係不小。並非他朱氏父子的“近聞”可以解釋。
甚至很多事件就是他朱家父子在自導自演!這個辮子被他抓在手上,朱勔還能如何?他不過一屆無賴子的出身,文華、計謀都差劉豫不是一兩級的檔次,當真作繭自縛。
不過劉豫的心思卻與別人為官不同,他是出身務農世家,忠君念頭淡淡。心中更多的還是此生功業,和自家勢力的經營。
大丈夫生於世間,孬好不講,總要有些功業才不枉此生。既然京師的官場要考究門第,絕了他致君堯舜的念頭,那他更加在意的,就是自己去栽培地方的勢力。
等到宋江起於河北時,劉豫就主動居間遊說前參政侯蒙。想要朝廷招安宋江巨寇,把他們引來兩浙、平江。那時的劉豫,已經存了對明教勢力、宋江勢力染指的念頭。
不料先是被安寧在汴河上的大手筆驚嚇,接著侯蒙意外去世,招安宋江的事情已經和他沒了幹係。剩下的江南明教勢力,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想撒手。
這時候,朱勔甚至都已經從手套變成了障礙。劉豫想要親手掌控明教勢力,別又什麽時候無辜給他人做了嫁衣。
朱勔被明教“反噬”的前車之鑒,劉豫深以為戒。
其實上官教主的計謀也不容小覷,他雖然住進了朱勔為他安排的直蘇市中孫老橋住所,卻並不擔心自己的意外。
因為內門的俞道安已經打起了道門天雷主意,去永嘉想要劫掠林靈素。隻要借的天雷來,上官教主覺得自己住哪裏都是安全的。
何況,方臘更在兩浙廣慕信眾,頻頻施壓平江城。
可惜,上官教主終究隻是神棍,不是真的神仙。因為安寧的逆天存在,俞道安沒有借來天雷,南方卻更加烏合之眾,日漸失控。
而朱勔,也已經必須要鋌而走險了。
因為朱勔和明教鬥法整出的動靜太大,劉豫也不敢攬過己身。說到底,自己拿捏朱勔是為了收攏明教勢力,並不是為了激起民亂,他終歸還是如實將東南所見上稟蔡相。
蔡京也是吃驚,乃謂今上曰:“花石綱擾民太甚。”
趙佶自那場中秋夜宴鬧劇後,寡淡了許多。此後更加關注伐遼計劃,不欲東南生事。遂下令禁止朱勔占用官用運糧船,禁止挖墓毀屋。
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朱勔哪怕自己官位累遷至合州防禦使,那也隻是寵臣的虛職。與劉豫這樣的兩浙察訪使比起來,依然要落在下風。
上官教主雖然住在平江,但他身邊日夜匯聚不事生產的信眾千餘,每日交由尊者石寶練武。說不得,這些人的日需花費,也要他老朱家出力養活。
哪怕朱勔早已豪富一方,坐擁良田三十萬畝,歲收租課十萬石,甲地名園,幾半吳郡。父親朱衝依然表示家裏糧食不夠吃呢!
咱們隻是破敗的農戶出身,這才好過了幾天日子啊?如何就敢這樣糟蹋糧食!這個上官教主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吃喝咱們的還要玩咱們,良心也是大大壞了。
朱勔不勝其煩,不過算來算去,自己被劉豫拿捏,被上官教主脅迫,無非就是因為出身明教而已。
然而俺又沒有在臉上刺字!隻要向朝廷賣了明教,再認真上下打點,朱勔相信自己依然可以脫災,然後設法終老江南,做個富家翁就好。
甚的護法、尊者?一群窮哈哈而已。
朱勔鄙夷地看了一眼麵前的尊者石寶:“石尊者,上官教主一直訓音勿要擾民,今日我父子果然走通關係,上請朝廷停了花石綱諸事。
如今父子居家都無出息,恐怕再也無力供奉教主法駕了。還請石尊者往說上官教主,請移駕睦州如何?朱某願傾家所有,助教主百萬錢做行腳花費。”
“什麽?”石寶目瞪口呆。
停了花石綱自然是件好事情,但他朱某人竟然敢要驅逐上官教主?
“朱勔,你這樣大逆不道,難道就不怕光明神降罪?”石寶勃然大怒,拔刃而起。
早就覺得著朱家父子不太牢靠了,如今果然應驗。
要說石寶真是個無腦村夫啊!
既然早就知道這麽回事,為何還再“威懾”人家?既然你都拔刀了,何如就直接斬出去?
再就是,你石某人為何就不想想,人家這樣做的道理依靠?
一點實力都沒有的高高在上,一點準備都沒有的耀武揚威?
這塊暴躁的石頭除了迅速激化矛盾,還能有何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