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請願
第102章 請願
等到郭藥師得消息,趕去獄中探勘時,不禁手足冰冷。你家自縊吊死的人,脖頸上會有圈完整均一的清淤啊?它總有一塊地方沒有被勒緊受力才對嘛。
郭藥師有些恍惚地看看跟在身後一臉恭敬的開封府尹徐秉哲,就像看到一個死人。甚至都不要仵作驗看,郭藥師都能猜出真相來,徐揆就是被人下藥後活活勒死的!
徐揆,甚至還是徐秉哲的族人!能對自己的同族子侄下手,徐秉哲有什麽打算,自是不問可知的!這個徐秉哲,分明是要構陷某家也。
但是這種事情,曆來講究的都是證據確鑿。大宋以文治天下,哪怕你是宰執大臣,也不能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誅殺大臣。
最起碼,也要按給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先。而且即便拿下了徐秉哲又如何?他徐某人的體量,也不足以背起這諾大的黑鍋。
上當了!郭藥師左思右想,依然無計可施。這才恍然大悟,徐秉哲一直都是何栗的人!此前向自己獻媚時,何栗居然也是不置一詞?
郭藥師還以為,他何栗就要自此消沉了。原來人家隻是想要麻痹自己,然後再痛下殺手。
徐秉哲此前曾被言官彈劾“以奴仆事何栗”,自己還要竊笑,然後順手就網羅到自家門下。哪想到人家隻是在上演“苦肉計”呢?!
隻是徐揆這樣的太學生,無論在哪個家族中都是寶貝一樣的珍貴。他徐秉哲又怎舍得下手,非要置自家的族侄於死地!這樣的犧牲,真的值嗎?
哪怕郭藥師老於行伍,久於戰陣,見慣了生死,他也要暗自心驚。自己此前,也曾在吳敏麵前說過決堤黃河倒灌汴京城的狠辣。
但那畢竟隻是威脅,而且也隻能用在老實人吳敏頭上。君子可欺之以方嘛!真要換了安兆銘、李綱、劉豫,甚至秦檜之流,他們就絕不會任自己這樣擺布。
那時自己頂多也隻好倉惶北竄,去尋了粘罕求取燕京之地立國而已。萬萬不敢用這汴京的百萬生靈,來成就自己今日的宰執地位。
想不到終日打雁,卻要被雁啄了眼睛?如今看來,此前的太學生連番上書故事,必然也有何栗的指使。何栗是政和五年的科舉狀元,他在太學中的影響,甚至還在陳東之上。
然後就這樣一點點把事情做到了今日份上,當真鬼神莫測之能也。郭藥師太息不已,又嘿嘿冷笑起來!難道何某人隻是做到今日局麵,就能得償所願嗎?
何栗的問題不在於他有多少狂妄自大,或者多少陰險狡詐。何栗最大問題,是他沒看清楚“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的道理!
嗯嗯,他何栗,可定沒有認真讀過安兆銘的《論持久戰》。郭藥師可是讀了十遍不止,而且讀得是心服、口服!
也是,安兆銘是宣和六年的狀元郎,何栗卻是政和五年的狀元郎。所謂文人相輕嘛!狀元郎懟上狀元郎,何栗的這個狀元郎成色,就一直都趕不上安兆銘的囂張。
所以他不去讀《論持久戰》,並不讓人意外。郭藥師的嘴角,漸漸掛起了冷笑。人啊,就怕他沒破綻。既然有了破綻,那又何必再去怕他?
姥姥!汴京城的軍權,也始終握在老子手中呢!便是他何栗不懼汴京城的血流成河,他的同夥怕不怕?那些朝臣怕不怕?藏在深宮裏的大宋官家怕不怕?不怕才怪呢!
隨你有什麽陰招、暗算,某家隻需掄圓巴掌扇過來就完了。所謂一力降十會,隻要招數管用,哪怕多用幾次,又有甚大不了的?
想郭某執政以來,一直都在和人講規矩、講道理。講到現在,似乎這汴京城裏所有人都忘了,郭某人卻是靠著拳頭硬,才爬上宰執位子上呢!
“來人!奪官開封府尹徐秉哲,以坐失殺人殺人送大理寺審訊。著劉舜仁戒備皇城,今日殿上議事大臣盡數安置艮園。凡與徐秉哲結黨者,皆要細加甄別,務必人人過關。”
郭藥師的應對可謂粗暴、迅捷,大出何栗的意料。
徐秉哲更加張口結舌,癱軟地上。他這件事情做得相當隱蔽,甚至為了斬斷關聯,提防被下人出賣,最後還是他親自下手的!郭藥師又怎能一眼看穿是自己的手段?
切!郭藥師肯定不知道是徐秉哲親手勒死了族侄,但是徐揆死於非命定然是確鑿無疑的。亂麻就要快刀斬!管他誰誰誰,總之就是你徐秉哲的鍋。
不過郭藥師也沒想到,何栗的手段當真了得。短短時間裏,太學生徐揆的“死諫”故事,就被傳遍汴京的大街小巷,國子監、太學一片嘩然。
隨即又在某些有心人的撩拔下,迅速點燃了汴京太學生們的怒火。轟轟烈烈的汴京太學生運動就此拉開了曆史序幕,哪怕郭藥師也是措手不及。
昔日大宋以儒文立國,與士大夫共天下。所以趙宋立國時候,就在汴京興辦了太學。到了太上皇的宣和年間,太學名額就高達三千八百人。
然而朝廷卻是三年取士一次,天下學子薈萃,人材何其多也?能夠分攤到太學出身的進士,也不過兩百人。也就是說,其他的三千六百太學生,卻要再等上三年?
這就明顯坑人嘛!何況本該前年舉辦的科舉,已經因為金國入侵停辦了。不但汴京的太學生積聚愈多,便是外地滯留汴京的學子,也多了往年一倍有餘。
如此多的學子聚集汴京,自會抱團形成一股特殊勢力。此前他們也要有意無意地依附某些朝官,或自覺被某些朋黨利用,換取自家的前途出身。
如今隨著郭藥師大開言路,又有幾次太學生上書的成功案例,就更加刺激了太學生走捷徑的欲望。幾乎朝廷每有大小事件,都要有太學生上書言事。
要說這些太學生的上書結果,有得禍的,也有得官的。還有一些被史官失載,不知結局的。但是如今朝野看到的,卻是陳東等人上書後賜同進士出身的美好結局。
同進士出身啊!多少學子一生科舉都無法觸摸的天花板,因為一紙胡言亂語的上書就能到手?要說不讓人羨慕嫉妒恨,那就絕無可能。
但是羨慕歸羨慕,羨慕之餘,這些學子們又要紛紛嫉恨宰執大臣的爛施官爵!
因為朝廷官位一共就是那麽多,今天被宰執大臣胡亂賞爵,等到明年科舉時,能被選中進士的人自然就要少了。
大宋人文鼎盛,這些學子,誰又敢說自己一定不會名落孫山?所謂人心躁動,本就被人慢慢撩拔到爆發的臨界點。
可笑郭藥師不但毫無察覺,他還要洋洋自得,要用這些太學生的上書故事,專門惡心遠在海州的安兆銘?簡直是腦抽啊!
隨著太學生徐揆的“死諫”,又有內侍潛出內廷到處神秘地交頭接耳。漸漸關於郭藥師自比曹孟德,有不臣之心的傳說,再次開始彌漫汴京城內外。
何況這個故事之外,又有一股“奉衣帶詔、除曹操”的故事也在發酵中。一浪堆疊一浪,漸漸就是人心失守,朝野上下紛紛躁動。
徐揆隻是上書言事而已,他郭某人便因為一己之私,置人於死地哉?此真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也!
遂有數百太學生一起擁去宣德門外上書,祈朝廷以李綱、何栗為宰執,懲辦張幫昌、郭藥師、劉豫、秦檜、徐秉哲等誤國奸邪。
“一進一退,在李綱、何栗者為甚輕,在朝廷則甚重。幸陛下用李綱、何栗秉國,以安中外之心,付宗澤以閫外之事。
陛下不信臣等所言,請遍問諸國人,則必皆曰李綱、何栗可用,張幫昌、郭藥師、劉豫、秦檜、徐秉哲等奸邪之輩可斥也。其用舍之際,可不審諸哉!”
最早還是在宣德門上書言事,有模有樣。後來不見大臣出來接待,這些學子就開始拚命敲打登聞鼓。一時鼓聲震天撼地,甚至把鼓麵也打破了。
聞訊趕來的賀允中看局麵實在太亂,就勸眾人散去:“脅天子可乎?胡不退也?”
太學生嘛,不會嘴炮還好意思見人嗎?“吾輩以忠義脅天子,不愈於以奸佞脅之乎?”
不光是說,還要作勢揪打賀允中!嚇得老賀倉惶一麵掩麵而去,一邊念念有詞:“有失斯文哉!有失斯文哉!”惹來人群一陣哄笑。
然後又有人傳出消息說,沒有大臣出來接見,是因為大臣們都被拘押艮園,頗有性命之憂?於是眾學生更加嘩然,四處奔走呼號,很快就在艮園外聚集了上萬人不止。
到了這個份上,自然就不再是幾百個太學生鬧事了。汴京百姓也是紛紛裹挾進來,良莠不齊。甚至高衙內與孫成財這幫紈絝子,更加要乘火打劫。
“京師浮浪不逞之徒,乘太學之亂,潛入艮園劫掠,取金帛、財貨、女子無算。內侍朱拱之欲止之,眾臠而磔之,並殺內侍者數十人。”《新宋史-陳東傳》
劉豫破口大罵郭藥師的玩火自焚,搞什麽太學生上書啊?這下好了,群情激奮呢。或說群情懟你郭藥師也罷了,如何老子也要受這池魚之殃?!
“士庶以積年不舒之怨憤,乘隙相聚,指罵奸黨。蓋持陛下仁聖,必能與百姓雪去怨氣。其言皆平昔公議,乃陛下所欲聞,而奸人所甚惡也”。
秦檜亦上書言事,言辭鋒銳,再無他昔日的唯唯諾諾。郭藥師大怒,乃出秦檜為京東路措置使,專理邳州交割諸事。又兼秦檜同知宗正寺事,赴海州督建駙馬府。
此外,出參知政事李綱湖南宣撫使兼知潭州,出兵部尚書劉豫知大名府。中書侍郎何栗涉徐秉哲私殺太學生徐揆事,奪官下獄。
也就是說,郭藥師破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