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

  兩人出發前,胡念慈擔憂地問道:


  “天已經這麽晚了,你們要去哪裏?”


  何可卿一邊撫弄著追風的鬃毛,一邊對著胡念慈朗朗道:

  “娘,你放心吧,我們去斷腸崖。子貞說那裏有一個好地方,要帶我去看看。”


  胡念慈聽女兒這麽說,撥動著手中的念珠,喃喃道:


  “女兒,娘知道了。你們路上一定要小心,娘在家裏等你們回來。”


  何可卿看著母親單薄的身形,忽然有些慚愧,便開口道:


  “娘,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胡念慈明白女兒的心意,微笑著擺手道:

  “娘年紀大啦,不喜歡出門,你們夫妻倆一起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魏子貞這時已經騎在了黃驃馬身上,他等兩人說完話後,深情地看向何可卿,示意讓她上馬。


  胡念慈便拉住何可卿的手,催促道:

  “還不快上馬去,好女兒,娘在家裏等你們。”


  何可卿聽胡念慈這麽說,才慢慢地走到追風身邊,又回過頭來囑咐道:

  “娘,你一個人在家,要多加小心。”


  胡念慈默默點頭。


  魏子貞等何可卿走到近前,便彎腰拉起她的右手,待何可卿一隻腳跨上馬鞍後,就伸出胳膊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腰身,把她抱上馬背,縱馬朝斷腸崖而去。


  胡念慈看著兩人行遠了,還佇立在門前,心裏默默念叨: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何可卿在前,魏子貞在後,魏子貞將胳膊順著何可卿的腰環繞過去,雙手緊緊地握住馬韁繩,何可卿把頭輕輕地靠在了魏子貞的肩膀上麵。


  夏夜涼爽的風撲麵而來,莽蒼山沉醉在夢鄉之中,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兩人屏息凝神,感受著各自身上的體溫和心跳,仿佛和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借著月光,魏子貞縱馬來到了斷腸崖的崖壁前,這裏周圍都是高高低低的樹木,中間是一片開闊的平地,有一條小溪順著山麓流向斷腸崖崖前的瀑布。


  小溪兩岸是繁茂的花草,傍著溪流一直延伸到崖壁的一麵,溪畔的蔦蘿花像一個個的小喇叭,吐出白色的小花蕊,仿佛在歡迎兩人的到來。


  月華悄無聲息地從林子上方照射下來,墜落在小溪的溪流中,迸成無數的碎片,水麵上波光粼粼。


  何可卿看著夜色中的小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蔦蘿花的香味順著小溪幽幽傳來,令她覺得心曠神怡,她撫了撫追風的鬃毛,暢懷道:

  “好美啊,你怎麽發現這裏的,歪果核?”


  魏子貞扯了一下馬韁繩,追風便聽話地朝小溪邊走去,他摟緊何可卿的腰身,緩緩道:

  “去年我在這裏樵采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地方,那時候我還是一個人。現在有你陪著我,美景、美人兩相宜,這景致便不孤單啦。”


  何可卿聽魏子貞這麽說,歪倒在他的肩膀上癡笑。


  等走近了小溪,魏子貞便勒住馬韁繩,追風會意地停下了腳步。


  魏子貞先跨住馬鞍,跳在了地上,然後他握住何可卿的一隻手,半摟半抱地把她接下了馬。


  他把追風拴在臨近溪邊的一棵杉樹上後,便輕聲道:


  “噓,別出聲,我們從這裏慢慢走過去。”


  魏子貞轉過頭,把食指放在嘴唇上麵,做出一個息聲的手勢。


  何可卿微笑著點了點頭,疑惑道:


  “歪果核,你要做什麽?”


  “跟我來。”


  魏子貞說著拉起何可卿的手,從溪邊繁茂的花草裏麵蹚了過去。


  等他們轉過身時,花草中間便星星點點地浮起來一個個淡黃色的“小燈籠”。


  它們慢慢地聚集在一起,沿著月華的軌跡,從溪畔到樹梢,又飛離天際,凝結成星的長河,燈的迷陣。


  何可卿一時看的呆了,握緊魏子貞的手,輕盈地道:


  “是螢火蟲!”


  魏子貞看著何可卿的眼睛,她眼神中充滿了興奮的神采,跟著螢火蟲的身影滑到了朗朗月華之上。


  何可卿盯著這些小小的精靈,陷入了沉思,眼前的景致美的令她沉醉,沉醉中又添了幾分傷感。


  過了很久,她終於收回了戀戀不舍的目光,那些小精靈消失在夜空之中了。


  “它們去哪裏了?”


  何可卿看著身邊的魏子貞,略帶戚憂地問道。


  “它們是大自然的精靈呀,如今帶著我們的心事,飛到遙遠的神界去了,那裏是它們的歸宿。”


  何可卿聽魏子貞這麽說,輕輕地把頭抵在了魏子貞的肩膀上麵,她看著天空中的那輪明月,半天才開口道:

  “那他們一定會把心事帶給我們思念的人吧?”


  魏子貞沒有馬上回答,他用左手撫摸著何可卿的頭發,過了一會,才認真地說道:


  “一定會的,可糖。你看到它們身上那盞發光的小燈了嗎,我們從這裏走過來,便把思念散播在了那盞小燈上麵,思念會發光,它指引著小精靈,到我們所念之人的身邊。”


  何可卿聽他這麽說,突然有點想哭,她想起了小蓮,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去了神界。


  原來美好的景致不單單能使人愉悅,也會使人難過。


  從前她不願意在人前落淚,因為身邊沒有人願意借給她一個肩膀,如果她哭了,便會顯得自己是多麽不堪。


  而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可以敞開心扉,肆無忌憚地哭,而那個肩膀一直就在她的身邊。


  魏子貞低下頭,看到何可卿眼角的淚水,心疼地問道:

  “你怎麽啦,可糖?”


  “我真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就讓我一直這麽靠在你的肩頭,而你也會一直在我身邊。”


  何可卿看向魏子貞的眼睛,繼續深情地道:


  “這就仿佛是在一趟旅程的某一刻,你會希望它永遠沒有盡頭,時間會靜止在你到達終點之前,那樣便沒有了悲歡離合,沒有了生老病死,所有的煩惱都會離你而去,而所有的美好也會為你駐足。”


  魏子貞聽何可卿這麽說,心中感動不已,他把右手的手指和何可卿的左手手指環環相扣,堅定地道:


  “可糖,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永遠,除非死亡將我們分開,我絕不食言,我…”


  何可卿聽魏子貞說出“死亡”的字眼,不等他說完,便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魏子貞在何可卿的手心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把繼續要說的話憋了回去。


  “我相信你,歪果核,你以後不許再提‘死亡’這些字眼,它們對我來說太可怕了,我一旦想起‘死亡’便覺得活著沒了意思,雖然…”


  她欲言又止,看著遠處的追風,遽然道:


  “已經很晚啦,我們回去吧,不然娘又要擔心了。”


  魏子貞點了點頭,握緊了何可卿的手,兩人順著溪畔走了回去。


  等走過溪畔,魏子貞才開口道:

  “可糖,我再不提‘死亡’的,‘死亡’便離我們而去了。”


  何可卿聽他這麽說,嗔笑道:

  “那這麽說來,你這個‘癡愚濁物’也算悟道啦。”


  魏子貞憨笑。


  兩人說著,來到了追風的身邊,跨上馬背,同乘一匹馬朝家裏行去。


  此刻月亮已經升到中天,皎潔的月華把山路點綴的煜煜生輝,猶如白玉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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