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魁

  俞祖德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他接過昏迷的小臧霸時,才意識到元修定是死了的。羽嵐在他麵前消失的那一刻,他的悲劇便開始了。


  俞祖德抱著小臧霸,無力地跪倒在地上,他想對著蒼天大吼,但是悲傷的感覺肆無忌憚地侵蝕著他的內心。他感到一陣淒惶,仿佛失去了某種信仰般,沉重地垂下了腦袋。


  等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天空已經暗淡下來,大塊大塊青褐色的暮雲在南邊天際聚攏,形成一片令人壓抑的屏障,在狂風的催動下,朝北邊尚且明朗的空間壓縮。


  驟雨來的猝不及防,俞祖德抱著小臧霸跪在地上,他抬起頭,迎著細密而激烈的雨點,終於發出一陣痛徹心扉的嘶喊。


  他在控訴這天地之不公,好人不長命,他在為小臧霸感到悲哀,為自己感到悲哀。


  有那麽一瞬間,他對著蒼天控訴這一切的時候,仿佛得到了某種清晰的指引,但是這種感覺很快又被雨水淹沒了。


  “咳咳咳。”


  一陣驚恐而局促的咳嗽聲傳來,小臧霸醒了過來。


  俞祖德看著懷中的小臧霸,忍不住大哭起來。


  “俞伯伯,我娘親呢?我父親呢?”


  小臧霸在俞祖德懷中不安地追問,雨水打在他稚嫩的臉上,又倏然滑落。


  俞祖德朝遠處的林子望去,雙眼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混沌的網,根本看不清楚。臧元修的死令他覺得遙遠,他抱著小臧霸站了起來,聲音中帶著一絲悲涼,道:

  “霸兒,你父親和母親已經不在了,跟我回去。”


  小臧霸聽到這個噩耗,先是沒有任何反應,緊接著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掙紮道: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去找我娘親,我要去找我娘親。”


  他在俞祖德的懷裏不斷地扭動,亂抓亂打。俞祖德不再說一句話,任由小臧霸哭鬧。


  臧元修的意誌將在小臧霸這裏繼承,羽嵐沒有說出那句話,但是他知道:


  “狼族和狐族要永遠和平相處。”


  他又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臧霸,便朝莽蒼山的狼族所在地走去。


  當魁主臧元修死去的消息,傳到群狼之中時,先是引起了一陣嘩亂,眾人對此感到恐慌。緊接著便有人站了出來,提議選擇新的魁主。


  彼時殿前十衛之首乃是秦朗的爺爺秦千秋,此人心機深厚,善於偽裝,是一個狼族獨霸的狂熱擁護者。他聽到臧元修死去的消息後,覺得機會終於來了,但是礙於俞祖德,卻不敢妄動。


  此時他抖著膽子,站出來發話了:


  “三哥,既然魁主已死,我看當務之急是重新選定新的魁主,以穩定人心。”


  他說著看向身後的其他九人。


  其他九人都沒有異議,對此表示讚同,但是各自心懷鬼胎。與其說是讚同,不如說是在局勢未穩定之前,先做觀望態度,以求明哲保身。


  俞祖德審視了眾人一番,開口道:

  “天元衛說的有理,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這時其他九人都麵麵相覷,閉口不言。秦千秋在心中冷笑一聲,突然走到俞祖德麵前跪了下來,朗朗道:

  “三哥,魁主在世時和您以兄弟相稱,如今魁主不在了,您理當來做這群狼之首!”


  等說完了,他鄙視地瞄了其他九人一眼。


  其他九人,聽了這話,都急忙在俞祖德麵前跪了下來,一致推舉俞祖德做狼族的新魁主。


  俞祖德被秦千秋突如其來的舉動震的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會撇開小臧霸來推舉他做魁主。他對魁主之位沒有絲毫興趣,因此忍不住憤怒道:


  “老魁主死了,但是他的孩子尚在,我俞祖德絕不做這等忘恩負義之事。


  按照狼族族規,理當由霸兒繼承魁主之位,這些混賬話你們休要再提。


  尤其是你,秦千秋,你說了這些話,如何當的起這天元衛之名?”


  秦千秋懵了,他以為推舉俞祖德做魁主,不過是順水推舟,輕而易舉之事。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不僅心中驚懼不已,哆嗦著道:

  “三哥,我錯了,我再不說這些混賬話。對,對,按照族規,理當推舉臧霸做新的魁主,是我昏了腦袋了。”


  他說著把頭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


  俞祖德把他拉了起來,有些無奈地寬慰道:


  “秦領主,你記住,臧霸從今日起便是我等的新魁主,你莫要再有二心,和我一起好好輔佐霸兒。為了狼族和狐族的和平,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秦千秋擦著眼淚站起來,臉上裝出唯唯諾諾的表情,心中卻因為懼怕而產生了恨意。俞祖德對著他真誠地一笑,又轉向跪在地上的其他九人道:

  “諸位從今往後,和我一起齊心協力輔佐新魁主,都快快起來吧。”


  幾人又相互對視一眼,才站了起來,跟在秦千秋後麵,一起道:


  “願尊新魁主臧霸做群狼之首!”


  俞祖德感到很欣慰,他要努力讓臧霸成為新的魁主,繼承臧元修的遺願,來實現狼族和狐族的永遠和平。


  幾天後,當小臧霸被俞祖德帶進洞府,坐在臧元修曾經坐過的虎袍椅子上麵時,他感到一陣害怕。


  眼前這些凶神惡煞的壯漢,都用敬仰的目光注視著他,又都跪在地上,大喊:

  “魁主!”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有些膽怯地看向俞祖德,俞祖德笑了笑,安慰道:


  “霸兒,不要怕。從今往後你就是莽蒼山的群狼之主了。你要記住你父親的遺願,努力促進狼族和狐族的和平,知道嗎?”


  小臧霸依然感到不安,他有些拘謹地在椅子上扭了扭身體,椅子太大了,令他覺得有些不適。


  他看向俞祖德,輕輕道:


  “我知道了,俞伯伯。”


  俞祖德也在他麵前跪了下來,小臧霸看著地上的眾人,想起父親當初的樣子,有些難受地道:


  “你們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站了起來,俞祖德來到小臧霸的身邊,殿前十衛分左右站定。小臧霸環顧眾人,心中漸漸覺得平靜下來。


  這時秦千秋突然走上前來,向臧霸報告道:


  “魁主,我等截獲一封狐族寄給冥靈族的密信,今日特呈給魁主,請魁主過目!”


  臧霸一聽,頓時坐直了身體,秦千秋將信交給了俞祖德,俞祖德又把信交給了臧霸。五歲的臧霸識字並不多,但是信的內容過於簡略,他也大致讀懂了意思:

  奉祖靈之神:

  狐族黎首何洪信敬上


  狐族、狼族恩怨千年,我狐族多死於狼族之手,洪信無心與狼族消弭舊怨,多虧祖靈替洪信殺死魁主,

  如今狐族獨霸莽蒼山指日可待,惟願祖靈再次助我一臂之力,徹底消滅狼族,洪信在此感激不盡!


  萬曆三十二年夏七月二十三日


  臧霸看完信後,不僅大怒不已。把信紙揉作一團,扔在地上,吼道:

  “狐族欺人太甚,我它日必殺盡眾狐妖,以報此仇!”


  他雙手緊緊地攥住虎袍椅子的扶手,因為生氣而渾身顫抖。


  俞祖德看到臧霸反常的舉動,急忙拾起被揉皺的信封,展開來看,信裏麵的內容也讓他頗感震驚。


  但是他把信封拿起來的時候,已經聞到了一股新鮮的墨水味道。這時候他看完了信,又仔細地貼在鼻子上麵聞了聞,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這封信是新寫的,恐怕有假。


  今日是夏七月二十五日,信上的落款是夏七月二十三日,已經過去兩天了,按說信上的墨水早應該幹了,怎麽可能還有如此新鮮的墨水香味?

  他又用手指頭肚摸了摸信封上麵的字跡,墨水頓時沾染到手指上麵。


  俞祖德有些疑惑地看向秦千秋,秦千秋不安地避開了俞祖德的視線。


  俞祖德於是走到臧霸麵前,道:

  “魁主,這封信恐怕是假的,這上麵的墨水尚未完全幹透,然而信上的落款是在兩天前,這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魁主不可輕信。”


  臧霸一聽這話,眼神又亮了起來,他重新接過信,湊到鼻子前聞了聞。濃厚的墨水香氣傳來,這令他也不得不產生了懷疑。


  因此轉向秦千秋質問道:


  “秦領主,這封信你們是從哪裏截獲的?”


  這時秦千秋心中早已叫苦不迭。他早晨偽造這封手跡的時候,便順手把原信封上麵的日期抄了下來。沒想到竟然被俞祖德發現了蛛絲馬跡,此刻他強作鎮定道:


  “報告魁主,這封信是從莽蒼山狐族去冥靈族的必經之路上截獲的。當時送信的人也被我們抓來了,如今正關在獄中。魁主如若不信,可以親自前去審問。”


  臧霸猶疑地看了秦千秋一眼,又冷靜地看向俞祖德,俞祖德點了點頭,這時臧霸道:

  “好,既然這樣說,你帶我去關押送信之人的牢房。我親自去問他一問,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他說著從虎袍椅子上麵跳了下來,朝關押犯人的牢房走去,俞祖德和眾人跟在後麵。


  臧霸走出去的時候,莊重堅定的步伐讓俞祖德想到了臧元修,他在臧霸身上看到了臧元修的影子。


  雖然他現在隻有五歲,但是已經擁有了一個魁主所應該具備的氣質,這令俞祖德感到無比欣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