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牛娃一愣,這是什麽鬼?他想了想,用手撓了撓頭道“…騎馬的不怕跑步的?”
銀狗點點頭,“是啊,就是這句話,這是什麽意思啊?”
“…爸,我覺得傳話的肯定記錯了,原話是跑步的不怕騎馬的吧?”
“呃…原話好像是這個。”
“這是個典故,我覺得張隊長肯定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他隻是順口說這麽一句,懟一下人而已。”牛娃又細想了一下說道。
“典故?什麽典故?”
“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銀狗很想聽一下,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牛娃又想了幾秒鍾,才張口說道“三國演義知道嗎?其中一段…曹操任命曹彰擔任北中郎將,行使驍騎將軍的職責,帶兵遠征烏桓。曹彰率軍北征,深入涿郡境內,到達涿郡的易水北岸時遭到了幾千名叛軍的伏擊…這幾千名圍攻曹彰的叛軍都是騎兵…曹軍像一群瘋子一樣衝向敵人,很快就把撤退之中的烏桓騎兵的隊伍衝散了…然後烏桓騎兵成為了曹彰的活靶子。”
銀狗仔細的聽著,聽到精彩之處還不忘點頭“你這是哪裏看來的?”
“看書看來的,學校老師的。我午休時間看。有時候也帶回家,看完就給老師。老師說了,要我們多讀曆史,哲學,名著等。”
“是啊,人還是要多讀書,多學知識,否則人家說點深奧的話都聽不懂…”銀狗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
“我會好好讀書的,爸,我們先吃飯吧,菜都涼了。”牛娃拉起他爸那雙粗糙的手,進屋吃飯了。
老頭子突然有句沒句的說道“我剛才看到張隊長開著車出去了,好像去鎮上了。”
“開車出去辦公,不是很正常麽?”銀狗說道。
“我還看到有個陌生人,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進村的,…”
“你管那些幹嘛,先管好自己的身體。對了,要不過幾天帶你去縣城檢查一下?方醫生說了,現在有那個什麽免費的體檢活動…”
“不去不去,誰再讓我去,我就跟他急!我跟你說,你不要再提了,我不想浪費一分錢去醫院做檢查。再說了,牛娃馬上高考了,得存錢給他上大學…”
“爺爺,你還是去看看吧。”
“不去啦,我自己的身體我曉得,治不好也死不了。何必浪費錢在這個上麵。”老頭子的態度很堅決,人家是誓死和病魔抗爭到底,他這是誓死遠離抗爭。
不是他不想治,其實在他心裏比任何一個人都想把自己身上的病治好,可是想就有用,有錢來的話,這個世界上的窮人就沒有那麽多的煩惱了。
“爸,去檢查一下吧…”桂花低聲說道。
老頭子長歎一口氣,道“不去看啦,要死的人了,何必受那份罪…錢,得用在刀刃上,牛娃馬上高考了,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我這個病啊,我心裏有數,還能拖個幾年的,喝草藥就行嘍。”
銀狗不再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應該說什麽。所謂一分錢憋倒英雄漢,碰上一個貧困家庭,出個長期需要喝藥治療的病人,那真是如泰山壓頂。
“你們上午在村裏檢修危房檢的怎麽樣?”老頭子打破沉靜問道。
銀狗放下筷子,說道“還行吧,就是順大嬸有點不配合扶貧隊的工作,死活不準我們去她家檢修房屋。她家那個牆壁都要被雨水洗倒了…”
“那怎麽行,萬一倒塌了,會出人命的。她兒子在家嗎?”
“沒看到人…聽說前幾天出去打工了,丟下他老娘一個人在家。”
“噢…那就有點麻煩了。張隊長沒去勸說她嗎?”
“甭提了,張隊長前腳剛踏進她家門口,後腳就被她用掃把打出來了,還罵罵咧咧的,說什麽張隊長想去她家偷東西…”
老頭子又長歎一口氣“唉,老糊塗嘍,老糊塗嘍…哪裏是怕張隊長偷東西,就是不想見人…”
聊到這裏,他們又不吭聲了,隻是埋頭吃飯。這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誰也不好去議論人家的家事。
這順大嬸今年60了,守寡多年,一個人含辛茹苦的帶大孩子,與獨子相依為命。按道理來說,這個年齡的人,基本上都是在享受天倫之樂了,可偏偏她這孩子死不爭氣,不但好吃懶做,還喜歡喝酒打架瞎混。三天兩頭的往鎮上跑,家裏的農活一點都不幹,誰也不知道在做什麽。他爹在世時還能打零工給點錢給他用,現在他爹死了,他整天就是渾渾噩噩的混日子,一回來就問他娘要錢,沒有錢,就罵娘砸東西!堂堂七尺男兒,三十歲的人了,一點上進心和羞恥心都沒有!順大嬸為此傷透了心,眼睛都快哭瞎了!
“老不死的,怎麽不和老頭子一塊死,真是個累贅…”震耳欲聾的罵聲,隱約傳到銀狗家,不用看也知道,是順大嬸那個不孝子回來要錢了。
“天啦,我這是做了什麽孽啊,生下這麽個畜牲…”順大嬸淒涼的哭聲響起。
銀狗家和她家就隔了七八迷遠而已,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老頭子心事重重的放下碗筷說道“過去看看吧,別出什麽事了。”
“嗯…”銀狗用手擦了擦嘴,起身出去了。
他剛來到順大嬸家門口時,就看到順大嬸跪在堂屋,用雙手抓住她兒子的手臂,哭喊道“黑狗啊,你殺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我死了,隨你怎麽樣吧,反正我也看不到,看不到,也就不煩了…”
順大嬸兒子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的老娘,跪在自己腳下哭泣,任何話都不說,也不拉她起來,隻是這樣默默的看著她。
“黑狗啊,你爸死的早,我也沒能力給你砌房子娶媳婦,娘對不起你…今天起,我不用你管,你自己出去打工好好做事吧。你再也不用管我了,讓我在家死了也好,就不用拖你的後腿了…”順大嬸聲嘶力竭的哭道。
黑狗依舊麵無表情,也無動於衷,沒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也沒人能了解順大嬸此刻的心情。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從小還要嬌慣他,那麽孩子長大以後,就隻能自己自食其果了。
銀狗輕聲走進去,伸手去拉順大嬸“順大嬸,你先起來,老寒腿不能久跪的…”
順大嬸回過神,用那雙布滿皺紋,失去靈光的眼睛看著銀狗,“你是誰啊,你別多管閑事…”
她眼神不太好,村裏人都曉得,哪怕和你擦肩而過,都不一定把人瞧個仔細,隻能聽聲辨人。
銀狗鬆手,去拉貌似已經入定的黑狗“黑狗,快把你媽扶起來,讓別人看到了多不好…這扶貧隊的來了好幾次了,每次都沒看到你在家,想幫扶你們都沒得法子,趁你今天回來了,等下去村委找一下老村長…”
哪怕銀狗說破嘴皮子,黑狗也不搭腔。他心裏有他的小九九,自從他爹去世以後,他就變得沉默寡言了。加之性格又孤僻,所以更加沒人理他了。反正他不喜歡和村裏的人打交道,正好落個清淨。隻是埋在這心裏的苦,又能跟誰訴說?這個扶貧隊,到底是幹啥玩意的,他也不想去了解…他隻想躲去一個沒人的地方,一個人活著。
“黑狗,黑狗…”銀狗又推了推他“說句話撒,扶貧隊的能幫你解決危房的問題的。”
黑狗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扭頭看了一眼銀狗,推開他,走到門口去抽煙了。
銀狗搖搖頭,用力把順大嬸扶起來,然後扶到凳子上坐下“我是銀狗啊順大嬸,你別太難過了,黑狗今年30了,都長大了。他會明白你的苦心的,你老人家啊,得先把身體養好…”
“銀狗,你是銀狗吧?唉,我這把老骨頭怎麽養的好啊!不如死了算了,不看到也就不煩了…”順大嬸生無可戀的哭道。
銀狗一低頭,就看到她家堂屋的地上一片狼藉。什麽碗啊,鍋啊,瓢啊,都亂七八糟的砸在地上,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黑狗問他老娘要錢不遂,然後砸東西了。
“銀狗啊,你回吧,別管我們家這些爛事…這些事啊,誰也管不了,解決不了的…你們沒法管,沒法管啊…”順大嬸說著說著又嚎啕大哭起來。
“大嬸,你別這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都是這樣的,看開點,熬一熬就過去了,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
“熬不過去了,熬不過去了…這日子啊,熬到頭了…”順大嬸無比絕望的哽咽道。
銀狗一時感觸,衝黑狗倔強的背影吼道“黑狗,過來勸勸你媽,進來啊,蹲在外麵幹什麽…”
黑狗回過頭,剛想開口說話時,隻聽一聲“劈裏啪啦”的響聲,左邊屋頂的瓦片瞬間就毫無征兆的稀稀拉拉地落了下來。
這聲音,銀狗也聽到了,隻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正當他豎著耳朵去聽聲音的來源時,隻見黑狗發瘋似的衝了進來,抱起他的老母親,一邊跑一邊吼道“屋頂要塌了,快點出來…”
銀狗回過神緊跟在他後麵就往門外跑去———
“轟隆隆”
一聲巨響,左邊屋頂的橫梁徹底斷裂,瓦片瞬間全部砸了下來,再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左邊的土牆轟然倒塌。灰塵揚起,瓦片四濺,砸在地上碎成幾塊的土渣滾出老遠,老遠。
“來人啊!黑狗家的土磚屋倒塌了,快來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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