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安能辨我
付疏手覆上端端正正擺放在桌子上的獸皮包裹,眸色幽深:“父親沒被抓,也沒逃跑。”
“那……”李印訥訥地開口。
“他在這。”付疏將獸皮包裹解開,露出了裏麵付顯彰的頭顱。
包裹裏的頭顱血跡凝結,頭發散亂,卻沒有人敢懷疑那不是付顯彰。
他們與將軍並肩作戰太久了,即便是一個揮刀的殘影都分外熟悉,又怎麽可能會認錯人?
齊振恒跪到頭顱麵前,曾經差點被敵人砍斷腿都沒有哭的漢子,此刻卻涕泗橫流哀慟不已。
他是付將軍一手帶出來的兵,因為好身手而被將軍賞識,從無名小卒一路提拔到威遠軍副將,在聖上麵前都有了名字。
可如今,還沒報完將軍之恩,卻已經等來了將軍的死訊。
“蒼天無眼,亡我將軍!”他雙拳捶地,伏在地上久久沒能起身。
見此悲壯場景,李印也不禁抹淚,問付疏:“逸陽從何處找到將軍?”
“阿木勒的功勳牆上。”付疏眼中含淚,想起之前看到父親頭顱被當做戰利品掛在牆上,就恨不得把阿木勒抽筋挖骨,方能泄恨。
聽到這,齊振恒倏地抬起頭,怒目圓睜:“他奶奶的胡匪!老子要殺了他們!”
說罷,他一躍而起,從武器架上抽出大馬刀就要往外衝。
“齊兄,齊兄息怒,不要衝動啊!”李印連忙拉住他,付疏也緊跟著阻止。
他們都知道那功勳牆代表什麽,是胡人獵殺野獸,收集戰利品的地方。
付顯彰乃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太宏萬千子民的守護神,卻被與未開化的野獸同等對待,這是多麽大的恥辱!
可即便知道,也不能這般貿貿然地去報仇。
且不說經過糧草被燒阿卓南被殺之後,胡人軍中的防備肯定加強,即便沒有此事,單槍匹馬地衝進胡營,就不是理智之舉。
付疏之前都還和付二三一起,有個照應才敢深入,齊振恒這麽去,和送死又有什麽區別?
隻不過齊振恒現在怒火攻心,根本沒想到這些。
他看向攔著他的付疏,目眥欲裂:“付逸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阿木勒讓將軍死後蒙羞,你但凡有點付家氣性,就該和我一同前去,殺他個片甲不留,怎會做出阻攔之舉!”
見付疏沉默不語,他火氣更盛:“娘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還真不是。
“齊叔叔,父親之死我比任何人都要痛心,看父親受辱,我恨不得喝敵人的血吃敵人的肉!”付疏眼中的仇恨如有實質,那沉痛決絕的目光震懾住了齊振恒,她繼續說:“可如今邊關戰事緊張,我身為副將,能殺了阿木勒固然好,若不能,我便是在拖累威遠軍,置瓦鵬城那麽多百姓於不顧!父親泉下有知,也會斥我不顧大局枉為軍人!”
言罷,付疏眼中的淚水終於不堪重負,緩緩落下。
齊振恒雖然衝動,但也不是沒腦子的人,不然付顯彰也不會提拔他為副將。
他很快就想透其中關竅,憐惜地看著付疏,輕拍她沒受傷的肩膀:“辛苦你了。”
身負血海深仇,卻不得不為家國大義而忍辱負重;殺父仇人近在眼前,卻不能任性地衝過去報仇。
這還隻是個十六的孩子啊!老天不開眼,怎麽舍得讓這麽懂事的孩子承受這些!
齊振恒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辛苦。”付疏眼神堅定,如蓄勢待發的野狼:“早晚有一天,我要讓胡匪血債血償!讓那些害我父親的人,千倍百倍的還回來!”
對上她的眼神,江路鋒隻覺得頭皮發麻,連忙錯開了視線。
“好!血債血償!”齊振恒附和道。
淡淡笑了笑,付疏雲淡風輕地說:“既然如此,不如就先給他們點利息嚐嚐。”
“逸陽是想……”李印疑惑。
“城門上缺了點裝飾,便用這個來吧。”付疏看了看地上阿卓南的腦袋。
聽到這話,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江路鋒開口了,不讚同地說:“士可殺不可辱,少將軍這樣做,不好吧?”
付疏看向他,冷哼一聲:“胡匪辱我至此,江副將竟然還為他們說話,當真是……宅心仁厚?”
這諷刺的話說完,江路鋒臉直接一黑。
齊振恒卻搞不來那麽轉彎抹角,直接斥道:“江路鋒,你小子什麽時候這麽沒氣性了,是不是男人!”
“我也覺得逸陽的辦法不錯,正好殺殺胡匪的銳氣。”李印讚同道。
看著江路鋒局促不安轉著眼睛不停想辦法的樣子,付疏輕笑出聲:“也不知道江副將這麽好的脾氣,是怎麽坐上這個位子的。”
“少將軍此話何意!”江路鋒惱羞成怒:“我雖尊稱你為少將軍,但也是看在付將軍的麵子上,您可別忘了,江某與您是同級!”
話中深意明顯,叫你一聲少將軍是給你爹麵子,別以為自己就高人一等了!
“江副將別誤會,逸陽隻是聽說江副將年少有為,我與父親二人剛失蹤,您就立下赫赫戰功,從百夫長一躍成為威遠軍副將,心中佩服不已,想向江副將取取經罷了。”付疏絲毫不惱,心平氣和地說。
能做副將的人,誰不是經過成百上千場大大小小戰爭的累積?
齊振恒從軍十六載才到此地位,就連付逸陽都是跟隨父親從軍四年,聖上看著付顯彰的麵子上才破例提拔,怎麽到江路鋒這,竟然比付逸陽還要迅速?
之前戰事緊張,沒人有功夫關注這事,如今一被提起,眾人才回過味來,察覺到不尋常之處。
本以為付顯彰和付逸陽必死無疑,為了盡快籠絡軍心,江路鋒才冒這個陷,想在皇上派來新主帥之前成為將士心中可以代替付顯彰的存在。
到時候架空主帥,將威遠軍收為主子囊中之物。
可誰能想到,付逸陽竟然沒死,還這麽快就回來了!
而且這少將軍一點也不想主子給的情報那樣,是個不諳世事隻知打仗的魯莽之輩。
從他回來起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無一不是在一步步獲得大家的信任和忠心,看齊振恒那莽夫,都恨不得為他肝腦塗地了!
此刻,江路鋒隻覺得自己如履薄冰,處境分外艱難。
“隻是運氣好罷了。”他訥訥地說。
已經從他表情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付疏沒再深究,淡笑道:“是麽?那希望逸陽也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她看向李印,目色誠懇:“希望李大人能安排人將父親送回付家,厚葬。”
李印點頭,朝付顯彰的方向鞠了一躬:“這是自然,本官今晚就擬奏折將事情稟報聖上,明日一早,送付將軍回家。”
“逸陽謝過李大人!”付疏跪下,朝付顯彰磕了三個響頭:“父親,兒必將為您報仇,您且安息。”
看到這一幕,屋中人除了江路鋒,又都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