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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醫鬧案

  保研黨


  韋保衡在鹹通五年(864)進士及第,開啟仕途。但他真正的政治生涯應該要從鹹通十年迎娶同昌公主開始算起。


  屬於他的時代到來了。


  韋保衡屬於政治上的暴發戶,雖然父祖兩代為官,但在朝廷中還是沒什麽根基,自己為官時間也短,基本沒有什麽人脈資源,隻不過是走了桃花運,一躍成為駙馬,實際上他目前掌握的政治資源還是相當有限的。對此,韋保衡有著清醒地認識。


  而這也難不倒善於鑽營取巧的韋保衡。他知道快速攫取政治利益的方法:抱大腿。


  進入韋保衡法眼的,是朝中另一枚小鮮肉——宰相路岩。


  路岩同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同樣無恥卑鄙。兩人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組成了“保研黨”,從此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保研黨繼承發揚了唐朝中後期朋黨之爭的光榮傳統,與之前的“牛李黨爭”不同的是,保研黨沒有遇到強勁的對手,政治鬥爭呈現“一邊倒”的碾壓性優勢。


  鹹通十一年(870),新年伊始,春節還沒過完,時任左諫議大夫的韋保衡就與時任宰相路岩一起上疏,聯合彈劾徐州剿匪總司令康承訓,指責他作戰不利。


  康承訓被一貶再貶,成為恩州(廣東省恩平市)司馬。


  此時,距離“龐勳之亂”被平定,剛剛過去兩個月。


  才兩個月就要卸磨殺驢,吃香太難看。康承訓被貶事件,成為那一時代所有人心中的痛,也成為導致唐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貶康承訓的製文更是不忍細讀:


  “將門瑣質,戎壘微才,曾不知兵,謬膺重祿……”先來一段人身攻擊,罵人家屍位素餐;

  “玩寇莫戰,按甲不前……”繼續扣一頂消極怠站的大帽子;


  “元凶自潰,玄稔效忠……爾功何有!”龐勳匪幫是“自潰”,立功的是投誠起義的張玄稔,你有啥功勞?


  我們不必考證康承訓在平亂戰爭中的作用,隻看這篇禦製的措辭,就很令人寒心了。再看對康承訓的處置意見,就更加令人唏噓:先貶蜀王傅,分司東都(剝奪一切實權),再貶恩州司馬(兩廣公費遊),並且要求“馳驛發遣”,趕緊滾!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卸磨殺驢,吃香未免太難看。,

  保研黨初戰告捷,搞掉了平亂功臣康承訓。畢竟康承訓還屬於“外官”,不是“內臣”。要想權傾朝野。就必須把魔爪伸進朝廷。


  然而朝廷的水是很深的,盤根錯節的各方勢力,牽一發而動全身。韋保衡又是核心政治圈裏的暴發戶,根基尚淺,難以撼動擋在前麵的大佬們,搞不好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折進去。


  如何才能既有效打擊政敵,又全身而退呢?韋保衡苦思冥想,終於感動了上蒼。


  上天賜給他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他老婆死了!


  就在韋保衡彈劾康承訓同一年的中秋佳節,八月十五這天,同昌公主因病醫治無效,在首都長安逝世,享年21歲,過早的離開了我們。


  同昌公主的一生,是窮奢極欲的一生,是紙醉金迷的一生,也是短暫的一生。她出嫁時的陪嫁,堪稱史上最奢華陪嫁;她的日常起居飲食,也不輸史上任何公主;她的葬禮,同樣也榮登曆史榜單。


  而她之所以被載入史冊,並非是令人發指的高調炫富。


  她太會死了,她以她的死,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神助攻,讓韋保衡得以在政治鬥爭中如魚得水。她的死,也造就了一場有史以來最血腥、最駭人聽聞的醫鬧。


  史上最血腥醫鬧


  同昌公主香消玉殞,消息傳到宮中,唐懿宗哀痛不已,黑發人送黑發人(唐懿宗時年37歲)。


  唐懿宗化悲痛為屠刀,下令斬殺主治醫師韓宗劭、康仲殷等二十餘人,並逮捕他們的親屬共三百多人下獄收監,等候下一步發落。


  當時的最高宰相(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瞻,召見諫官,命他們勸諫皇帝不要遷怒於無辜的禦醫。


  天子震怒啊。諫官們全都保持沉默,當起了縮頭烏龜。


  劉瞻無奈,隻能親自上疏勸諫。


  唐懿宗看罷奏章,隨即扔到一旁,非常不高興。


  正直的劉瞻見皇帝不肯收回成命,於是拉著長安市長(京兆尹)溫璋,親自到皇帝麵前,麵對麵,擺事實講道理。


  溫璋,就是被銀刀軍逐出徐州的那位,素來以秉公執法、鐵麵無私著稱。


  唐懿宗暴跳如雷,不顧君臣大禮,高聲斥罵:“朕特麽給你臉了是吧?你個瓜皮娃子二錘子……”一頓臭罵,將二人罵了出去。


  緊接著,貶劉瞻為荊南節度使;貶溫璋振州司馬。


  振州,今天的海南省三亞市一帶。現在的三亞今非昔比,給我們的印象是燈紅酒綠的海天盛筵,而在那個年代,那裏是蠻荒煙瘴的不毛之地。


  那個時候貶官或流放,最遠也就是今天的兩廣、江西、福建,要說貶到海南島,要過瓊州海峽,那隻能說明皇帝真是恨瘋了你了。


  溫璋接到調令,仰天長歎:“哎!生不逢時,死何足惜?”當天晚上,服毒自殺。


  唐懿宗聽說溫璋服毒自盡,氣得火冒三丈,下了一封詔書,大意是說:溫璋肯定是做了虧心事,才會畏罪自殺,這家夥惡貫滿盈,死有餘辜!把他的屍體拉到城外示眾,一直展覽到等朕哪天高興了,再恩準下葬。這樣才能大快民心,讓奸邪小人知道畏懼!


  本家苦主——駙馬爺韋保衡,正是利用唐懿宗的悲痛,借刀殺人,排除異己分子。故意將這次醫鬧的規模擴大,最終演化成了一起駭人聽聞的。


  同昌公主之死,對於韋保衡來說,是他政治生涯的一次重要轉折。贏了,他將權傾朝野;輸了,他將萬劫不複。最為重要的是,這是命運安排給他的一場遭遇戰,想打也得打、不想打也得打。


  他唯一的政治資本就是駙馬爺的身份,也是他與路岩結盟的基礎。老婆死了,來自皇帝的寵信也將一落千丈,從而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此戰勝利後,他就宰割了一位失勢的駙馬,後文提及)。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韋保衡不能無動於衷,不能坐以待斃,他要趁著老丈人還沒走出喪女的陰影,背水一戰!

  駙馬府上上下下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去年春節,這裏還是張燈結彩,到處掛著大紅色的帷幔、大紅燈籠高高掛,迎接新娘子——同昌公主下嫁。誰知僅僅過了一年八個月,紅色主題改黑白色主題,紅事改白事,送同昌公主出殯。


  全府上下,唯有一個人沒有傷心落淚。他正藏在靈堂的內屋,那裏無人打擾,十分安靜。此刻,他正捧著一個小本,眉頭緊皺,認真翻閱著。


  他就是韋保衡,他翻閱的不是喪禮賬本,而是他認真記錄的花名冊,裏麵記錄的全是他的政敵、絆腳石。


  “先害誰呢?”


  政治鬥爭跟軍事鬥爭一樣,講究方法策略,進攻的時候要選擇合適的時機和突破口,還要有主攻部隊、有助攻部隊、佯攻部隊、有第二第三梯隊、有戰略預備隊……


  最終,韋保衡決定先拿主動撞槍口的劉瞻當突破口,發起第一波次的打擊:

  9月20日,貶高湘、楊知至、魏簹等到嶺南,罪名是“與劉瞻親善”。


  這些都是五品上下的官,而且不算是有實權、強力部門的官員,說難聽點兒,都是蝦兵蟹將。


  韋保衡發起“亡妻”政治鬥爭,首戰先拿他們祭旗,順利拿下一血。


  緊接著,韋保衡乘勝追擊,聯合路岩,共同上疏陷害已經殘血的劉瞻,汙蔑劉瞻與禦醫秘密勾結,故意毒死同昌公主。


  但凡有腦子的,都能看出這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堂堂首席宰相,好好的皇家禦醫,吃飽了撐的毒死公主?動機何在?

  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唐懿宗沒有。


  9月27日,再貶劉瞻為康州(廣東省德慶縣)刺史。瞧,兩廣地區了吧。


  負責起草罷免劉瞻宰相詔書的,是翰林學士承旨鄭畋。


  鄭畋就是劉瞻一手提把起來的,因而在草稿中,鄭畋為劉瞻鳴冤叫屈,其中有句:“安數畝之居,仍非己有;卻四方之賂,惟畏人知”,意思是說劉瞻清正廉潔。


  路岩抖了抖這份草稿,冷笑道:“您這哪裏是罷黜他當宰相,分明是推薦他當宰相嘛。”


  隨後,貶鄭畋為梧州刺史。梧州,今廣西梧州市,兩廣地區又去一位。


  鄭畋的學問非常紮實,武宗朝進士及第,正因他及第時非常年輕,所以武宗皇帝初看名冊時,竟然以為他是“關係戶”而要親自複試。鄭畋順利通過了這次測試。


  鄭畋的父親鄭亞,深得李德裕賞識,被提拔為翰林學士,鄭亞也就成了“李黨”,而鄭畋也當然就被劃到“李黨”集團。


  宣宗朝,白敏中(白居易的弟弟)、令狐綯擔任宰相,二人均是“牛黨”,故而“李黨餘孽”鄭畋一直遭受排擠打壓,仕途坎坷(故畋不調幾十年)。


  直到宣宗駕崩,懿宗即位,白敏中因身體原因退休並逝世,令狐綯也被排擠出朝廷。而劉瞻欣賞鄭畋的才華,於是辟為從事。可右丞鄭薰是令狐綯黨羽,於是又把鄭畋外放。


  劉瞻做宰相之後,二次提攜鄭畋,將其推薦為翰林學士。


  所以劉瞻對鄭畋是有知遇之恩、兩次提攜之情的,劉瞻含冤遭貶,鄭畋替他鳴不平,人之常情。


  請記住這個知恩圖報的鄭畋,後文他還將為大唐帝國建立功勳。


  “保研黨”把劉瞻貶到廣東,還覺得不解氣,於是拿出記載全國地理的《十道圖》,仔細鑽研地理知識,終於發現了一處比廣東還偏遠的地方——歡州(今越南境內)。


  於是,再貶劉瞻為歡州司戶。


  韋保衡第一波次的攻擊大獲全勝,在最後的收尾階段,“保研黨”發現了一條漏網之魚,並迅速處理:貶禦史中丞孫瑝為汀州(今福建高官汀縣)刺史,因為他也是劉瞻提拔上來的,是“劉瞻黨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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