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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宋威縱敵

  扣押私鹽、緝捕鹽販,一次光明正大的執法行動,將王仙芝逼上了絕路。在尚君長的支持下,王仙芝拉攏起手下的小兄弟,遍灑“英雄帖”,也叫“綠林貼”、“江湖貼”,相當於今天在朋友圈發條消息,宣布自己要搞事情了。


  身為濮州“鹽幫”頭領、帶頭大哥,王仙芝也有自己的私人武裝,在道兒上又一定的人氣,很快就聚集了三千亡命徒。


  王仙芝自稱“天補平均大將軍兼海內諸豪都統”,前半句帶有濃鬱的鄉土氣息,凡是想要把暴亂粉飾成農民起義的,通常都會用到“均田免糧”之類的詞匯,在土地兼並嚴重、苛捐雜稅多如牛毛、階級矛盾激烈的時期,喊出這一口號,就是對封建王朝的釜底抽薪,很有殺傷力,而且是零成本,喊喊口號就行。而後半句則屬於跳梁小醜的意淫,差不多相當於“天下兵馬大元帥”、“宇宙最高軍事統帥”、“銀河係”的意思。


  王仙芝首先攻掠了長垣縣城。隨後,就把目光瞄準了老家——濮州。


  濮州當時是天平軍轄區,天平軍節度使派兵鎮壓,此時的天平軍精銳早已隨高駢入蜀作戰,留下一幫老弱病殘,根本不是王仙芝賊眾的對手,慘敗於賊。


  霎時間,王仙芝聲名鵲起,社會閑散人員、流氓混混蜂擁而至,其盛況堪比他們的老前輩——龐勳。。


  冤句(今山東省菏澤市境內)人黃巢,同樣是私鹽販子,當地鹽幫頭目,跟王仙芝是稱兄道弟的哥們兒。


  與其他社會人不同,黃巢是讀過兩行書的,還參加過科舉,有著“屢試不第”的光榮評語。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黃巢,就是一個有文化的流氓。


  官府的緝私行動讓黃巢同樣沒了活路。王仙芝的暴力抗法,成為了黃巢人生路上的指明燈,為這隻迷途的羔羊照亮了前進方向。


  黃巢並沒有著急與王仙芝會師,而是帶著自己的隊伍攻擊曹州,以實際行動隔空響應王仙芝的號召。


  他的這個舉動也直接確立了他在起義軍中穩坐第二把交椅的地位。


  起義軍很快就拿下了濮州、曹州和鄆州,至此,天平軍全部轄境失陷賊手。


  秋天,又鬧了蝗災。一望無際的蝗蟲,自東而西,遮天蔽日,所過之處,赤地千裏。


  首都長安市長楊知至,向朝廷奏報蝗災,說蝗蟲飛到長安之後,不吃莊稼,都抱著荊棘而死(蝗入京畿,不食稼,皆抱荊棘而死)。於是文武百官紛紛入朝稱賀,皇帝也很高興,君臣同樂。


  楊知至,在“醫鬧案”中是個受害者,因與正直的劉瞻“親善”而遭“保研黨”排擠,被貶出朝廷,遠赴嶺南公費遊。新主登基,“保研黨”失勢,蒙冤受屈之人得以重新啟用,楊知至這才重回長安。


  然而,在親曆了黑暗的政治鬥爭之後,他學會了溜須拍馬、曲意逢迎。並且以善於阿諛奉承馳名全國,以勇於諂媚永載史冊。


  東麵,是山東一帶,那裏不是正在鬧王仙芝、黃巢嘛,現在,東麵來的蝗蟲,到了天子腳下就自行團滅。這難道不是一個好兆頭?說明王黃之輩也會自行殄滅嘛。


  楊知至,吃鐵絲拉笊籬——真能編!


  一個真敢編,一個真敢信。


  起義大軍像蝗蟲一樣,結夥流竄作案,少則數百人,多則一千餘人,襲擾近二十個州,甚至蔓延到淮南地區。


  朝廷下詔,命淮南、忠武、宣武、義成、天平五個軍的節度使和監軍宦官積極鎮壓,或者招安懷柔。


  一手大棒,一手甜棗,這是朝廷對付民變的常規套路。


  青州平盧軍節度使宋威,向朝廷上疏,建議討賊官軍不應各自為戰,而應該設專人負責,統一部署、統一行動,集中力量,殲滅其主力,擒賊擒王,帶頭鬧事的一死,所有事情迎刃而解。


  於是,朝廷命宋威當各戰區剿匪總司令(諸道行營招討草賊使),另撥付三千禁軍、五百騎兵,黃河以南各戰區討伐變民的,一律歸宋威指揮。


  宋威,是個狠角色,當年馳援成都戰事,以少勝多,連戰連勝,遭到上級的妒忌,奪了他的兵權,強令他退居二線、靠邊站。現在,他坐鎮山東,主動請纓,擔當起剿匪總司令。


  王仙芝領著他的主力部隊,正在攻擊沂州(今山東省臨沂市)。


  宋威不愧是能征慣戰的優秀將領,自青州南下,救援沂州,在沂州城下與王仙芝大軍遭遇。


  宋威打南詔的正規軍,都能以少勝多,打王仙芝這群烏合之眾,自然不在話下。


  變民潰敗,死傷慘重,王仙芝狼狽逃走。


  宋威急忙上奏朝廷邀功:“王仙芝已死,草賊已平。”同時,下令讓各戰區特遣兵團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自己則率本部兵馬回青州總部。


  宋威誤以為王仙芝死於亂軍之中,盲目樂觀,解散討賊聯軍,單方麵宣布戰爭結束。


  正當文武百官入朝慶賀、彈冠相慶之際,各州縣相繼奏報,言說賊頭王仙芝還在人世,草賊劫掠州城郡縣一如既往。


  蝗蟲抱棘而死的吉兆被無情打臉。


  於是,剛被遣返的各路兵團再次被征召。據史料記載,這些遣而複召的官兵憤恨不已,恨不得發動兵變。


  而宋威卻在接下來的追擊圍剿中,追而不擊、圍而不剿,始終跟王仙芝保持三十裏的距離(躡賊一舍,完軍顧望),意在恐嚇、驅逐。


  王仙芝得以率領他的殘部二次逃出生天。


  史書罵宋威是個老混蛋(時威老且暗)。


  實際上,宋威並不是老糊塗了,相反,他精明的很。


  請神容易送神難


  龐勳的“擅歸”是唐末最大的一次兵變,但不是唯一的。


  就在前年(874),感化軍特遣團照例去朔方戰區(今寧夏)參加秋季邊防,走到半路,正趕上南詔入侵西川,於是朝廷命令他們改變計劃,南下增援,還沒等走到成都,南詔就被擊退,於是朝廷命令他們執行原計劃——去朔方。


  但這些徐州兵再次發揚了“擅歸”的光榮傳統,打算抗命,回徐州老家。這次嘩變沒有成功,被隨從宦官和指揮官及時阻止,斬首了帶頭的8人,穩住了軍心。


  去年(875),鎮海軍的衛戍司令(鎮遏使)王郢等69人,因賞罰不公而嘩變,這次兵變迅速席卷江蘇、浙江、福建一帶,史稱“王郢兵變”,動靜搞得也很大。


  而就在今年(876),支援沂州的天平軍,同樣是不滿朝廷的調令而發動嘩變,“擅歸”回鄆州總部。


  沂州,就在宋威的眼皮子底下。擅歸的天平軍回到鄆州,朝廷下令:不予追究。


  各戰區特遣兵團都不是省油的燈,休想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除非有足以讓他們心動的犒賞。即便來了,也未必真賣力,比起殺敵,他們更願意擾民,以剿匪平寇的名義打砸搶燒,“禦敵無術、擾民有方”是他們的真實寫照。


  犒賞不足、或者賞罰不均了、亦或者疲於差遣了,他們就要鬧兵變。輕則擅歸,重則驅逐、殺死長官。


  驕兵難製。


  這是宋威所慮的第一問題。既然自己的本部兵馬足以平賊滅患,就不勞他們的大駕了。


  所慮之二,是擔心臨近各戰區趁火打劫,以奉旨增援為由,蠶食自己的地盤。


  在唐末,這種醃臢齷齪事比比皆是。


  以上兩點,可以歸納為宋威對自己人的憂慮、不信任。特別是在成都的經曆,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人永遠比敵人更凶險”的信念。


  所慮之三,是要養寇自重。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


  先後兩次,眼看就要將草賊一網打盡的時候,宋威緊急下達軍令:停止追擊!坐視王黃草賊逃竄。公開縱敵。


  副將不理解他為何這樣做。宋威一語道破天機,並用前不久的“龐勳之亂”做鮮活的例子,說康承訓剿滅了龐勳,立刻被貶,你怎知我們不會成為第二個康承訓?


  “龐勳之亂”和馳援成都,都給宋威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而心理陰影的麵積,隻有當事人自己才能求出來。


  再者,山東、河南、江蘇一帶的匪患由來已久,州縣無力討平,節度使也無計可施,憑什麽你宋威一出手,就徹底根除?你跟這幫草賊到底是什麽關係?你敢說跟他們沒有勾結?

  話是攔路虎,衣裳是瘮人的毛。


  多年來的官場曆練告訴宋威,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也許你不是真的優秀,而是同行的襯托,但你的光芒讓同行們感到難堪。他們會甘心躲在你的陰影中,動動嘴唇,噴你一身糞。


  所慮之四,王仙芝真死也罷,沒死也罷,無所謂。


  王仙芝起事之前,山東、河南一帶群盜就吃了不少宋威的苦頭,正式起事後又在沂州城下死裏逃生,之後又被一路追殺。“宋威”二字止兒啼,嚇也能嚇死王黃之輩,他們必然不敢在這一帶逗留。


  身為一方節度使,能彈壓地麵,保一方清淨足矣。難道還想憑一己之力拚出天下太平?

  有此四慮,宋威才前後兩次公開縱敵。而邀功之說,並非是主要原因。


  跟宋威想的一樣,他的大名把王仙芝嚇走了。王仙芝收攏殘兵敗將,撤出山東,轉寇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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