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王鐐之死
王鐐之死
王鐐,原汝州刺史。王仙芝進犯汝州時,王鐐親自披掛上陣,與部將分守南北城門,無奈寡眾懸殊,最後城破被俘,從此被草軍扣做人質。
上麵看似平淡的話,實際上暗藏溢美之詞,把王鐐塑造成英雄。而若綜合分析,恐怕王鐐同誌的形象就沒那麽正麵了,起碼沒那麽光輝。
首先來說他的“英勇抵抗”。這段英勇事跡缺乏詳盡的史料,隻有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如上文所述。而且在這簡短的敘述中,就有“自督勇士與別將董漢勳守南、北門。城陷,漢勳力戰死”的記敘。
王鐐與部將董漢勳分守兩城門,董漢勳光榮戰死,王鐐被生擒。是力竭被擒,還是主動繳械?
其次,被俘之後,王鐐的表現就更與“英雄”二字大相徑庭。為虎作倀,力促招安,使得朝廷喪失除草的最佳時機,終釀大禍。
而且汝州失陷後,朝廷就貶王鐐為韶州司馬。說明王鐐的“抵抗”行為在當時就飽受非議。
王鐐和他哥哥王鐸,沒能深明大義、舍小家顧大家,哥倆因私廢公,使得朝廷在對待草軍問題上投鼠忌器。王鐐也因此成了草軍中最值錢的護身符。
那麽這張護身符的下場呢,死、逃、贖?
答案選A,死了,被草軍殺害。
史書隻說他被草軍殺害,說的不夠清楚,遇害時間、地點都沒記載。
而這,就是本書的賣點:
王鐐被俘的時候,王仙芝與黃巢還是一個戰壕裏的兄弟,直到蘄州招安失敗,王黃分家。同為人質的裴偓趁亂逃走,王鐐仍被扣押。
那麽問題來了,王鐐究竟被誰扣押?是王仙芝還是黃巢?
讓我們試著繼續分析:
1,如果是王仙芝。王仙芝一心跪求招安,牢牢攥住王鐐這張牌,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那他會忍痛割愛,對王鐐痛下殺手嗎?也許會,比如“鄧州請降”被欺騙了感情。
那麽問題又來了,“鄧州請降”本身就是一樁曆史懸案,前文已經分析過,到底是楊複光奉旨招安、宋威截胡,還是宋威殺敵、楊複光搶功,八百多年前的中央特派調查組都沒能查明。
我們隻能繼續列出兩種情況,分別加以分析:
1.1楊複光招安。這也是王仙芝夢寐以求的,於是派去心腹,向朝廷表達自己的歸附之心。
王仙芝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仙芝很傻很天真,宋威很黃很暴力,招安之事再度泡湯。
招安無望,王仙芝惱羞成怒。您可別忘了王仙芝的出身和他的本職工作——鹽幫頭領,道兒上有頭有臉的大佬,盛怒之下殺掉失去利用價值的王鐐泄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1.2楊複光搶功。宋威寶刀不老,一舉擊潰王仙芝部,生擒草軍多位重要將領,押解回京,斬首。王仙芝遭滅頂之災,僥幸逃脫,絕望之際,殺死王鐐泄憤。
總結:如果王鐐是被王仙芝扣押,那麽一定是死在“鄧州請降”之後,失去了利用價值,繼而被泄憤處決。
2,如果是被黃巢扣押。黃巢殺王鐐幹嘛?或者說,為什麽留他到現在?
要殺,蘄州招安、王黃分家之後,不正好是撕票明誌的最佳時機嗎?宰了王鐐,表明自己革命到底、誓不妥協的強硬姿態?
當然,留著他,可以拿他當擋箭牌,繼續要挾宰相王鐸,進而要挾朝廷。那您幹嘛又殺了他?一直留著不香嗎?
總結:黃巢扣押王鐐、殺害王鐐的邏輯不通。殺害王鐐的,應該就是王仙芝了。
在《舊唐書·王鐸傳》中,有這麽一句記載,也印證了我的推測,“鐸弟鐐……王仙芝陷郡城,被害。”這段記載又引出了一個小小的疑點,“郡城”是個什麽鬼?
郡城,基本釋義為“郡治的所在地,或者郡治的城垣”,可以理解為今天的“省會”。
也就是說,王仙芝攻克了某個省會、某個政治核心城市,亦或是某座城池後,殺了王鐐。
在《全唐文》中,收錄了唐僖宗的一篇《宣撫東都官吏敕》,其中就有一句“王仙芝等縱脅生靈,聯攻縣邑,才收陽翟,又破郡城。”
陽翟,今天的河南省禹州市。陽翟是何時攻陷的呢?王黃草軍被宋威逼出山東後,就流竄到河南作案,乾符三年(876)8月,王仙芝首次攻陷陽翟,次月才攻陷汝州,生擒了王鐐。
當時,陽翟屬許州忠武軍治下,許州是忠武軍的治所,即忠武戰區司令部所在地。王仙芝動都不敢動忠武軍,繞著許州跑了一圈。因為當時的忠武軍節度使是崔安潛。王黃草軍肆虐河南,唯獨河南中部的忠武軍未遭荼毒。因而這個“郡城”肯定不是指許州。
關於王鐸的主動請纓,《新唐書》與《舊唐書》在時間上存有爭議,但都承認是在江陵失陷之後。江陵府,是荊南戰區的總部所在地,由於荊南節度使楊知溫的嚴重瀆職(前文有介紹),致使江陵失陷。
那麽唐僖宗敕令中的“郡城”,也許就可以理解為江陵城了,那麽《舊唐書》中的“王仙芝陷郡城”,當然也就是指的江陵城了。
唐僖宗的敕令不是紀實報告文學,也不是新聞廣播稿,也許運用了“互文”的修辭手法,以增強文學藝術氣息。哪個皇帝一開口不是駢四儷六、前三皇後五帝的?所以他老人家的這篇敕令對於王鐐之死的研究……毫無意義。
雖然缺乏直接的記載,不過我們仍然可以通過間接史實合理地推測:王仙芝“鄧州請降”之後,率部南下,攻陷江陵城,並處死王鐐泄憤,於是王鐸轉變態度,主動請纓。
邏輯上應該沒毛病。
王鐸請纓,唐僖宗非常高興,任命他為荊南節度使、正南麵剿匪總司令。
代號:包餃子
之前王鐸力主和平招安,得罪了不少主戰派文武官員,而且事態的發展也不如他所願。王鐸的政治主張因此飽受質疑,使他陷入到了嚴重的政治危機中,也是自“保研黨”的迫害之後,再一次麵臨的巨大坎坷。
弟弟死了,王鐸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國仇家恨湧然在胸,掛帥出征,與草軍決一死戰。下雪殺弟之仇,上洗誤國之恨。
王鐸是文官。但不要小瞧了文官,更不要因他先前是強力“主和派”而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是楊知溫那類腐儒。自古以來,文官治軍出類拔萃的,比比皆是,前世有諸葛亮,後世有曾國藩,前不久還有他堂兄弟王式。
王鐸,是諸葛亮式的人物。特別注意:記住這句話,有用。
赴鎮之後,王鐸招募精兵勇將、修葺工事、秣兵曆馬,為大決戰做了充足的準備工作。
與此同時,高駢也上疏朝廷,提交了他擬定的“包餃子”圍殲計劃。該項計劃在史料中同樣有著不同的版本,我們無法也無必要細考。雖然具體的部署略有不同,但總體作戰方針是基本一致的,而且辨識度極高,一看就是出自高駢之手,字裏行間都透露著騰騰殺氣。
這份計劃中,不僅詳細地製定了各路軍團的進軍路線,還細致到了每一支部隊的統兵大將和部隊人數,以及駐防地點,更不用說誰主攻、誰佯攻、誰接應了。這麽說吧,他不僅幫自己人製定了進攻計劃,還順手幫黃巢製定了逃跑路線,並為他量身定製了一款伏擊戰。
客觀公正地來審視這份計劃,使我們不得不佩服高駢的軍事才華。古往今來,在一份優秀的軍事行動計劃中,作戰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後勤保障、行進撤退路線等等諸多看似無足輕重的部分,往往是決定戰爭最後勝利的關鍵。否則,就是魯莽驕兵,兵家大忌。
比如我們熟知的赤壁之戰,諸葛亮之多謀並不體現在借東風、用火攻,而是精準預言了曹操必走華容道。想要死的,派張飛、趙雲;想要活的,就派關羽。火攻,周瑜與諸葛亮不謀而合,難分伯仲,而“華容道”才是諸葛亮技高一籌的完美體現。
高駢的戰略思路可以概括為:北防,東進,南突,西收。
讓我們的眼前浮現出廣東省一帶的地圖,好了,黃巢草軍盤踞在廣州附近。朝廷剿匪大軍北路軍駐紮在廣東省北部,虛張聲勢,作勢進攻,實則嚴防死守,扼住草軍北逃的路線;
東路軍由高駢親自率領,翻山越嶺,出其不意地急攻黃巢在廣州的主力部隊;
南路軍由潤州(今江蘇省鎮江市)走海路,從廣州登陸,出其不意地掏心;
西路軍在端州(今廣東省肇慶市)守株待兔,伏擊草軍潰軍。
海陸立體作戰,堵一麵,打兩麵,把黃巢掃進口袋陣中。堪稱教科書式的圍殲計劃。
然而這篇滿分作文,卻被朝廷PASS掉了。朝廷下詔:不準!
高駢接到軍事計劃被駁回的通知,氣得要吐出一口老血。大罵朝中奸臣當道,罵誰?罵王鐸,罵他官僚主義,罵他蒙蔽聖聰。
算舊賬,隻因他苟徇私情,貽誤戰機,縱敵誤軍,禍國殃民;算新賬,他擺官架,吃味兒了。
因為在高駢的計劃中,“北路防線”的負責人是王鐸。
王鐸是總司令,是高駢的上級,又是當朝宰相,而高駢卻對他指手畫腳,王鐸會服從高駢的調度嗎?又會從中作梗嗎?是否擔心高駢搶了平賊首功而心生嫉妒?
我個人覺得,應該不至於。不高興是有的,但不至於狹隘到再度因私廢公。雖然王鐸有前科,那是因為手足之情。而現在正是在報殺弟之仇,即便下屬越權、僭越,說到底,也還是在幫他。
當時的朝廷裏,另一個宰相盧攜是極力支持高駢的,所以應該也不是他。那麽到底是什麽人投了反對票呢?曆史沒有正麵給出答案。
實際上,高駢還真錯怪了王鐸,因為讓朝廷否定他計劃的人不在朝廷內,此人正是盤踞在廣州的黃巢。
當我們看地圖的時候,相信黃巢也在看。影視作品中,指揮官總是皺著眉頭死盯地圖。
黃巢不再是初出茅廬的鹽幫頭領了,他有著多年的鬥爭經驗,軍事嗅覺賽狗鼻。他清醒地意識到了草軍的危險處境,草軍又一次麵臨著生死存亡的關鍵考驗。
以不變應萬變。任你有千方百計,我隻一計便可脫身。
這一計沒有技術含量,包教包會,屢試不爽,這就是——詐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