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幕後真凶
早在李克用之前,就已經有腿快的將士跑回來,向劉氏夫人通風報信。
劉氏夫人不動聲色,下令將他們全部誅殺,嚴格封鎖消息,並吩咐親信們打點行囊,天亮回太原。
不久之後,李克用才平安回到營寨之中,真氣炸了連肝肺,挫碎了口中牙,“哇呀呀……傭工賤胚子朱三,你個恩將仇報的卑鄙小人,看我不活剮了你!”當下就要點齊兵馬,蕩平汴州城。
劉氏夫人,急忙製止,為他陳說利害。
“夫君奉詔討賊,拯救中原於水火,扶幫汴州於危難。而汴州忘恩負義,擺下鴻門宴加害夫君,是他汴州理虧。而如果夫君大舉攻汴,卻正中了汴州的詭計。到那時,朱溫反咬一口,指責夫君討賊是假,兼並是真,假道伐虢,其中是非曲直誰能分辨?”
李克用聽罷,稍稍恢複了理智,卻依舊怒不可遏,“莫非硬要吞下這啞巴虧?”
“當然不。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們應火速返鎮,將上源驛事變上奏天子,是非黑白,由天子定奪。”
家有賢妻,丈夫不做惡事。
李克用和朱溫都有一位賢惠的妻子,而兩人之所以能在日後叱吒風雲,也正是因為他們善於聽從賢妻的意見。
李克用強壓怒火,拔營起寨。路過許州時,李克用向忠武軍節度使周岌提出借糧請求。
“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周岌拒絕。
“又是一隻白眼狼!”李克用無奈,罵著娘離開,經蒲州、陝州,渡黃河,還鎮河東。
朱溫派人送來一封書信,信中說自己對上源驛之變故毫不知情,是部將楊彥洪與朝廷使節暗中密謀,現在已將楊彥洪誅殺,相關人員也接受了嚴懲,希望賢弟不要往心裏去,巴拉巴拉。
楊彥洪死於昨晚混戰中,所以朱溫讓這個死人背起了所有黑鍋。
李克用破口大罵,撕毀書信。
上源驛,是李克用心中永遠的痛。這個深仇大恨一結就是幾十年。從此之後,太原李克用與汴州朱溫不共戴天,世代相傳。
關於“上源驛事變”,史籍的記載同樣很簡略,但都明確地指出,是朱溫策劃了這場事變。
真的嗎?
很多觀點認為是朱溫蓄謀的一場鴻門宴。這種觀點似乎也成為了主流觀點。然而這是非常荒謬的。
雖然最後的結果是鴻門宴,但這與朱溫的初衷是背道而馳的。在宴請之初,朱溫不但沒有暗害李克用的打算,反而是要努力討好李克用,這場宴會原本是一場政治軍事同盟的晚宴。
分析曆史事件,必須還原曆史背景,而不是以上帝視角馬後炮。
當時,朱溫雖然位居藩鎮之列,然而綜合實力卻很薄弱。
軍事上,史籍明確記載,他赴鎮之時隻有數百人的兵力,維護轄境安全尚且捉襟見肘,還要奉詔援救陳州,即便與許州忠武軍周岌、徐州感化軍時溥三鎮聯合,也無法解除陳州之圍。當黃巢殘部北上時,連汴州老巢都險些不保。
政治上,朱溫幾乎是孤立無援,隻有在招安之時靠小聰明抱上了河中王重榮的大腿。而王重榮也同樣屬於新興藩鎮,二人算是各取所需,相濡以沫。
地緣政治方麵,就更加岌岌可危了。汴州附近強敵環繞,一個個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將弱小的汴州兼並;最大的威脅則是來自黃巢餘孽——蔡州奉國軍秦宗權。下文將詳述。
汴州朱溫,如同躲在狼群裏的一隻小綿羊。他迫切需要尋找戰略夥伴,四處找組織,求收留。
而李克用,恰恰是朱溫為數不多的選項之一。雖然李克用也不是善茬,但兩人的勢力範圍並不接壤,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暫時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遠交近攻,兩人存在聯盟的可能性。
事實也已經證明,在汴州危急的緊要關頭,隻有李克用有意願、有能力出兵搭救。
當然,這種幫助不是免費的。無利不起早,李克用專業雇傭兵三十年,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在當時,李克用與朱溫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兩人還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於情於理,朱溫都沒有冒險暗殺李克用的理由。
暗殺李克用,對朱溫來說百害而無一利。而與之結成戰略夥伴關係,形成政治軍事同盟,才是朱溫最最急迫的願望。
從結盟到結仇,這個截然相反的大轉折,究竟怎樣發生的?
實際上,宴會上的詳細言談,史書並無明確記載,隻是籠統地說李克用在言語上嚴重冒犯了朱溫,“武皇(李克用)酒酣,戲諸侍妓,與汴帥握手,敘破賊事以為樂。”
《舊五代史》為我們還原了那副畫麵,李克用醉態百出,左擁右抱,與朱溫互吹牛掰。
這樣就使朱溫惱羞成怒,決定殺之而後快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可以接著分析:
首先,李克用從骨子裏對朱溫的鄙視,嚴重傷害了朱溫的自尊,也動搖了“晉汴聯盟”的基礎。
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人是要分三六九等的。雖然二人同列藩鎮,但李克用家族是世代統治階層,朱溫則是世代被統治階層。好比都是留學生,人家是劍橋、牛津,而你是克萊登大學。
平等,是人際交往、政治聯盟的基礎。如果有傾斜,也是居高位的一方擁有主動性,例如大唐中央朝廷,在政治上碾壓李克用,所以李克用才能為之所用,成為朝廷的雇傭兵。
現在,李克用碾壓朱溫,朱溫還想利用李克用嗎?癡人說夢。
所以,當李克用不斷流露出上層社會的優越感時,朱溫失去的就不僅僅是尊嚴這麽簡單了。
其次,李克用調戲的可能不是一般的“侍妓”,而是朱溫的夫人張惠,這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唐朝,娼妓階層規模龐大,大體分為公妓、家妓兩種。
公妓是官府所設,屬於“國有資產”,長官可以隨意使用,又可細分為三種:
宮妓,供天子;官妓,供官吏;營妓,供軍士。
就在前不久,朱溫在解救陳州時,順手占領了亳州,在亳州就與某營妓共赴巫山,後來,該女子還為朱溫生下一子。這個孩子將來可了不得,後文還會提到。
那時候,戰亂頻繁,大軍過處,搶男子充軍隊,搶女子充營妓,是慣例。不僅是成年男女,未成年的童男童女同樣也是搶掠目標。李克用的部隊就搶奪了一個五歲小女孩兒,這個女孩兒後來還成了李克用之子李存勖的正室老婆。後文也會提及。
而張惠是在朱溫攻占同州時得到,坊間流傳些不堪入耳的閑言八卦也是有可能的。
在醉酒狀態下,李克用誤將張惠視作營妓、所擄女奴,也是情理之中的。
朱溫是個重感情的漢子,縱觀其一生所作所為,很多大事都離不開感情用事。而張惠則是他最寵愛、最尊敬的夫人。張惠在朱溫當皇帝之前就不幸去世,朱溫終其一生未冊封其他嬪妃當皇後,始終為亡妻保留“皇後”的位置,可見二人感情之深。
既然合作夢想破滅,那麽對張惠的言語冒犯,也許就成了朱溫的直接殺人動機。
再看這場謀殺的過程,不難看出,朱溫確實存在準備不充分的問題。甕中捉鱉,半夜偷襲三百多個醉漢,還讓李克用全身而退。
這也側麵說明了朱溫在一開始的時候,是沒有製定周密的殺人計劃的。“上源驛事變”完全是臨時起意,倉促成形。
很多事後諸葛亮都站在今天的角度,以上帝視角,硬說朱溫高瞻遠矚,看出來李克用是自己未來爭奪天下的強勁對手,故而先發製人。
按照這個理論,那我完全可以說曹操沒在“煮酒論英雄”的時候殺掉劉備,是因為看出來日後劉備要收一個諸葛亮,而諸葛亮又會在華容道上放自己一條生路。
那麽“上源驛事變”果真是朱溫衝冠一怒為紅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