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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外圍的外圍

  【外圍的外圍】


  朱溫迫近鳳翔,江河日下的關西集團無力與之正麵硬剛,隻能利用手中的政治牌——昭宗,“挾天子以令諸侯”,矯詔天下群雄起兵勤王。


  河東李克用欣然響應,卻被“三圍太原”,打到懷疑人生,再也不敢造次;西川王建,以勤王之名,行侵吞山南之實;江淮雙雄被內憂(徐許之亂)掣肘……


  在此期間,另有一位小同誌積極幫朱溫進一步掃清了外圍,他就是金州昭信節度使馮行襲。


  馮行襲,原為均州下級軍官,黃巢之亂時,智勇雙全,擒殺匪首孫喜,使均州免遭匪患,繼而逐刺史而自居,被時任山南節度使劉巨容表奏為均州刺史,從此登上了曆史舞台,開啟了輝煌人生。


  當時,僖宗避亂幸蜀,均州作為襄、漢、蜀的重要交通樞紐,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同時又有崇山峻嶺,地形複雜,而天下的貢賦都要經過此處運往蜀地,於是就在均州以西滋生了大量土匪強盜,專門劫皇綱,他們嘯聚山林,活動猖獗。馮行襲到任後時間不長,就把他們全部消滅。


  同樣的,史書上並無剿匪過程的具體描述。我們可以試著展開:這些盜匪十分膽大,並不像小土匪那樣打家劫舍,而是專門劫皇綱,打劫運往朝廷的貢賦,胃口大、膽量大、實力大,很難說他們的背後沒有保護傘。或者說,這些強盜很有可能就是某些軍閥扮演的,這種情況屢見不鮮,但多見於暗殺政治人物如宰相王鐸、國舅王瑰、準宰相王柷等。


  這樣的強盜集團看似無法撼動,但隻要揪出背後的保護傘,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


  顯然,馮行襲沒有與之同流合汙,將其一一鏟除,或者是和平招安,總之,他選擇了為朝廷鋪平道路。


  此舉換來了朝廷的欣賞,給他升官厚賞。


  再後來,鳳翔李茂貞染指山南地區,派養子李繼臻攻占均州以西的金州。當時的李茂貞也是剛出道不久,實力和威名很有限。馮行襲立即出兵趕走了李繼臻,將金州搶到自己手中,從而被委任為昭信防禦使,總部設在金州。


  隨後,“倒楊運動”中,馮行襲又押對了寶,在金州、商州一帶擊敗楊守亮的部隊,從而被升格為昭信節度使。


  如果馮行襲不是刻意為之的話,那就隻能說他運氣爆棚,每次朝廷看誰不順眼,他都能上去踩兩腳。


  而這一次選擇站隊朱溫,則是他的苦心經營了。


  同樣是因地利之便,宦官韓全誨派到華東地區的使節,都要途徑金州,並打算把金州作為勤王之師的集結地。如此一來,就會把馮行襲卷入這場紛爭,而且還是被關西、宦官集團裹挾。


  麵對閹黨的強行捆綁,馮行襲知道自己已經無法置身事外了,雖然這是他多年來的行事準則和安身立命之秘訣。事到如今,馮行襲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要抱緊朱溫的大腿,與朝不保夕的閹黨劃清界限。


  馮行襲將關西集團派來的二十多位宦官全部扣留、誅殺,然後把他們的人頭和隨身攜帶的“詔書”、“敕令”悉數送與朱溫,並派節度副使親自晉見朱溫,表示歸附。從此堅定不移地站在朱溫的羽翼之下。


  實際上,這批使節即便到了江淮地區,也是無功而返。江淮雙雄無力抽身,而其他小角色既無力也無心千裏迢迢遠征朱溫。


  然而馮行襲截殺使團的動作依然具有極其深遠的政治意義,這是馮行襲主動納上的投名狀,雖然馮行襲地盤狹小、實力有限,但他所處的地理位置是非常重要的,是襄、漢、蜀的交通咽喉,更是長安的南大門。


  此後,隨著朱溫的日益崛起,馮行襲知道自己押對了寶,於是更加竭忠盡智地輔佐朱溫,也教導自己的兒子要全心全意忠於朱溫。


  朱溫也非常喜歡這位識時務的俊傑,累功封爵至長樂郡王,死後追贈太傅,諡號“忠敬”。


  低調而犀利的馮行襲,幫朱溫進一步肅清了外圍,換來了一生榮光。


  西川王建名為勤王,實則侵吞關西集團的地盤;河東李克用心有餘而力不足;江淮雙雄掣肘於內患;家門口的馮行襲又成了朱溫的看門惡犬……


  鳳翔閹黨們的日子不好過了。


  【車駕在鳳翔】


  宦官韓全誨把昭宗挾持到鳳翔之後,回鶻部落派來使者,表示願意出兵幫大唐削平內亂。昭宗饑不擇食,打算同意引進外援。


  韓偓極力反對,說戎狄都是人麵獸心,不可信任!這些外籍雇傭兵曆來垂涎於中原的繁華富庶,當他們見到我們城池凋敝、軍備廢弛、內亂頻頻之後,一定會蠢蠢欲動,為禍中原。


  昭宗這才幡然醒悟,急忙回複說“隻不過是幾個小小的盜匪而已,不勞大汗費心,謝謝”。


  韓偓雖是被崔胤提拔,又跟崔胤一起謀誅宦官劉季述、平息“少陽院政變”、迎接昭宗反正,但他並沒有成為崔胤同黨,而是一心忠於昭宗。在崔胤謀誅宦官的時候,旗幟鮮明地公開反對,在閹黨迫帝西遷的時候,也沒有跟崔胤一起留在長安,而是連夜西追聖駕,主動投往鳳翔,堅定不移地跟昭宗站在一起,生死與共。


  昭宗的“鳳翔流亡政府”急需組建一套文官班底,但韓偓等現成的扈從官員卻被排除在了核心權力圈之外。因為閹黨們需要的是一個服務於宦官而不是昭宗的文官集團。


  宦官韓全誨不出意外地在鳳翔進行了大清洗運動。


  一是打擊政敵。


  例如韓偓,雖然他反對崔胤誅殺宦官,但他的出發點是鞏固皇權,而不是維護宦官,所以韓偓也在宦官的打擊之列。韓偓的本職工作是幫皇帝起草詔書(翰林承旨),宦官韓全誨在翰林院安排了兩個宦官,負責監視翰林學士們,防止其討論國事,更負責審查他們起草的詔書,防止他們“胡說八道”。


  再如盧光啟,昭宗初到鳳翔,剛剛得到大力提拔(總中書事,兼判三司,進左諫議大夫,參知政事),就被免除了一切實權,給了個太子太保的空頭銜,靠邊兒站。


  二是提拔親信。


  在為數不多的主動投奔鳳翔的扈從官員中,也存在個別的投機倒把分子,例如韋貽範。


  韋貽範非常聰明地把寶押在了閹黨和關西集團身上,積極向韓全誨、李茂貞等行賄,而韓全誨和李茂貞也急於尋找文官集團的代理人,於是雙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韋貽範被火箭提拔為宰相。


  一日,昭宗跟群臣宴飲,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茂貞與韓全誨等人悄悄溜走。昭宗忽然問韋貽範,“朕為何巡幸至此啊?”


  韋貽範倉皇失措,支吾道:“臣在外,不知道。”


  昭宗很生氣,繼續追問。


  韋貽範索性裝聾作啞,直接無視。


  昭宗怒不可遏,“你怎敢當著朕的麵瞪眼說瞎話?”酒桌上鴉雀無聲,昭宗又厲聲說道:“你既然已經通過不正當手段當上了宰相,就該秉公執政,如果膽敢亂來,朕一定依法辦你!”


  隨後,昭宗回過頭來,對韓偓小聲(但所有人都能聽到)說道:“真該狠狠揍他二十大板,這種人怎麽也配當宰相呢?”


  韋貽範則舉起酒杯,向昭宗敬酒以緩解尷尬。


  昭宗同樣選擇了無視,沒有舉杯回應。


  韋貽範接下來的做法永載史冊,他直接把酒杯杵到昭宗嘴上,真正的“灌酒”,“喝酒吧您呐!”


  韋貽範仗恃背後的韓全誨、李茂貞,狐假虎威,欺君之甚,遺臭萬年!

  韋貽範是通過行賄當上的宰相,他自然要把變本加厲,把錢賺回來。在任期間,韋貽範肆無忌憚地受賄、索賄,這也是昭宗厭惡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事不湊巧,韋貽範剛當宰相四個月,他的母親就去世了。按照慣例,韋貽範是要丁母憂的,為母親守孝三年,這期間不得擔任任何官職。


  三年,韋貽範等不起,他的“投資者”們更等不起。這些行賄者們每天都會排著長長的隊伍,堵門維權,要求韋貽範返還賄賂款。鼓噪喧嘩,不勝其煩。


  韋貽範急於複出,於是在閹黨和李茂貞那裏上躥下跳,要求重新出任宰相,以兌現“投資承諾”。


  迫於閹黨和李茂貞的壓力,昭宗不得不讓韓偓起草征召韋貽範複出拜相的詔書。


  韓偓果斷拒絕,“我寧可斷腕,也絕不起草這份詔書!”並且上疏,指出韋貽範丁母憂不過才兩個月,命他複出,實在是駭人聽聞,有傷國體!


  這不是韓偓的小題大做,在封建禮製之下,“丁憂居喪”是有嚴格的規定的,不僅僅停留在道德層麵,而是有法可依的,上升到了法律層麵,唐朝的法律就有明文規定,據《唐律疏議》:居喪期間提前換下喪服的,“徒三年”。


  也不要單純的理解為現在的“三年有期徒刑”,雖然意思比較接近,但這個“徒三年”的懲罰程度要比“三年有期徒刑”嚴厲的多。


  隋朝以後,逐漸形成了新的“五刑體係”,分笞、杖、徒、流、死。視其情節嚴重程度來施加。


  而“徒刑”之下,分五等,分別是一年、一年半、兩年、兩年半、三年。“徒三年”是“徒刑”中的頂格罰。罪過再大一點,就要用“流刑”了,即流放;再大了,死刑,不解釋。


  在“徒刑”服刑期間,需要在服刑地點進行勞作,比如礦場,而且對每日的勞作成果也有著明確要求。


  所以說,僅僅是提前脫下喪服,就要吃頂格處罰的“徒刑”,可見古人對丁憂居喪的重視程度,絕不僅僅是輿論譴責這麽簡單。


  另外,再看兩條法律規定:如果居喪期間“忘哀作樂”,接著奏樂、接著舞的,同樣是“徒三年”;哪怕是“遇樂而聽”,駐足觀望別人蹦迪,也要“杖八十”,“杖刑”,大竹板敲後背、臀、大腿,起步價是六十,每次加十,共五檔,頂格至一百。


  對於國家公務員,相關要求更是繁瑣而嚴格。而丁母憂的韋貽範居然要重回相位,簡直就是天理不容。所以韓偓拒絕起草這份詔書。


  翰林院的兩位監視宦官勃然大怒,對韓偓發出死亡威脅,“你想死嗎?”


  韓偓根本不吃這套,懶得跟著倆閹人廢話,直接把衣服一脫,倒頭睡覺。


  兩位宦官氣得渾身發抖,又無可奈何。


  死亡,隻能對畏懼它的人產生威力,對於殺身成仁、舍身取義的人來說,則是一種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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