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曆史的惡趣味
【曆史的惡趣味】
在錢鏐援助楊行密平叛的時候,曾派遣一支部隊攻擊睦州,因為杭州錢鏐同樣麵臨內部叛亂的問題。
話要從“徐許之亂”說起,在杭州保衛戰中,陳璋表現英勇,榮獲衢州刺史一職。不過陳璋赴任的表現令錢鏐十分不滿。
首先,是招降納叛。
越州的低級軍官張洪,與徐綰私交甚篤,自認為是徐綰同黨,“徐許之亂”平定後,張洪惴惴不安,唯恐遭反攻倒算,於是率領部下三百人,投奔到衢州。陳璋欣然接納了他們,為他們提供政治庇護。
其次,通敵。
就在田頵解除杭州包圍的當月,錢鏐治下的溫州發生兵變,部將丁章逐刺史自據,田頵立即派人聯絡丁章,組成“反錢鏐統一戰線”,使節往來需借道衢州,陳璋為之大開方便之門,任由使節自由往返。
最後,是“樟不入城”的“天意”。
陳璋赴任衢州後,照例要繪製衢州城防圖,並交到總部杭州報備。這不是簡單的行政區劃圖,而是精準的軍用地圖,要嚴格地按照一定比例,把城牆、壕溝、府庫、房舍、水井等重要設施一一標注,甚至連每一棵大樹都要如實標注。在那個沒有衛星定位、激光測距的年代,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堪稱奇跡,這種軍事地圖堪稱3D沙盤。
當錢鏐展開衢州城防圖查看的時候,發現西門外毅然聳立著一棵樟樹。錢鏐難掩心中厭惡,指著這棵樟樹,對身邊人說道:“此樟不入城,陳璋必不為我所用也!”
田頵等人叛亂之後,陳璋果然蠢蠢欲動。錢鏐便指使手下暗殺陳璋,不料事情敗露,陳璋遂據衢州而叛,依附於淮南楊行密。
除了衢州陳璋,睦州陳詢也發動了叛亂。
陳詢,陳晟之弟。陳晟,最早與董昌等分別統領“杭州八都”,先抵禦黃巢,後消滅劉漢宏。後來,董昌從“杭州八都”中脫穎而出,榮升節度使,隨後便提拔錢鏐為杭州刺史,任命陳晟為睦州刺史。
錢鏐是董昌的下屬,而陳晟與董昌是平級的戰友,論資曆、論輩分,錢鏐都該立正敬禮,喊陳晟一聲“長官好”。董昌視錢鏐為嫡係親信,故而大力提拔,使其權力地位均在諸位“長輩”之上。提拔嫡係,打壓同僚,是權力鬥爭的基本操作。這就讓老前輩陳晟非常不滿。
再後來,錢鏐以杭州為根據地,坐收孫儒與楊行密爭奪淮南之漁利,更利用老上級董昌稱帝的機會,一舉反噬,兼有浙東之地。而陳晟則一直在睦州默默無聞打醬油,做了足足十八年的睦州刺史,最終病逝於任上。
陳晟死後,三軍推戴其子陳紹權繼任刺史。其弟陳詢則趁機發動兵變,推翻侄子陳紹權,改父死子繼為兄終弟及,自稱睦州刺史。
通過非法手段上台的陳詢,一直惶恐不安,擔心錢鏐會以此為借口,興師問罪,繼而吞掉睦州。恰逢“徐許之亂”,陳詢暗通田頵,以求自保。
沒想到田頵沒能推翻錢鏐,這就讓陳詢更加恐懼,深怕暗通田頵的事情敗露。思前想後,陳詢終於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與其疑神疑鬼,不如索性捅破窗戶紙,於是陳詢據睦州而叛。
在“徐許之亂”中,錢鏐手下杜稜之子杜建徽,立有大功,很受器重。杜建徽與陳詢之間有一層姻親關係,二人是兒女親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有奸邪小人對杜建徽是羨慕嫉妒恨,於是散播謠言,說杜建徽暗通陳詢,要裏應外合。
對於這些惡意的抹黑,杜建徽從不辯解,置之不理。錢鏐起初也不相信,因為杜建徽根紅苗正,父子倆皆立有大功,然而三人成虎,漸漸的,錢鏐對杜建徽的信任產生了動搖。
後來,杜建徽的哥哥杜建思也迫於壓力而“大義滅親”,檢舉揭發杜建徽在家中私藏兵器,圖謀不軌。錢鏐當即派人前去查抄。
當搜查人員氣勢洶洶地闖入杜建徽家中,翻箱倒櫃、掘地三尺的時候,杜建徽正在吃晚飯,麵對抄家,杜建徽無比淡定,仿佛他們都是空氣,絲毫不於理會。君子坦蕩蕩。
查抄結果,未發現一件兵器利刃,唯有堆積如山的書籍。
後來,有陳詢身邊的親信棄暗投明,投奔錢鏐,隨身攜帶了一些陳詢的往來書信,其中就有與杜建徽的往返信件。信中,杜建徽全是規勸告誡的話。
錢鏐頓感無地自容,羞愧難當。
衢州陳璋、睦州陳詢,都選擇依附於淮南楊行密,並在楊行密的支持下,為禍錢鏐西南部疆域。
楊行密與錢鏐,江淮下遊的一對兒歡喜冤家。時而互幫互助,時而戰火紛飛。楊行密幫助錢鏐平叛“徐許之亂”,錢鏐幫楊行密平定田頵、安仁義之叛,難兄難弟,相濡以沫;與此同時,楊行密卻又公開資助錢鏐治下的衢、睦叛軍。
這就是政治,不夾雜任何感情因素的純利益考量,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
楊行密派去支援睦州的部隊,不僅打退了錢鏐的平叛部隊,還生擒了錢鏐的弟弟錢鎰。
趁錢鏐手忙腳亂的時候,處州刺史盧約趁火打劫,占據了錢鏐治下的溫州。
衢州、睦州、溫州,可以看做是“徐許之亂”的漣漪,錢鏐耗費數年之久才得以逐一平定。
大家亂,才是真的亂。
河東李克用也遭遇了叛亂,吐穀渾部落酋長契苾讓發動叛亂;雲州也發生兵變,隻是叛亂規模較小,並且得到了快速的平定。
這就是曆史的惡趣味,厄運雨露均沾:
朱溫——青州王師範叛亂;
楊行密——田、安、朱叛亂;
錢鏐——二陳叛亂;
李克用——吐穀渾、雲州兵變。
至此,我們就解開了之前的一個疑問,那就是朱溫在西線與關西集團對抗,在東線麵臨青州叛亂,而昭宗在被挾持到洛陽之前,又不斷下詔,令諸藩討朱勤王,在巨大的威脅麵前,楊行密、李克用等強藩居然無動於衷,錯失討朱良機。
這就是答案,大家都後院起火,分身乏術。
其中受損最嚴重的,當屬淮南楊行密。
田、安、朱叛亂平定後,楊行密任命李神福為宣州寧國軍節度使。李神福說出了與霍去病同樣的豪言壯語,“鄂州未滅,何以家為”,固辭節度使,堅決要求返回鄂州前線。然而當李神福回到鄂州前線之後,卻染病身亡。淮南再失一位良將。
另一位大將台濛,也不幸病逝。
與此同時,朱溫已經從泥潭中擺脫出來,收服了青州王師範,將昭宗綁架到洛陽,並弑殺。
於是,總算接上了前文一個重要的節點:朱溫決意南征。
朱溫親率五萬大軍,渡淮南下,意在吞並淮南。
淮南軍立刻解除了對光州的包圍,回師揚州,堅守不出。汴軍在淮南境內大肆掠奪、破壞,最大限度地削弱淮南勢力。
屋漏偏逢連夜雨。楊行密在這個時候病情突然惡化,臥床不起。
楊行密的目疾是裝的,但病是真的。也正因他長期重病,所以朱氏夫人才對他“托孤小舅子”的說法深信不疑。
台濛病逝後,楊行密就命長子楊渥接替台濛,到宣州赴任。正當楊渥打點行囊,準備赴任的時候,楊行密的大智囊徐溫忽然找到他,提醒道:“主公臥病在床,卻在這時把長子外放到地方,這其中一定有小人的奸計!您記住,如果將來主公召喚您回來,您可千萬別急於動身,除非是我派去的使節。”
楊渥頓悟,聯想到了秦始皇與長子扶蘇、荊州劉表與長子劉琦,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對徐溫更是感激涕零。
徐溫之於楊行密,如同諸葛亮之於劉備。隻不過後期劇情稍有不同,徐溫版的諸葛亮演繹出了無數人的內心世界,把對諸葛亮的意淫付諸實踐。後文將詳述。
淮南內部接連損失了多位元老悍將,外部又遭受朱溫的武力威脅,形勢不容樂觀。楊行密手下有位悍將,名叫馬賨,是孫儒舊部,孫儒被殺後投降了楊行密。此人作戰勇猛,屢立戰功,以降將身份榮升淮南精銳王牌“黑雲都”指揮官。
某次,楊行密跟他聊家常,無意間問起他的身世,馬賨直言不諱:“我是馬殷的弟弟。”
楊行密嚇了一跳,說我一直看你氣度不凡,異於常人,果然不是凡夫俗子啊!既然你哥哥現在已經位高權重了,我送你回哥哥那裏享福去吧。
馬賨淚流滿麵,說道:“我隻不過是一介淮西降卒,承蒙大王不殺之恩,又蒙不棄,提攜有加。揚州距離潭州不過咫尺,書信往來很方便,足以寄托思念之情。我願繼續追隨大王。”
如今,楊行密為了營造宜居的外部環境,隻得再次祭出馬賨,對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希望你能做揚州和潭州之間的友誼橋梁。”並親自為馬賨餞行。
馬賨到潭州後,馬殷大喜過望,立即委任他做節度副使。
之前有述,馬殷與楊行密之間本無深仇大恨,隻是馬殷集團繼承的是孫儒的衣缽,而孫儒與楊行密在淮南的歸屬問題上水火不容。所以楊行密一直是我本將心向明月,而馬殷則是奈何明月照溝渠。
馬賨盡職盡責地扮演著和平使者的角色,勸馬殷與楊行密結盟,一來可以借淮南之勢,二來也可以得到通商之便利。
然而馬殷卻嚴詞拒絕,嗬斥道:“楊行密不尊奉朝廷,一旦朝廷降詔討伐,我們就會受他牽連,這是自取滅亡!你趕緊把這種愚蠢的想法拋到腦後,別給我招惹災禍!”
楊行密想同潭州馬殷緩和關係的計劃,徹底落空。
朱溫在深入淮南腹地,大肆掠奪之後,心滿意足地撤退到淮河以北,隨後派部隊增援鄂州杜洪。
淮南屢遭朱溫欺淩,主帥——模範楷模李神福同誌又不幸抱憾去世,鄂州前線的淮南兵團同仇敵愾,副將劉存接過李神福的接力棒,化悲痛為力量,對鄂州發起了更為猛烈的攻擊,火焚鄂州城牆。
戰況緊急,城內的汴州援軍打算突圍。
此時,殺紅了眼的淮南將士立即請求出戰,被劉存阻攔。劉存解釋道:“汴軍急於突圍,若遇阻擊,必然折返城中,而他們一旦入城,防守力量就得以增強;不如聽任其逃遁,如此一來,鄂州城陷,隻在旦夕。”
在酣戰中,劉存表現出了將帥應有的冷靜,抓住了主要矛盾——鄂州,放棄了次要矛盾——汴軍。
諸將恍然大悟,於是袖手旁觀,任由汴軍將士突圍逃逸。當天,鄂州就被攻陷,杜洪父子及一千餘沒來得及逃走的汴軍被生擒,押往揚州聽候發落。
楊行密當麵斥責杜洪依附朱賊的行為,而杜洪的表現也堪稱純爺們。麵對楊行密劈頭蓋臉的羞辱謾罵,杜洪僅以五個字回應,“不忍負朱公。”
隨後,杜洪父子均被斬首示眾。
朱溫也被這句話感動,後來,朱溫以朝廷的名義為杜洪、成汭修建祠堂,永世紀念,以表彰其“死國事”,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追認為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