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一言喪邦
【一言喪邦】
李崧和呂琦自感深受皇恩,時時為國操勞,睹石敬瑭之乖戾悖逆,心如火焚,於是積極謀劃。
經過深思熟慮,二人還真研究出了一個靠譜的方案。
呂琦經過縝密分析,得出一個結論,說河東石敬瑭如果真要造反,必然要勾結契丹為外援,否則他勢單力孤、孤掌難鳴。
神預言!還是那句話,從來就沒有未卜先知、能掐會算的半仙高人,隻是在充分掌握各路情報的基礎上,進行縝密地邏輯推理,所謂側寫也罷、推演也罷,總之就是找出事物的內在邏輯規律,並模擬出下一步的脈絡走向。
明宗時期,後唐對契丹處於強勢地位。定州王都謀反的時候,勾結契丹為援,契丹高調介入,幹涉中原內政,派大將禿餒、荝剌等率軍南下,結果慘遭失敗,南下的契丹軍幾乎全軍覆沒,將領被生擒。明宗將禿餒斬首,荝剌等將領被扣留不放。
此後,契丹多次派使節求和,言辭甚是卑恭,請求後唐釋放荝剌等俘虜。
明宗的回複相當霸氣,收其禮物、斬其使者,不放俘虜、不回隻言片語,連句滾蛋都懶得說。
之後契丹內部也出了問題,耶律倍棄國投唐,來到洛陽尋求政治庇護,明宗李嗣源大喜過望,當即以天子禮隆重歡迎,封官加爵,厚養於洛陽,把這位遼太祖嫡長子當做未來的一枚重要棋子。
述律太後也因長子耶律倍在後唐,而多次向後唐示好,請求歸還。但後唐始終沒有答應。
既然契丹是石敬瑭反叛朝廷的潛在外援,那麽呂琦的河東思路就是斬斷外援。正好契丹長期以來都在努力尋求與後唐的友好外交關係,這對於後唐來說實在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於是呂琦獻上策略:
首先,釋放契丹被俘將領荝剌,跟契丹和解;
其次,每年奉送十萬貫錢給契丹,這是契丹人意想之外的好消息,必然會很高興地與後唐結盟。
當後唐與契丹締結盟好之後,石敬瑭就不敢發作了。
李崧表示支持,但十萬貫錢肯定要從國家財政劃撥,所以要跟主管財政(判三司)的張延朗打聲招呼。
後唐財政雖然緊張,但相比於抵禦契丹騷擾的軍費開支,如果十萬貫能換來天下太平,那顆真實良心價了。
張延朗對二人的提議深表讚同,認為此舉不僅可以壓製石敬瑭,還能為國家省下一大筆軍費開支,實在是一石二鳥。並且向二人保證,隻要皇上同意,十萬貫就不是問題,自己會通過其他門路來解決錢糧問題。
有了財政部的鼎力支持,二人更加鬥誌昂揚,於是將這個計劃奏報給李從珂。
李從珂大為欣喜,盛讚二人忠心可嘉,能力出眾,實在是國家棟梁之才。
看來此事已經八九不離十了,獲得皇帝讚賞的二人更加賣力氣,連夜起草了一份《告契丹同胞書》,做好了兩國結盟的前期準備工作。
盧文紀水平不高卻大搞官僚主義,姚顗徒有其表,馬胤孫屍位素餐,李崧、呂琦雖有才能卻不得信任……誰才是李從珂既重用、又信任的人呢?答:薛文遇。
李從珂激動地難以入眠,非常興奮地把這個計策告訴給了薛文遇。
不料薛文遇卻給李從珂當場潑了一盆冷水,“陛下貴為天子,卻低聲下氣地侍奉夷狄,難道就不覺恥辱嗎?再說,萬一這幫蠻夷提出要遵循和親傳統,向陛下索要公主,我們到時候怎麽辦?”
李從珂呆立當場。在薛文遇強大的愛國情操的映射下,李從珂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是那麽渺小卑微,是叛徒、是漢奸,永世唾罵。
薛文遇不依不饒,進行了殘忍的補刀,對李從珂的心靈產生了巨大的暴擊傷害,他為李從珂極富深情地吟誦了唐代詩人戎昱的詩《詠史》(又名《和蕃》):
“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
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
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
這首詩的用辭比較通俗易懂,大意是說漢朝的史書上記載這“和親”這個缺心眼兒的餿主意,江山社稷要靠明君聖主,豈能靠婦人(和親)?不要妄想著用美女代替幹戈。
“安史之亂”以後,唐朝國力下降,於是積極采用和親政策,有傲骨的文人將其視為奇恥大辱,痛心疾首。詩人戎昱於是借古諷今,拿漢朝的和親政策諷刺當局。
據說,唐憲宗時,曾與大臣們討論對外政策,而大臣們卻一致主張和親,這令憲宗皇帝相當失望,於是靈機一動,當場背誦了這首《詠史》,並說道:“戎昱要是還活著的話,就賜他朗州刺史!魏絳(春秋時晉國大夫,主張和親)這家夥,真是個懦夫!”
大臣們心領神會,知道了皇帝的態度,於是絕口不再提和親政策。
如今,薛文遇效法唐憲宗,為李從珂吟誦這首膾炙人口的詩歌。特別是其中這句“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被薛文遇搖頭擺尾、陰陽怪氣地吟詠出來,直接讓李從珂無師自通了一項川劇絕學——變臉。
李從珂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黑一陣、黃一陣……
震驚、後悔、憤怒、羞愧、自責、慶幸……
李從珂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全麵否定了呂琦、李崧的建議。
第二天,李從珂緊急召見呂琦、李崧,單獨召見。
二人並不知道事情已經起了變化,聽到皇上緊急單獨召見,還以為是要加快與契丹結盟的進程,臉上喜氣洋洋,半路上打著腹稿,準備更深一層地闡述與契丹結盟的戰略思想。
接過剛一見麵,還沒來得及施禮,李從珂就暴跳如雷,劈頭蓋臉給了二人一頓臭罵,“你們通曉古今、滿腹經綸,應該盡職盡責,殫精竭慮,開創萬世太平才對。可你們,竟然想出這麽個餿主意,我隻有一個寶貝女兒,乳臭未幹,你們卻打算把她拋棄到沙漠,出賣給蠻夷,你們是何居心?還想把百姓的血汗錢、贍養帝國軍隊的軍餉拱手送給蠻夷,你們又是何居心?說,你們到底安的什麽心?難道是契丹派來的奸細嗎?死叛徒,狗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