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複雜的往事
“若她能聽得到微臣說話,便是再好不過。”藍燁煜再度出了聲,嗓音越發的幽遠與涼薄。
今兒這廝的語氣倒是有些怪異。
明明這廝無論遇到什麽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與態度,怎到了此際,竟也會如此的幽遠與涼薄?
原來,這蛀蟲竟也是有悲戚無奈之際?
越想,越覺思緒翻騰,詫然連連。
思涵眸色微動,正要繼續言話,不料話還未出口,藍燁煜突然出聲道:“府中還有孩童需要微臣過去看看,是以長公主這裏,便恕微臣不能多陪了。”
這話一落,未待思涵反應,他緩緩解了身上的外袍,而後起身,隨即便順勢將外袍放在坐過的地方,朝思涵無波無瀾的道:“夜色深沉,涼風皺起。這衣袍便放這兒了,長公主若是不棄,自可披上,若是嫌棄,不披也罷。而微臣,便先告辭了。”
幽長縷縷的嗓音,無溫無情,突然間麻木得竟讓人聽不出半分情緒來。
“攝政王今夜倒是奇怪。”
思涵靜靜觀他,忍不住低沉出聲。
藍燁煜轉眸朝她望來,“世上之人,自有喜怒哀樂。長公主此際,當作微臣突然心情突然不善便是。”
這話一落,他並無太多解釋,當即便回頭過去,踏步而離。
思涵眼角越發的挑高。
若尋常之人,她自可當作他是突然莫名的心情低落,但他偏偏是藍燁煜,是她東陵朝堂的群臣之首,是以,如此之人,在麵臨她的責難與打鬥時都不曾變過臉色,但今夜,卻因幾句話,甚至因那所謂的‘舊人’二字,便如此的悲戚失落。
不得不說,這樣的藍燁煜,她倒是不曾見過。想必他此際突然要走,也不過是在強行掩飾心底的失落與涼薄,不願讓她顏思涵瞧見罷了。
思緒至此,思涵暗自斂神一番,目光微微發緊的凝著他的背影,繼續道:“世上之人,自有喜怒哀樂,但如攝政王這般人,定也該是喜怒不形於色,諱莫如深才是。”
他突然駐足,頭也不回的問:“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便是掩飾得太多,便是再怎麽諱莫如深,但也有決堤崩潰之際。”
思涵眼角一挑,“如此說來,攝政王是崩潰了?因心中的那位舊人,因不敢表明心意,是以崩潰了?”
這話一落,他並未言話,整個人靜靜而立,那略微頎長的背影,卻突然顯得有些孤寂蕭條。
思涵落在他背上的目光越發的深了深,兀自沉默,靜待他的回話。
半晌,藍燁煜仍是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而待思涵等得有些無奈之際,他終於是回了頭,一雙沉寂得猶如地獄閻羅的瞳孔驀地朝她望來。
思涵神色猝不及防的一顫,下意識的將目光從他的眼睛挪到了他的臉上,心底也開始驟然的起伏震撼。
往日見慣了這藍燁煜或風雅,或圓滑,或慢條斯理,或嘚瑟不堪的模樣,待此際他這滿目冷如地獄中冒出來的目光,卻像是帶了寒冰一般徹底的穿透了她的眼睛及全身,令她全身都抑製不住的開始發緊發涼起來。
這樣的藍燁煜,才該是鋒芒畢露,冷血無情的,隻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罷了。
思緒翻轉,袖中的手,也逐漸握了拳頭,全身的內力,也微微而提,逐漸在渾身流轉,滿身戒備之中,隨時都可與這藍燁煜突然開戰。
隻不過,等了半晌,藍燁煜依舊未言話,未出聲,更無動作。
思涵目光起伏得厲害,待強行按捺心緒一番後,低沉沉的道:“攝政王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又何必如此盯著本宮?”
這話一落,藍燁煜突然出聲,“微臣心底,傷疤橫亙交織,纏繞不清。長公主今夜,可是對微臣心底的傷疤,好奇了?”
思涵一怔,默了片刻,戒備低沉的道:“並非好奇,不過是隨口而問。”
藍燁煜似是不曾將思涵的話聽入耳裏,繼續道:“那些傷疤,橫亙在微臣心底多年,從不曾壓製,也不曾對外與人排遣。倘若長公主對微臣好奇,微臣若要揭露,長公主,可敢做讓微臣強行揭露之人?又或是,長公主,可敢真正的接近微臣?”
沉寂幽遠的嗓音,森冷厚重得讓人耳朵發顫,心口發麻。
這藍燁煜何時曾這般與她說過話了。
思涵越發戒備的觀他,“既是傷疤,攝政王揭它作何,免得疼痛溢血。再者,本宮與攝政王,並非親近,某些心事,攝政王還是莫要對著本宮揭開為好。”
身後,再度無聲無息,沉寂壓抑。
半晌後,思涵才強行按捺心緒,繼續道:“攝政王不是說要回府探望那些孩童?若是如此,攝政王便早些回去,莫要太過耽擱了。”
這話,她說得略微淡定,然而即便如此,心底深處的壓抑與複雜之感,卻愈來愈烈。
待這話落下不久,身後不遠的藍燁煜終於出聲道:“本以為長公主有巾幗之勇,不料也是怕事懼人的,甚至連微臣,都不敢真正接近呢。長公主又何須處處防備微臣,亦如長公主所言,微臣盤踞朝中多年,但若微臣當真要讓新帝下台,要架空長公主大權,也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攖”
思涵眉頭驀地一皺,未及反應,藍燁煜厚重冷冽的嗓音再度揚來,“長公主既是不敢接近微臣,微臣心底的傷疤,自也不可對長公主告知半許。而今,微臣隻問長公主一句,當夜微臣與長公主言道不再上朝,不再理會朝政,而今,長公主可改變主意,欲主動讓微臣入宮上朝?”
思涵神色越發複雜,思緒翻轉起伏,卻仍是不曾言話償。
她自是不希望藍燁煜回得朝堂。而今的朝堂,百官好不容易稍稍開始進取了,倘若這藍燁煜一回得朝堂,那些朝臣,自會因著藍燁煜之故,有恃無恐。
如此下去,朝堂歪風邪氣,何時才能止住?
思緒至此,思涵僵然而坐,脊背挺得筆直。
半晌,身後再度揚來藍燁煜森然幽遠的嗓音,“長公主若是意已決,微臣,自也遵從長公主之意,再不上朝。想來,缺了微臣一人,長公主自該放鬆,但日後若有用得到微臣之處,便望長公主,親自,來求。且即便求了,微臣也不一定應話。”
親自來求?
思涵眼角一挑,著實覺得這藍燁煜有些大言不慚了。
她驀地轉眸朝他望去,卻見藍燁煜已無心多留,轉頭回去便繼續往前,步伐也逐漸加快,最後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盡頭。
他並未提著燈籠而去,而此際的燈籠,則留在大石的下方,光火微微,閃閃爍爍。
思涵目光一直朝藍燁煜消失的方向望著,突然間,心底的戒備雖是全然鬆懈了,但卻不知為何,心境卻變得莫名的沉重與壓抑。
待回神過來時,遠處的河心仍是漁歌唱晚,婉轉悠遠。而這條青州寬河的對麵,則也隱約稀疏的亮著一些燈火。
聽說這青州河的對麵,便是大楚之地了。
思涵斂神一番,靜靜的朝對岸稀疏的光火望著。
生平之中,對大楚之地了解得並不多,隻是知曉,天下橫亙的幾國之中,唯獨東陵最是國力昌盛,而這大楚,雖國土雖闊,國力卻不強,但竟能百年屹立不倒,便是在這亂世爭霸之中,連她東陵之國都差點被東陵吞並,而那大楚,仍相安無事,並無半點戰事的苗子,倒也著實奇怪。
又或許是,弱勢之國,自有弱勢之國的求生之能,說不準,那大楚之國,早已依附了東陵也不一定。
思緒翻轉,目光也變得幽遠。
風來,滿身涼薄。
思涵回神過來,垂眸掃了掃身旁藍燁煜放著的衣袍,猶豫了片刻,終歸還是伸手而去,拿起衣袍便披在了身上。
雖心底對藍燁煜抵觸,但也不能與夜深涼薄作對。再者,今日才泡了許久的河水,如今最該注意的,自然是身子骨莫要著涼。
隻不過,雖心思如此,動作也極為自然堅定,隻是待衣袍披在身上,鼻間,則突然揚來了一股淡淡墨香,不濃烈,不刺鼻,有的,僅是一種難以言道的清雅之感。
思涵瞳孔越發的一縮,麵色,也逐漸幽遠,心底,又是一方莫名的起起伏伏。
往日隻從劉老太傅口中聞說藍燁煜在朝中結黨營私,乃朝中佞臣之首,是以,心生不喜,再加之當時在行宮之中重病在榻,性命堪憂之際,藍燁煜專程過來逼宮,讓她立大皇子與三皇子為一字並肩王,是以,心底對藍燁煜更為鄙夷惱怒,而後來,則是藍燁煜當朝與她作對,處處譏諷,是以,對他的感覺便越發的不善。
但如今,夜深沉寂,河風浮動,身上披著的素衣外袍起起伏伏,淡淡的墨香四溢,才突然發覺,其實那藍燁煜對她,似也並未太過,甚至太壞。
若他當真有心覬覦東陵江山,又何必,對她顏思涵俯首稱臣,他大可憑著他這些年的深厚根基而踹下她與自家幼帝,自立為王。
是以,往日種種之事一點一點的從腦中浮現開來,思涵目光也逐漸變得越發的複雜,心底,纏纏繞繞,一股股莫名的揣度與感覺交織而起,渾身上下,也莫名的有些發硬發僵。
夜色,深沉。
半晌後,河心的漁歌也已徹底的消停下來。
待得思涵回神過來時,轉眸而望,便見河心的那些漁船,竟已全數熄了燈,就了寢。
思涵靜靜的坐在石頭上,孤身而立,目光,則靜靜的望向了前方的河道。
繁雜交織的情緒,也逐漸被她強行壓製了下來,隨後不久,心底便全數平靜開來,無聲無息,無波無瀾。
時辰,逐漸流逝。
周遭的夜風,也逐漸盛了些。而前方的河道上,卻是漆黑一片,並無半點船來或是人來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