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卻也正這時,殿外再度響來單忠澤的回話,“你且回去告知皇上,就說,長公主日夜兼程的策馬歸來,疲乏勞累,此際正於殿中補覺,還未醒來。”


  剛毅淡漠的嗓音一出,宮奴全然不敢多呆,當即點頭稱是,隨即足下也剛動了幾步,刹那間,思涵瞳孔微縮,唇瓣一啟,終歸是按捺心神的出了聲,“慢著。”


  這話,嗓音略顯挑高,待得話語落下,屋外宮奴的腳步聲也戛然而止。


  思涵不再耽擱,緩慢起身,待稍稍整理了一番略顯褶皺的錦袍後,便披頭散發的緩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待得打開殿門,瞬時,夜風驀地迎麵而來,爽朗清透,而月色與燈火的映襯下,周遭氣氛幽謐朦朧,無端透著幾許淺淺的神秘。


  “長公主。”單忠澤與廊簷不遠處僵立著的宮奴雙雙恭聲而喚。


  思涵先是抬眸朝單忠澤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從那不遠處的宮奴望去,低沉而道:“此際月色已是明亮,入夜也稍稍有些久了,也早已過了飯點,皇上此際邀本宮過去一道用膳,難不成皇上此際都還不曾用晚膳?”


  那宮奴抬眸緊張的朝思涵望了一眼,而後急忙道:“皇上今日一直與皇傅對弈,極為入興,黃昏之際,奴才等也不敢打擾皇上雅興,是以,皇上方才才與皇傅對弈完畢,而後才在周嬤嬤處聞說長公主歸來之事,是以便想邀長公主一道過去用膳。”


  是嗎?


  思涵神色微動,“皇上如今,竟已學會對弈了?”


  宮奴點點頭,“前些日子學會的,後興致一直極高,便是前兩日,也與皇傅對弈得極晚,甚至還纏著不讓皇傅出宮呢。”


  思涵眼角稍稍一挑,心底也漫出了幾許複雜。


  一個幾歲的孩童,竟能識字極多,更還能在短時間內學會對弈,不得不說,她那幼弟,自然是極為聰慧的。


  思涵默了片刻,才逐漸按捺心神,開始緩步往前。


  單忠澤見狀,也眸色微動,開始一言不發的朝思涵身後跟來。


  風來,涼意習習,再加之月色與燈火打落在身,一時,竟覺思緒與目光也開始幽遠朦朧開來。


  思涵並未言話,緩步往前,直至行至那宮奴麵前時,她才稍稍頓住了腳步,隨即神色微動,繼續而問:“這些日子,皇上可有去過淑妃那裏?”


  這話,她問得極為直白,嗓音低沉無波,倒也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來。


  宮奴猝不及防的怔了怔,待回神過來後,便急忙恭敬道:“自打三皇子離開京都後,淑妃便一直身子不適了,皇上體恤淑妃思子成疾,也常去淑妃那裏探望,便是前日淑妃生辰,皇上也曾讓人在淑妃寢殿中辦過宴席與歌舞,雖陣狀不大,但也讓淑妃極是高興。”


  思涵再度幾不可察的皺了眉。


  自家的幼弟,竟是去給淑妃祝壽?


  一時,心底似被什麽東西紮了一般,竟是隱約的有些發疼與無奈。此時此際,她也不知自己該如何對自家幼弟勸告了,她自覺已對自家幼弟苦口婆心的言道過淑妃之事,奈何卻終歸是無用的。


  那淑妃,著實是好本事,便是這樣了,都還能迷惑她那幼弟,也倒是她那幼弟又究竟是太過年幼好騙,還是,他打從心底的覺得,那淑妃對他而言,可依偎,可用?

  思緒翻騰,一時,麵色也越發的陳雜。


  大抵是眼見思涵麵色深沉不善,宮奴抬眸朝思涵迅速的望了一眼後,便滿麵緊張的垂眸下去,不敢再言。


  周遭氣氛,越發的沉寂冷冽,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


  待得半晌後,思涵終歸是回神過來,也不再朝宮奴言道一句,僅是緩緩的踏步往前。


  一路而去,滿身清冷,隻是待終於抵達幼帝的寢殿門外時,思涵才稍稍整理了心緒與神情,將麵上的深沉與複雜之色也徹底的掩蓋了下去。


  正這時,守候在殿門外的周嬤嬤急忙朝思涵恭敬而拜,隨即便轉眸朝殿門一喚,“皇上,長公主來了。”


  這話一落,殿內頓時揚來一道欣喜的嗓音,“快傳,快讓阿姐進來。”


  稚嫩的嗓音,欣喜與激動至極。


  思涵神色微動,正暗自揣度,卻也正這時,周嬤嬤已極為幹脆的推開了殿門。


  瞬時,明亮的光線映照而來,燭火搖曳裏,思涵稍稍抬眸,便見那殿內不遠處的矮桌旁,幼帝與展文翼隔桌對坐,幼帝正滿麵喜色的觀她,而那滿身官袍的展文翼,則略顯疲態,便是朝她望來的目光,雖卷著幾許喜意與欣慰,但更多的則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難不成,自家這幼弟,又纏著展文翼下了一日的棋?

  思緒如此,思涵目光也幾不可察的深了半縷。


  卻也正這時,展文翼略微幹脆的從椅上起了身,而幼弟則極是迅速的跳下了椅子,當即小跑著朝思涵衝來。


  思涵目光朝奔來的幼弟掃去,刹那,瞳孔一縮,今日夢中之景似活靈活現,她心口驟然一緊,待得幼帝即將撞在她身上時,她頓時下意識的朝旁一挪。


  瞬時,幼帝撲空,整個身子頓時朝前方跌去。


  “皇上。”周嬤嬤與在場的宮奴皆是一驚,待得幼帝即將跌落在地,單忠澤眼明手快的突然伸手,終歸是險險的扶住了幼帝。


  待在單忠澤的攙扶下徹底穩住身形後,他這才鬆開緊緊捉著單忠澤衣袍的指尖,隨即抬眸朝思涵望來。


  一時,周遭的燈火映入了他那雙瞳孔,眸色翻騰之間,竟也有略微閃爍的淚花在眼中翻滾。


  僅是片刻,他委屈出聲,“阿姐,你怎躲著瑋兒了?”


  這話一落,似是著實委屈傷心,又或是嚇得太過厲害,那眼瞳中的淚竟順著眼角耷拉了下來攖。


  我見猶憐,稚嫩憐然。


  思涵瞳孔一縮,心底深處,也終歸是歎了口氣,隨即緩步上前站定在他麵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阿姐隻是身子有些不適,是以才略微躲開,本想著王統領接住瑋兒便可,卻是不料嚇著了瑋兒,是阿姐的錯,瑋兒莫哭了。償”


  幼帝眨巴著濕潤的眼,麵上的委屈之色也逐漸釋然了半許,“阿姐身子哪裏不適了?可是一路顛簸回京累著了?”


  說著,嗓音稍稍一低,略帶落寞的道:“瑋兒方才,都以為阿姐嫌棄瑋兒了。”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的確是一路風塵仆仆的歸京,是以身子骨略顯疲憊酸軟罷了,瑋兒也無需擔憂。”


  說著,強行按捺心神的朝他勾唇而笑,緩道:“再者,瑋兒乃阿姐的胞弟,阿姐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嫌棄瑋兒。”


  這話一落,垂眸掃了一眼他那濕潤可憐的瞳孔,一時,心底也略生雜亂。


  眼見他唇瓣一動,似是又要言話,思涵心口微沉,卻是不願就此與他多言,僅是瞳孔微縮,先他一步的轉了話題,“阿姐倒是餓了,不若,先進殿用膳。”


  幼帝驀地噎了噎後話,忙朝思涵點了點頭,隨即急忙主動的牽了思涵的手,領著她踏殿而去。


  待入得殿門,殿內的鬆神檀香迎麵而來。


  思涵嘈雜的心也幾不可察的鬆了半許,待坐定在圓桌旁時,周嬤嬤與宮奴們急忙開始上菜,展文翼則緩步過來站定在了思涵身旁,恭敬溫潤而喚,“微臣,拜見長公主。”


  思涵下意識的抬眸掃他,隻見他那儒雅俊美的麵上,著實卷著幾許掩飾不住的疲倦。


  她心口也莫名的緊了半許,思緒翻轉,卻終歸未朝他多言,僅是緩道:“皇傅不必多禮,且先坐下,與本宮和皇上一道用膳。”


  展文翼並未拒絕,縱是滿眼疲倦,但一舉一動仍是極為的自然風雅。


  他擇了思涵身邊的矮凳緩緩坐下,整個人清清淡淡,卻又莫名平和閑適。


  君子淡若水,許是便如展文翼這模樣與狀態,隻奈何,常日也見慣了他的溫潤清雅,此際突然見得他滿目疲倦,心底深處,倒也莫名的有些訝異與複雜。


  “本宮聞說,瑋兒這幾日一直拖著皇傅對弈,便是夜色之際,也興致大好,不舍讓皇傅出宮回府?”思涵默了片刻,才將目光從他麵上收回,漫不經心的低聲而問。


  展文翼微微而笑,緩道:“難得皇上極是喜歡棋局,微臣多與皇上對弈,也可陶冶情操。”


  這話一落,幼帝便急忙接道:“阿姐,瑋兒的確喜歡棋,皇傅的棋術極好,瑋兒想勝過皇傅,便一直拉著皇傅對弈,但總是勝不了皇傅。”


  幼帝的嗓音,稚嫩而又婉轉,似在欣喜而告,又似在解釋什麽一般。


  思涵眸色微動,轉眸朝幼帝望來,目光在他那張小臉上掃了幾眼後,才按捺心神一番,略顯語重心長的道:“瑋兒喜棋,阿姐並不反對。但皇傅每日也日理萬機,便是瑋兒再怎麽喜棋,也不可拖著皇傅與你整日下棋。再者,身為君王,好勝之心自然尚可,但也不可太過好勝,反而寬懷仁德,精明能幹,才是最好之態。”


  幼帝怔了怔,麵色幾不可察的變了變,眼角的淚痕還未徹底幹涸,一時,表情略顯木訥愕然,似是不曾料到思涵會如此與他講大道理。


  他默了片刻,才猶豫而道:“阿姐,瑋兒,瑋兒隻是喜歡棋,隻是想贏過皇傅而已,瑋兒也並非是不寬懷仁德,前兩日有宮奴養死了瑋兒的錦鯉,瑋兒也未惱的,還有昨日有宮奴將瑋兒最是喜歡的瓷娃娃打碎了,瑋兒也未惱得要她性命的。阿姐,瑋兒知曉仁慈的,隻是這棋術,瑋兒也的確很喜歡。”


  稚嫩冗長的嗓音,透著幾許認真與無辜。


  思涵神色再度一變,心底再度生了幾許歎息。


  她終歸還是見不得自家這幼弟委屈的,也見不得他那張稚嫩的小臉上揚著的無辜與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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