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幽遠無波
她嗓音極淡極淡,這席話,雖話語內容平緩平和,奈何嗓音,卻是淡漠十足,不曾夾雜任何情緒。
待得這話一落,她滿目淡定的望著他那扭曲的眉宇,心底深處,也是淡漠清冷一片,涼人徹骨。
她都不曾料到,麵對著東方殤,她也能如此淡定的虛以逶迤,如此幽遠作戲的言道出這席看似無奈而又悵惘的話來。
她哪裏是想讓這東方殤與她各自安好,她明明是想,用自己的無奈與悵惘之感,來增加他滿身的壓力與負罪。
這些,也都是這東方殤該承受,該還的,也幸得老天還稍稍有眼,能讓這東方殤對她還有占有之欲,如此,才給了她一個東方殤的軟肋,從而,可肆意瘋狂的,惡對。
“你終歸還是要放棄了?往日你與我的一切,你都要全數的放棄與拋卻了?”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東方殤才低低而道,嗓音猶如被碾碎一般,低沉而又斷續。
思涵滿麵清冷,“事實如此,本宮不放棄,還能作何。”
“以前之事,我雖改變不了,但你且信我,我東方殤,絕非無情冷狠之人,倘若當初我知你是東陵公主,我定不會,傷你東陵分毫。”
是嗎?
這話入耳,思涵倒是忍不住想鄙夷冷笑。
如東方殤這般野心磅礴而又角逐天下之人,又如何放得下東陵這塊肥肉?他這番話說得倒像是真實刻骨,但卻也是假得令人作嘔。
倘若時光能倒流,這東方殤知她是東陵公主而不對東陵出手,如此,這東方殤,可是要全然剝卻他這身戰將野心的皮肉?
思緒翻騰搖曳,心底的冷諷之意更甚。
雖不知東方殤這番情深惱怒的模樣是否當真為作戲,但如今探究倒也並無意義,畢竟,無論他真心為何,她顏思涵,將今日的這份戲演好便是。
這東方殤不是要故意深情麽,那她顏思涵,便無奈給他看。
“太子殿下便是無心傷我東陵,但此事終歸發生。而今前塵往事,多說無益,倘若太子殿下今日過來是專程來說往事的,便望太子殿下繞過本宮,莫要再多加提及了。父兄慘死,母後抑鬱而亡,那些家破人亡的刻骨之事,本宮如今,已不敢去多想,多提。”
待得片刻後,她低沉無波的出了聲,這話落下後,目光,也再度靜靜的落在他麵上,將他所有的反應皆全數收於眼底。
東方殤眉頭皺得極為厲害,那張剛毅且略帶風霜的麵上,也似夾雜了太多難以排遣的無奈與悲憤,甚至無力與惆悵。
“你若不願多提,那便不提。隻是,這和親之事,既是文書已下,東陵國人皆知,為防我父皇震怒,思涵你,無論如何都該嫁入東陵。你若過不去往事的坎兒,你且放心,待你入得東陵後,隻要你不願意,我定不會碰你分毫。”
待得片刻後,他終歸是生硬斷續的出了聲。
思涵瞳孔一縮,幽遠無波的道:“方才便與太子殿下說過,那東陵的文書,本宮並未收到。且而今本宮已嫁作人婦,如我這般有夫之婦,自也不可嫁入東陵。”
“如何不可?”他瞳孔一縮,低沉而問。
思涵眼角微挑,唇瓣一啟,淡道:“難不成,堂堂東陵之國,能容得下一個有夫之婦當東陵太子妃?便是太子殿下願意,東陵帝王自也不會願意,而本宮與攝政王情意相合,自也是,不願意。”
她嗓音平緩幽遠,淡然涼薄,雖不曾夾雜任何感情,但卻獨獨未有鋒芒,不曾尖酸刺耳。
然而即便這話顯得並無威力,東方殤也緊皺了眉頭,滿目深沉複雜的凝她。
他並未立即言話,二人也再度沉寂了下來,無聲對峙。
則是不久,他突然挪開了目光,“你與東陵攝政王是否有情,我自然了如指掌。而今東陵上下,並不知大婚之事,如此,隻要你大婚的消息不傳出你東陵國門,隻要那東陵攝政王亡了,你,自然可光明正大的,風光的嫁入我東陵。”
這話入耳,思涵心底驀的一緊,著實不料這東方殤竟有這等心思。
如此說來,當初她讓藍燁煜封鎖她大婚之事,為防打草驚蛇,難不成做錯了?甚至於,這東方殤著實是殺伐冷冽,陰狠無情,那藍燁煜不過是配合她與她演了場大婚的戲碼,而今,竟還被這東方殤盯上,甚至有殺生之禍了?
思緒自此,思涵麵色終歸是沉了下來。
她滿目清冷的朝東方殤凝著,低沉沉的道:“太子殿下不是本宮,更不曾經曆過本宮之事,又何曾知曉本宮對本宮的駙馬無情?再者,東陵上下,皆知本宮大婚之事,便是此番來楚,本宮攜駙馬一道而來,便是楚國,自也知本宮大婚之事……”
這話未落,東方殤便陰測冷硬的出聲打斷,“是以,東陵攝政王,絕不可活著抵達楚國。”
思涵後話驀的一噎,瞳孔也當即一縮,待凝他片刻,低沉而道:“你究竟想作何?”
“前塵往事,我雖改變不得,但後半生,我定盡力補償於你。但若有旁人膽敢趁虛而入,肆意不將我放於眼裏,我定當出手而滅。”
待得片刻,他陰測測的回了話,待得這話落下,眼見思涵目光越發起伏,他已略微幹脆的挪開了目光,嗓音越發一沉,隻道:“我東方殤心係之人,旁人,無資格沾染!”
這話一落,分毫不待思涵反應,他已驀的起身,陰風冷冽的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思涵麵色陡變,袖袍中的手掌驀的朝桌上一拍,瞬時,麵前的桌子轟動一聲,四分五裂。
刹那,東方殤止了步。
思涵冷眼鎖著他脊背,陰沉而道:“太子殿下剛殺了本宮父兄,毀了我東陵百年基業。而今,又是要殺本宮的夫婿,毀本宮心儀之人?你對本宮,如此的一路殺伐,便是在補償本宮?你且不要讓本宮全然後悔,後悔當初在道行山上救你性命,便是本宮此生之中最大的愚蠢與錯誤!”
縱是心緒掩藏得極為嚴實,也終究是抵不過這東方殤突來的殺氣。
思涵終歸是有些忍不住心神了,這番脫口之言,也終歸是不曾掩飾的溢了怒意。
此番再度談崩,並非她本意。又或許,這次如同當初城牆之上一樣,全然無法與這東方殤真正的交談言合。
畢竟,此番站在麵前之人,是東陵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叱吒風雲的太子,是滿身豪情與冷狠集結一身的冷血之人,並非是,往日深山之中虛弱得要讓她服侍與照看的卑微病患。
是以,此人本已魔怔,本已蒙蔽了最初的憐然與卑微,她又如何能如以前深山那般,作戲的對他好言應付。
“太子殿下口口聲聲說要補償本宮,你如今更要殺本宮的夫婿,如此便是你口中所謂的補償?”
眼見東方殤僵立原地不言話,思涵滿目起伏,終歸是再度清冷發緊的出了聲。
這話一落,東方殤頭也不回的出了聲,“我已說過,前塵往事,已不可改變,但你的將來,自得由我親自負責。我東方殤看上之人,何來輪到旁人染指!你既也言辭鑿鑿的說你愛那東陵攝政王,那我今日,便也得好生看看,你心底所愛之人,究竟是誰。”
陰沉的嗓音,斷續壓抑,那一腔厚重的語氣裏,似是積攢了太多太多的陰沉與煞氣。
而這番話落在思涵耳裏,她卻莫名的發覺這東方殤在刻意的賭氣,甚至是在豪賭。
她著實不知這東方殤究竟會如此的執拗與堅持,當年的深山之情雖刻骨銘心,但她顏思涵都放得下,如東方殤這般冷血森然之人,又如何放不下?
她本以為這人是在她麵前故意上演深情的戲碼,但如此瞧來,卻又覺得他惱怒是真,倔強是真,雖不知他此番反應是否是心底的占有欲作祟,但無論如何,今日若這東方殤膽敢殺了藍燁煜,她與他,自也是越發的勢不兩立。
思緒翻騰搖曳,正思量,奈何那東方殤已迅速朝前踏步,轉眼已是逼近了不遠處的雕花木門。
思涵瞳孔一縮,當即一喝,“東方殤!”
尾音未落,東方殤已極是幹脆的大開了屋門,閃身而出,卻也僅是眨眼睛,不遠處的屋門外頓時有打鬥與凳子翻到之聲驟然響起。
“本殿與東陵攝政王比武,誰人皆不可靠近。”
威儀的嗓音,殺氣騰騰,未待尾音落下,那一道道猙獰的打鬥聲越發的激烈厚重。
思涵來不及多想,頓時朝不遠處的屋門閃去,待出得屋門,便見周遭燈火稀疏,光影暗淡,而那不遠處的船板上,東方殤與藍燁煜兩人全然交纏一道,肆意拚鬥,一時之間,二人掌風淩厲,不時便將周遭的船屋與震得啪啦而響。
“東方殤,你住手!”
思涵滿目陰沉,再度冷冽至極而喚,這話一落,那打鬥中的東方殤當即回道:“深情厚誼不必多言,我自然做給你看。血仇雖不可顛覆,但有朝一日,你也定會明白我的無可奈何與護你之心。是以,前塵往事,血仇家恨,你我以後自可慢慢而談,但這東陵攝政王,今夜,務必得死!”
森冷陰測的嗓音,濃烈至極,殺意磅礴。
待得這話落下後,他朝藍燁煜出手之招越發狠烈。
思涵目光起伏不定,麵色也陰沉冷冽得厲害,眼見藍燁煜稍稍處於弱勢,她心口莫名一揪,正要挽袖上前,不料藍燁煜已突然閃身,恰到好處的避開了東方殤那記淩厲的掌風。
則是眨眼間,未待思涵踏步而出,藍燁煜也已緩緩出聲,“思涵不必擔憂,且好生退後,兀自看戲便是。今日這東陵太子有意挑釁,為夫正愁找不到時機收拾,正巧他主動而來,那為夫便替你,好生賞些苦頭於他,也讓他知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情深之人,何止他東陵太子一人!”
平緩的嗓音,幽遠無波,那懶散的強調,依舊從容十足,無波無瀾之中,似也夾雜著不曾掩飾的戲謔與調侃。
奈何即便如此,強強對立,藍燁煜此番言道的嗓音,也終歸是稍稍有些喘息。
思涵滿目複雜的朝藍燁煜望著,瞳孔發緊,起伏不定,他的那席話,也陡然鑽在了心底,一時之間,淩亂四起,異樣升騰。
卻也正這時,伏鬼突然上前一步,立在了她身旁,煞氣如常的道:“長公主且聽王爺之言,好生退後觀戲便是。東陵太子雖招數陰狠,但終是不是王爺對手,長公主盡可放心。”
這話入耳,思涵並未太過信任。
此番那藍燁煜明明是略微處於下風,那東方殤又如何不是藍燁煜的對手。隻道是,這伏鬼倒是太過相信那藍燁煜了,也太過自信了些,但也不得不說,她心底終歸是略微發緊與不平,總覺得,那藍燁煜肩膀的傷勢還未大好,今日便曾與東方殤拚過了內力,而今再與東方殤打鬥,全全出力,有傷在身,怕是對他並無優勢。
思緒至此,思涵眉頭也皺了起來,卻也正這時,身旁的單忠澤也開始勸道:“長公主且如攝政王所言,退後觀戲吧。攝政王曆來精明,自也不會,做無把握的事。”
思涵轉眸朝單忠澤掃了一眼,待再度沉默片刻後,終歸是緩緩的踏步後退,站定在了大船甲板的另一端。
周遭江風,肆意拂刮,冷冽肅肅,似要將大船周遭的燈火全數撲滅。
火光搖曳,光影暗淡,一股子肅殺之氣,莫名濃烈厚重。
在場之人,皆滿目發緊的朝藍燁煜與東方殤盯著,個個都渾身微繃,身形發緊,麵上,也是一派緊蹙與憂慮攖。
卻是片刻,那處處後退的藍燁煜似全然爆發,眼見東方殤掌風襲來,他薄唇一勾,不僅未若先前那般靈巧而避,反倒是端然而站,抬掌一起,刹那之間,他那滿是內力的手掌,極是直接的擊上了東方殤的手掌。
瞬時,二人掌心一合,內力猛震,頃刻之間,東方殤麵色陡變,整個身子,竟驀的被衝擊著朝後急退。
他瞳孔驟縮得厲害,心底強行站定,待後退至大船一側的欄杆之際,他才險險依靠著身後的欄杆站穩身形。
“殿下!償”
刹那,在場的東陵之兵當即而驚,紛紛要緊張的踏步靠近,卻是足下僅邁出半步,東方殤便惱怒猙獰的道:“不得上前,本殿乃東陵太子,斷不會上演以多欺少的戲碼。”
這話,他說得倒是大氣威儀,縱是嗓子喘息明顯,竟也氣勢如虹。
思涵兀自立在一旁,清冷觀戲,目光朝東方殤仔細而凝,神色,便也越發的冷冽幽沉。
受慣了東陵之人的朝拜與欽佩,而今這東方殤,無疑是傲然得有些找不到自己了。今夜之戰,她如此也算是稍稍看明白了,那藍燁煜的武功,的確在東方殤之上,先前藍燁煜肆意周、旋,連連躲避,不過是要耗費東方殤體力罷了,而今隻覺時機成熟,待得東方殤再度抬掌而來之際,他便,不再相避了。
今夜這番猙獰打鬥,東方殤注定贏不了,也難怪曆來護主心切的伏鬼,竟會淡定至極,而這東方殤好歹也是精明之人,今夜形式如何,他又豈會看不透?
倘若看透了,他又如何,還要執意拚鬥,難不成,為了心底那口不願服輸的怒氣?也為了,占有她顏思涵的這股決心?
嗬。
思緒翻騰搖曳,涼薄四起,嘲諷濃烈。
卻是莫名之間,也覺周遭肅肅而起的江風,越發的涼然刺骨。
僅是片刻,那東方殤稍稍穩了穩內力,再度朝藍燁煜拚殺而上,藍燁煜滿身儒雅淡定,分毫不懼,待得東方殤襲來,他仍是不做任何躲避,極為直接的迎鬥而上。
兩人再度交手一起,打鬥劇烈,一側的船艙,早被他們震得破爛,便是甲板之上,竟也被震出了好幾個大窟窿,片刻之際,便有江水從窟窿處湧了上來。
思涵瞳孔驀的一縮,迅速朝那船板上的幾個大窟窿掃了一眼,麵色也陡然沉了下來,隨即當即朝一旁的單忠澤吩咐,“速將船上的東陵兵衛全數轉移至其餘船隻。”
此番這大船迅速入水,許是撐不了多久,再加之東陵兵衛並非人人都會鳧水,為保性命,她自得讓在場的東陵兵衛們全數撤離。
思緒至此,思涵麵色也抑製不住的緊了半許,單忠澤朝她凝了兩眼後,也不敢多呆,當即領命而去,開始疏散船上的東陵兵衛。
江風烈烈,冷意刺骨。
眼見那東方殤與藍燁煜仍打鬥劇烈,思涵眉頭皺得厲害,僅是片刻,她便低沉沉的出聲道:“住手!”
這話一落,那二人打鬥正酣,無人而應,甚至於掌風肆意落下之際,船上的甲板上,越發的增加了幾個破洞。
江水越發的躥得快,不久之際,船上的水已沒過了思涵的膝蓋。
東陵兵衛,已疏散開來,而在場的幾名東陵之兵,則已是開始有些麵露微恐,滿身緊繃了。
大抵是察覺了勢頭不對,伏鬼在旁低沉而道:“此處不宜久留,長公主先去其餘船隻避避,這裏,交由屬下便是。”
思涵滿目陰沉,驟縮的瞳孔也漫著掩飾不住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