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醉酒
思涵推不開藍燁煜,便也索性全然放棄。
她目光清冷幽遠的朝安義候落著,唇瓣一啟,終歸是出了聲,“本宮,的確是東陵長公主。不知安義候如此而問,可是不知本宮名號?”
“東陵長公主的名號,本侯何來不曾聽過。本侯家的那丫頭多次提及你,本宮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他回答得極為自然,嗓音依舊是斷斷續續,醉態盡顯。
思涵眼角微挑,深眼凝他,“侯爺家的丫頭?莫不是,安義候的女兒,竟也識得本宮,甚至還會在安義候麵前言道本宮?”
安義候當即而道:“本侯的女兒,自是認識東陵長公主,隻不過……”
思涵神色微變,未待他後話道出,便出聲打斷,“不知,安義候的女兒是?”
她問得極為直白,心底的疑慮與複雜也逐漸升騰而起。
她顏思涵此生,似是不曾接觸過樓蘭安義候的女兒,甚至也不知他女兒究竟是誰,但聽安義候這語氣,倒像是他那閨女見過她一般,如此說來,倒也怪異。
待得嗓音落下,思涵落在安義候麵上的目光也越發緊然。
安義候酒氣上湧,毫無形象的掌嘴打了幾個嗝,待片刻之後,他張嘴便道:“本侯那女崽是……”
話剛到這兒,他突然神智回攏,話語也瞬時頓住。
這人話說一半,卻剛好在關鍵之處頓住,思涵神色也微微一動,不由再低沉清冷的問:“安義候突然如此,可是不願將令愛的名諱告知本宮?”
安義候醉態迷離的朝思涵咧嘴笑笑,眼睛裏朦朧的光彩四溢,“本侯知曉你要套本侯的話。但本侯那女崽子幾番叮囑本侯此行莫要泄露她身份,本侯若是說了,豈不是要讓本侯家的女崽子不高興?”
思涵淡道:“安義候便是說了,但隻要本宮不說出去,甚至當作不知,令愛自也不會生安義候的氣。”
安義候猶如孩童一般,當即搖頭搖得厲害,“你在套本侯話,本侯不說,不說,就不說……”
思涵瞳孔一縮,視線迂回,與單忠澤對視一眼。
隨即也不再耽擱,僅是嗓音微挑,低沉而道:“安義候既是不願說,那便不說就是,正巧,本宮對安義候千金的身份,並無太大好奇。”
說著,嗓音微挑,“而今本宮過來,本為尋我東陵攝政王,而今攝政王已是醉成這樣,本宮便不讓他在此多加叨擾,領他離開了。”
安義候頓時著急起來,“東陵攝政王與本侯的酒還未喝完……”
“安義候,我東陵攝政王,已是醉暈過去了。便是安義候要讓他陪酒,他也張不了嘴。”思涵回得清冷。
安義侯半信半疑,搖晃迷離的視線晃蕩的朝藍燁煜落來,眼睛卻並無太多焦距,那兩道目光,根本就在藍燁煜身上落不穩。
眼見他如此,思涵越發無心在此耽擱,也無心與安義侯多加言話。再者,她此番過來,也本不是要與安義侯耗在這裏。
“我東陵攝政王,的確是醉了,侯爺若是看不清,可差人過來好生查探。”
見安義侯許久不言,思涵再度出了聲。
嗓音一落,目光垂落之際,眼見藍燁煜正迷離醉態的凝她,她稍稍伸手,極為自然的勾住了他的腰身,待得他身子稍稍一僵之際,她指尖暗自用力,掐了他腰間的肉。
他渾身頓時顫了一下,弧度極小,若非細觀,並不易察覺他的失態,卻也僅是刹那,他那雙迷離的眼,竟微緩緩的合上,整個人安然靜謐的窩在她懷裏,看似安然溫順,但那兩隻吊在思涵脖子上的手臂,卻是分毫不鬆,力道如常,哪像是醉酒之人該有的癱軟無力之意。
“既是攝政王醉了,那就回去吧,回去。明個兒約,再約酒,酒……”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安義候終歸是慢騰騰的出了聲。
他語氣吞吐難耐,斷續突兀,脫口的話,也是咬舌不清,無論是嗓音還是那醉眼迷離的模樣,皆與醉酒之人無異。
思涵清冷的望他,凝了片刻,卻是一言不發。
待朝他極為平緩懶散的點了點頭後,她便摟著藍燁煜轉身,幹脆的踏步離去。
直至思涵與單忠澤走遠,中以後才吞吐而道:“將牆角趴著的人也未攝政王送回去。”
斷續的嗓音,仍是毫無半許異樣。
在場的小廝們不敢耽擱,當即將伏鬼扶走。
待得殿中氣氛徹底沉寂下來後,安義侯那迷離醉態的瞳孔,才驟然清明,便是方才還頹軟無力得身子,此際也突然變得有力,整個人,也稍稍坐端了身形,滿眼沉寂陰冷的朝不遠處的殿外望著。
夜色深沉,涼薄四起,那迎麵而來的冷風,則也將藍燁煜滿身的酒味逐漸衝散。
藍燁煜整個人都不曾用力,身子的所有重量,也全然搭在了思涵身上。
思涵滿目幽遠,未與他計較,待全然出得落霞居後,單忠澤才迅速上前,恭敬而道:“長公主,不若屬下來攙扶攝政王吧。”
思涵眼角微挑,稍稍駐足,待朝單忠澤點頭後,正要將藍燁煜推開,不料藍燁煜雙眼緊閉,兩手仍是將她的脖子勾得極緊,分毫不容她掙開半許。
見狀,單忠澤眉頭一皺,忙道:“屬下來吧。”
這話一落,便要上前親自動手去拉藍燁煜,卻待指尖還未觸碰上藍燁煜的衣角,便聞思涵陰沉沉的道:“醉鬼一旦執著起來了,那便是極為執著了。無妨,本宮還有力氣,親自扶他回泗水居便是。”
她語氣極為複雜冷冽。
單忠澤則微微一怔,著實未料到思涵會突然這般說,便是這攝政王醉酒了,吊著長公主脖子不鬆,但他單忠澤若親自出手,自也容易扳開攝政王的手才是,而今自家長公主如此出言拒絕,不必多猜,也知自家長公主故意對這攝政王妥協了。
思緒至此,單忠澤頓時皺眉,待收回頓在半空的指尖後,他低沉而道:“長公主,攝政王心有圓滑,如此之人,的確不可走得太近。”
再者,今夜月牙殿大火來得突然,且東陵兵衛中許是藏有內鬼,而今那內鬼不曾被揪出來,是以,這東陵隨行之人,甚至這行宮內的所有人,皆有嫌疑,便是這攝政王,也是不例外。
思涵陰沉沉的回了句,不再多言,扶著藍燁煜便繼續踏步往前。
一路上,燈火搖曳昏暗,光影重重,周遭也沉寂得極為厲害,黑沉厚重之中,森冷刻骨,似要將人徹底吸進去似的。
思涵不由加快了步伐,迅速朝前而行,掛在身上的藍燁煜雖看似瘦削,但卻是精壯十足,身子骨的重量也不容小覷,若非不稍稍動用內力扶他,定容易被他癱軟如泥的厚重身子壓垮。
待回得泗水居後,有東陵兵衛已將泗水居殿內殿外的燈火全數點燃,許是因月牙殿著火在前,兵衛們也極是警惕,便是此際夜色深沉濃厚,兵衛們也不曾休息,反倒是在殿內殿外四處巡邏償。
思涵抬眸朝那些兵衛掃了一眼,隻見他們麵色疲倦,雖動作極是幹練有力,但無疑是在強撐巡邏。她眉頭稍稍一皺,足下一停,目光朝單忠澤落來,“無需讓所有兵衛皆在泗水居內外巡邏,僅讓他們分批接替的巡邏便是。”
“行宮不安,加之幕後黑手不曾落網,是以這泗水居自是不可放鬆警惕,便是要放鬆,也不該是在今夜就放鬆才是。說不準,那凶手還未出得行宮,正埋藏周圍,在今夜還要伺機而動一回。”單忠澤剛毅勸慰的出了聲攖。
思涵麵色不便分毫,極是淡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今夜鬧出這麽大動靜,楚衛也定是在嚴密巡邏,那凶手便是再急,定也不會在嚴加防範的今夜再動手。再者,黑手在暗,你我在明,有些事,無論你如何防,都是防不住,還不如,見招拆招。”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扶著藍燁煜便再度往前。
隻是待得剛要踏入殿門的刹那,思涵頭也不回的淡道:“讓兵衛分批巡邏,養精蓄銳。明日說不準便要幾國會見,更是不得不防。”
單忠澤眉頭皺得厲害,卻也終歸是妥協了下來。
待得思涵入得殿中並合好屋門後,他才稍稍轉眸朝周遭兵衛望去,剛毅沉寂的道:“長公主體恤我等,讓我等分批巡邏,我等自然照辦。但如今幕後黑手不曾落網,我等自不可放鬆警惕,爾等可是明白?”
眾人紛紛點頭,恭敬硬氣而道:“明白。
整齊劃一的嗓音,渾厚有力,無疑是將眾人身上的那些疲倦困頓之感全數衝散。
這話入得思涵耳裏,卻是逐漸增了半許波瀾,則是片刻,待得殿外全數安靜下來後,她才垂眸朝吊在身上的人一掃,陰沉而道:“還不鬆開本宮?”
她語氣卷了半縷陰烈的煞氣,而今對待這藍燁煜,她著實莫名的難以好言以待。
今夜發生之事太多,不止月牙殿大火,還變相的與大楚二皇子結仇,更還莫名的因月牙殿大火之事而被推上了風尖浪口,本是一事突起,那些紛繁嘈雜之事便摩肩接踵的發生,而今雖是事態平息,但這藍燁煜竟又在樓蘭落霞居醉酒,她前往接人,卻又莫名的覺得那樓蘭安義侯也極有問題。
這些事,著實紛至遝來,淩亂複雜。
越想,思涵便越發的皺眉,奈何吊在身上的藍燁煜,卻仍是不曾撒手。
都這時候了,這廝仍是執意裝醉,她心底了然至極,麵色也越發陰沉。
“攝政王若是再故作醉酒,便別怪本宮對你不客氣了。”
她再度開了口,陰沉的嗓音甫一落下,藍燁煜竟突然睜眼,兩隻吊在她脖子上的胳膊,也慢騰騰的放了下來。
這廝,果然是在裝醉!
思涵瞳孔一縮,森冷的目光在他麵上掃視,雖見他麵頰雖略微卷著幾許醉酒過後的薄紅,但那雙帶笑的眼睛,哪裏還有方才的半許迷離與醉態。
此際,他正滿目悠然懶散的凝她,那雙瞳孔中神采奕奕,光亮明然,無疑是清醒清明至極。
“長公主如何知曉微臣是在刻意裝醉?”他勾唇一笑,開口便是這話。
思涵冷眼觀他,一言不發的轉身朝前,待在軟榻坐定時,藍燁煜也慢騰騰的跟了過來,隨即極為自然的在她身邊坐下,還順勢伸手理了理略微褶皺的衣袍,溫潤緩道:“微臣自覺今夜的醉態極是逼真,怎長公主知曉微臣並未醉酒?”
他再度慢騰騰的問了這話,嗓音落下後,便直直的凝著思涵,勢要等她回話。
“攝政王明知本宮為何會知你醉酒,又何必明知故問?今兒本宮掐你之際,攝政王的反應,哪像是醉酒之人。”她淡漠無溫的出了聲。
這話一落,全然不待他回話,思涵嗓音一挑,“今兒下午攝政王離去之際,便說是要去探探月牙殿周圍住的是哪國之人,怎探來探去,攝政王竟夜不歸來,反倒是在樓蘭安義候那裏裝醉?”
藍燁煜滿目溫潤的凝她,“微臣許久未歸,長公主可是擔憂微臣了?是以,才專程前來落霞居接微臣?”
他無疑是在轉移話題,思涵心底了然。
她眼睛稍稍一眯,“本宮方才問的什麽,攝政王可是聽見了?”
藍燁煜倒是未料思涵會突然這般問,他眼角幾不可察的挑了半許,卻是片刻便恢複如常。
“樓蘭安義侯盛情相邀,微臣的確難以拒絕,但又因的確不勝酒力,不敢多喝,而安義侯又多番逼酒,是以,微臣無奈之下,隻得裝醉。幸得長公主方才親自去接微臣了,若是不然,微臣今夜,許是不知要耗到何時才歸。”
他說得極為緩慢,言笑晏晏,語氣悠然自若,並無半許異樣。
奈何,他的確反應得太平靜了,平靜得令思涵心底發冷發寒。
今夜月牙殿大火,滿行宮之人都驚動了,危急之際,這藍燁煜不曾到場,不曾問候,甚至就連此際,竟還能如此嬉皮笑臉的與她言話,似是全然不知月牙殿大火之事一般。
隻可惜,月牙殿失火之際,那般陣狀,連大楚二皇子蕭樓都驚動了,這藍燁煜既是在安義侯那裏裝醉,又如何,不曾察覺那失火之事?
越想,心底的複雜與冷冽之意便越發濃烈。
藍燁煜靜靜凝她,突然歎了口氣,“長公主生氣了?”
思涵微微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陰沉而道:“攝政王曆來口舌生花,若論圓滑,本宮自是比不上你。但有些事,無論你如何去圓滑描繪,終是會有漏洞與破痕,亦如,即便樓蘭安義侯盛情相邀,若攝政王你不願奉陪,自也有脫身之法,何須無奈裝醉,以至等到本宮來解圍?這,並非攝政王的本性,也非攝政王實力,倘若攝政王不願與樓蘭安義侯多加相處,憑你的能耐,早該脫身。”
藍燁煜麵色分毫不變,溫潤觀她,並未言話。
思涵默了片刻,嗓音越發一沉,開門見山的問:“此事,多說無益。而今本宮隻問你一句,你故意在樓蘭安義侯那裏虛意逢迎,有何目的?”
這話一落,藍燁煜才慢騰騰的出聲道:“長公主每番都喜拆穿微臣的一切,卻是不知,有些事全然攤開來說,便無趣了。”
他言笑晏晏,俊容風華如玉,清雅朗然。
說著,眼見思涵麵色越發一沉,他終歸是不再拐彎抹角,直白而道:“長公主許是不知,樓蘭雖有國主,但真正掌權之人,便是安義侯此人。長公主不是想讓東陵一敗塗地嗎?微臣今夜在樓蘭安義侯麵前虛意逢迎,自然,是為了幫長公主。”
思涵倒是未料他會這般說,這藍燁煜曆來心思深厚,她自是知曉,但她要對東陵複仇,與樓蘭有何關係?
思涵默了片刻,瞳孔朝藍燁煜鎖來,“本宮報仇,與樓蘭何幹?”
藍燁煜輕笑一聲,“此番來楚賀歲的四國使臣,微臣皆已弄清來使身份。東陵,自是東陵太子親自而來,且還攜帶戰船與鎧甲精兵,無疑是有備而來。大齊的來使,則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名文臣,那臣子並無太大建樹,擅阿諛奉承,想來大齊差此人來賀壽,不過是應楚王之邀,來稍稍走個過場罷了。而那大英來使,則是四大家中的一位公子,雖與大英皇帝交好,但卻無官無職,想來是大英不屑參與此等賀歲之事,是以特意將楚皇的邀請文書賞給那位公子,讓那位公子雲遊而來,算是過來隨意玩一番罷了。是以,幾國之中,東陵大楚針鋒相對,大齊與大英皆無心而鬥,這剩下的,便也隻有我東陵,還有隔壁的樓蘭了。”
他言道得極為仔細,嗓音幽遠自若,平緩溫潤,似是這些分析天下諸國的大事出自他口中,不過是一場儒雅清風,毫無半點的謹慎與複雜。
思涵則一字不漏的將他的話全數聽進,神色也逐漸抑製不住的起伏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