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仇恨
那老婦,麵上皺紋叢生,臉色蠟黃,整個人著實一副病怏怏模樣,奈何那雙朝思涵落來的渾濁瞳孔,卻稍稍有神,甚至還不住的在思涵身上打量,待得思涵被她盯得略微不慣時,她才咳嗽一聲,沙啞而道:“寒舍鄙陋,長公主莫要嫌棄,坐吧。”
思涵神色微動,卻無心而坐,僅是目光在老婦麵上流轉,低道:“不知,老夫人特意差人引本宮過來,是為何意?”
她目的性極強,脫口的嗓音也清冷直白。
老婦咳嗽幾聲,隻道:“久聞長公主大名,是以想見見長公主罷了。”
是嗎?
思涵眼角一挑,並不相信。 但麵前這老婦,著實是猶如風燭殘年,並無慎人與威脅之處,看似也並非像是惡人。
但她顏思涵的大名,也非遠揚到連大楚的隱居之人也知,是以,這老婦之言,無疑是隨口而言,並非真實。
“本宮曆來不喜拐彎抹角,老夫人有話直言便是。”
思涵默了片刻,再度直白而問。
老婦略微努力的朝思涵咧嘴一笑,“長公主在老婦麵前,無需戒備什麽。如老婦這種人,若要傷人,也傷不到人。此番邀長公主來,的確僅是想見見罷了,再者,還有點東西,老婦一直珍藏許久,而今,也該是給長公主的時候了。”
她嗓音極為嘶啞,言語也極為費勁兒,待得這番話落下後,她突然咳嗽不止,劇烈難耐。
一旁婢子頓時麵色一變,當即從袖中掏出一枚丹藥塞在老婦嘴裏,兩手不住的在心口為老婦順氣,“老夫人慢慢說便是,切莫要著急。”
老婦強行止住咳嗽,蠟黃的臉卻繃得通紅,“高興,我今日高興。這盼來盼去,盼了多年的夙願,終歸還是要完成了。待得今日一過,我便能下去為我主子交代了,嗬嗬,交代了。”
婢子眉頭越發皺得厲害,欲言又止,奈何卻終歸未再出聲。
思涵深眼朝她們觀望,聽得倒是一頭霧水,心底也愕然起伏,複雜連連,若非這老婦與婢子知曉她是東陵長公主,要不然,聽了她們這些莫名的話,定要以為她們尋錯人了。
“長公主可否過來些。”
正這時,老婦再度艱難斷續的出了聲。
她麵上帶著笑,連那雙渾濁的雙眼裏也映著笑,似是從內心散發而出,樸實而又真切。
思涵深眼凝她,默了片刻,才緩步往前。
她行得極慢,老婦那熱切的眼神,也直直的將她凝著。
待思涵站定在她榻前時,老婦才轉眸朝婢子望來,“去將東西拿來。”
婢子為老婦掖了掖被角,這才轉身至不遠處的木櫃中捧出一隻盒子過來,那木質的盒子,通體發黑,似已有些年頭了,隻是盒子周遭卻幹幹淨淨,並未染半許灰塵,想來自也是有人日日擦拭,保管得極好。
思涵垂眸朝那盒子掃了幾眼,目光再度回到老婦身上,那老婦略微顫抖的伸手將盒子接過後,便轉手朝思涵遞來。
思涵眼角一挑,並無反應。
老婦咳嗽幾聲,笑著望她,“長公主,拿著吧。”
思涵深眼凝她,待得她兩手顫抖得快捧不穩盒子時,才稍稍伸手接過,而待下意識的打開盒蓋,卻見這盒子裏麵,竟是幾隻玉鐲與一隻鳳冠。
那鳳冠,極是精致華麗,通體黃金,入目,金光閃閃,熠熠生輝。
她臉色頓時一變,驀的抬眸朝老婦望來。
尋常人家,鮮少人敢製造鳳冠,唯有宮廷之中,皇後之尊,才可打造如此精致的鳳冠。但這老婦,卻隱居在此,院子也破敗衰然,並非像是富貴人家,如此,這盒中的鳳冠與玉鐲,又是從何而來?
“這些東西,皆是給本宮的?”思涵滿目起伏,低沉而問。
老婦咳嗽著點頭,褶皺的臉上皆是笑意,“是啊,都是給你的,也是傳承給你的。我苟且了大半輩子,也算是完成畢生夙願了,我家主子,也能安心了。長公主你,模樣俊俏,氣質不凡,老婦有生之年能見得你,能將這盒中東西親自交給你,我日後便是亡了,也能安心了,能安心了啊。”
她語氣極為艱難而又沙啞,但那嗓音中夾雜的釋然與欣悅,卻是全然不曾掩飾。
她似是發自內心的開心與釋然一般,麵上的笑容也真切難掩。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落在思涵眼裏,卻是驚愕而又複雜,全然無解。
“你送我這些東西,究竟為何?”她強行按捺心緒,忍不住再度出聲。
奈何老婦僅是望著她笑,笑著笑著便咳嗽起來,極為猛烈的咳嗽。
此番,她咳了許久都不曾止住,婢子最初還能平靜麵對,待隔了半晌後,眼見老婦咳出血來,她頓時慌了,渾身也極是顫抖,整個人竟六神無主,隻得發瘋般拍打著老婦的後背為她順氣。
思涵瞳孔一縮,終歸是忍不住再度上前一步,待得正要伸手探那老婦的脈搏,不料手還未搭在老婦手腕,老婦似如察覺一般,頓時縮手回來,朝思涵搖了搖,而後強行止住咳嗽,一邊嘴角溢血的朝思涵笑,一變歎息道:“讓長公主見笑了。老婦這身子本是不好,此番一高興就止不住咳了。”
這話一落,那婢子也急忙扭頭朝思涵道:“長公主且先離開吧。我家主子今日僅是為了見長公主,再將盒中東西交給長公主而已,而今我家主子之事已是完畢,便望長公主離去吧,我家主子如今,需得藥浴了。”
婢子焦急難耐,額頭都已漫出薄汗。
思涵滿目深沉,默了半晌,袖中的手,終歸未再伸出,僅是強行按捺心緒,朝老婦道:“無功不受祿,老夫人今日所送之物太過貴重,本宮,不可收下。”
這話一落,正要上前將盒子放在老婦床上,不料老婦急忙搖頭,整個人頓時急得不輕,邊咳邊道:“不,不,收下,收下,收下……”
她焦急難耐,整個人都快要掙紮著起來讓思涵強行將盒子收好。
“長公主,你且信我家老夫人並無害你之心,快將東西收下吧,要不然我家老夫人定會越發著急。望長公主收好東西,再迅速離去吧,奴婢這裏,需得服侍老夫人藥浴了。”婢子也在旁焦急出聲。
思涵握著盒子的手再度僵了起來,待將老婦打量半晌後,她終歸是縮手回來,極是鄭重的朝老婦彎身一拜,“雖不知其中緣由,但這東西,本宮也不會輕易收下,而是先為老夫人保管。但得有朝一日老夫人索要時,本宮,定如數奉還。”
這話一落,不再耽擱,攜著單忠澤一道出屋。
卻待剛剛走出屋子院門不遠,後方遠處,竟隱約傳來婢子絕望悲戚的哭吼聲。
瞬時,思涵渾身一僵,驟然也覺手中的木盒竟有千斤般重。
冷風不住的肆虐,吹亂了滿身的衣裙。思涵忍不住伸手理了理頭發與衣裙,不曾回頭,僅是再度踏步往前。
單忠澤滿麵複雜的朝思涵望來,猶豫片刻,“長公主為何會當真收下那老婦的盒子?”
思涵目光靜靜落在前方,眸色幽遠,“心底一軟,便收了。”
單忠澤眉頭一皺,“長公主就不擔憂其中有詐?萬一這盒中之物……”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說著,歎息一聲,“那老婦,並非壞人。”
這話,她雖語氣篤定,但心底卻是極為動蕩無底。
總覺得,如老婦那般渾濁殷切的模樣,認真而又欣慰,滿身的和藹與期盼,那般模樣,真切得令人動容,卻也脆弱得令人心酸,是以,她無端的覺得,那人並非壞人,更像是可憐之人。
再者,今日之事本是怪異連連,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將她朝這老婦的院中引,是以,這盒子,她算是接下了,老婦臨死之願,她顏思涵也算是替她完成了,而今日這一切的一切,待出得梅林後,那東臨蒼,自也該,給她一個詳細的解釋了。
思緒翻轉搖曳,思涵步伐沉穩往前,逐漸遠離。
冷風,卻莫名的盛了幾許,吹得周遭梅樹肆意搖曳,待得思涵與單忠澤全然走遠不見,那竹屋一側的兩人,才回神過來。
“你終歸,還是將她引來這裏了。”僅是片刻,那滿身錦袍的男子轉眸朝身側之人望來,平緩幽遠的出了聲。
“若非你的協助,我豈能將她引來。”他身旁那滿身雪白的男子也開了口,這話一落,轉眸迎上錦袍男子的眼,語氣沉寂清冷,“等會兒回去,切莫透露有關我的消息。”
“你還準備一直瞞下去?便是今日將她引來這裏,甚至將那些東西交給她,你都還不願告知她真實身份?”說著,眉頭一皺,麵上也夾雜了幾許疑慮,“你既是心中有她,如何,不將全數之事坦白,再好生的,給她一個真正名分?”
白袍之人微微一笑,神色幽遠清冷,然而麵容上,卻是煞氣重重,陰森淡漠,“有些事,並非我不願坦白,而是,時候未到。我之妻的名分,也非我不願給,而是早已給了,但她,卻當逢場作戲,不願真心要罷了。”
說著,嗓音一挑,“今日我讓你引她來,也因奶娘大限將至,我不過是要你引她過來讓奶娘看看,從而能讓奶娘安心離去。而今,奶娘已完成心願,安心離開了,我此生,便再無牽掛,可安生行事了。也望你,回去後守口如瓶,不得對她透露關於我的半字,我之身份,待得時候到了,我自會與她親自說。”
錦袍男子微微一怔,待回神過來,搖搖頭,歎息連連。
“你行事曆來雷厲風行,幹脆果斷,怎獨獨對她,也如此忌諱連連,舉棋不定了?有些事,久拖並無好處。”
“特殊之人,當以特殊之法對待。再者,而今大計將成,我不可分心。”
錦袍男子越發歎息,“你心太大,計策雖是將成,但卻生靈塗炭,殺戮太大,無疑是在與天下為敵!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出手,便無回頭的路,你當真,要與天下之人作對?成為天下人人皆知的冷血魔頭?”
話剛到這兒,錦袍男子麵上也極為難得的漫出了幾許無奈,“往事早已過去了,而今太過計較,無疑是讓生者痛罷了。與其陰森的活著,還不如去追求幸福。我瞧那東陵長公主對你並非無情,甚至今日她本不願出宮,也是因你之故,才願隨我同行。你若能收手,一心待她,不愁安穩一世,但你若不收手,執意按你之計行事,也許你與她,再也回不到原點,這些,你可明白?”
白袍男子滿目幽遠,並未出聲。
錦袍男子凝他片刻,忍不住再度歎息一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野心與仇恨,是否比她重要,你自行度量。這麽多年了,你一直不曾為你自己而活,而今,倒也該為自己考量考量了。有些野心,並非適合於你,你若是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但你若不收手,你也自該知曉後果。再者,大英那邊,已知你並未亡的消息,這些日子,興許會伺機而動,我不敢書信於你,怕那人知曉你行蹤對你不利,是以此番專程用計來楚,也是想親口提醒你一聲罷了。”
“時辰已是不早,你若再不去梅林,她該懷疑了。”
白袍男子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錦袍男子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勾唇一笑,“罷了。我言盡於此,該如何行事,自是你之事。待得此番大楚之行落下,我便會回鍾靈穀了,到時候你若想起我來,便去鍾靈穀找我便是。我那後院啊,還埋了幾壇子老釀,你若來了,我們再喝個不醉不歸。”
說完,斂神一番,語氣一沉,“保重。”
這話一落,不再耽擱,緩緩朝前踏步。
直至錦袍男子走遠不見,白袍男子才回神過來,隨即稍稍轉身,滿麵陰沉淒絕的入得竹院院門。
天氣易變。
今日出得行宮時,天空還晴空萬裏,陽光微暖,而今之際,天空卻突然陰沉了下來,冷風也肆意拂刮,似要將人吹翻一般。
思涵與單忠澤,靜靜立在梅林之外,目光則幽遠的落在前方的梅林,隻見,冷風拂動,刮落了樹上的紅梅,瞬時之間,鮮紅的梅花瓣層層飄落,血紅一片,卻也壯觀之至。
梅林中賞花之人,開始一波接著一波乘車離去。
思涵猶如未見,身子安然而立,靜默無聲。
待得許久,那梅花林中,東臨蒼與侍衛才倉促出來。
思涵捏緊了指尖的木盒,瞳孔一縮,滿目複雜的凝他。
東臨蒼俊容上倒是依舊掛著柔笑,抬眸間,眼見思涵觀他,他咧嘴朝思涵笑得柔和,待終於行至思涵麵前,他才平緩而道:“長公主怎在這梅林外了?今兒在下與侍衛倒是迷路了,在梅林中轉悠許久不得出路,本還以為能如上次在獵場中一般偶遇長公主,從而與長公主一道出得梅林,不料長公主竟已提前出來了。”
又是迷路……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越發清冷,目光,也肆意在他麵上流轉打量,並未言話。
東臨蒼滿目柔和,麵色毫無異樣,待被思涵盯得久了,他才伸手掠了掠被風吹亂的墨發,甚至調整了一番錦袍,朝思涵柔柔一笑,“長公主這般看著在下作何?可是風太大,吹得在下儀容不整,極是狼狽?”
他笑得柔和,脫口的話語卻渾然不著邊,似在故意的繞彎子。
隻是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卻莫名覺得夾雜了幾許心虛。是了,心虛,這廝雖表現得一切如常,淡定自然,但言語卻是略顯熱絡,便是那雙落在她麵上的瞳孔也略微閃躲,如此之症,不是心虛又是什麽!
思涵心底有數,抬眸,目光朝前方那片梅林一掃,淡道:“這片梅林似也不大,東臨公子便是迷路,自也不會兜兜轉轉的費卻一個下午的時辰。”
她話語直白,語氣也清冷幽長。
東臨蒼微微一怔,倒是當真順著思涵的目光回頭瞧了瞧那片梅林,隨即笑了,“在下路癡,長公主自也見過了。再者,中途又被梅林美景吸引,是以走走停停的駐留賞景,便耽擱了些時辰。攖”
思涵眼角一挑,倒是著實佩服這廝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這話她聽著都替他尷尬,這廝竟還能說得如此的一本正經,倒也是臉皮厚實,常人難以企及償。
“梅林美景雖好,但梅林中出現的人,卻是怪異莫名。”思涵順著他的話道了一句,這話一落,眼見東臨蒼抬眸望她,她瞳孔微縮,也不準備拐彎抹角了,隻道:“今兒東臨公子剛送本宮一把梅花扇,但入這梅林後,便有人認出了這把梅花扇,引著本宮去見了一人。”
這話一落,她落在他麵上的目光陡然一深,仔細打量。
他麵色卻無太大變化,平靜從容,隻是脫口的嗓音,卻似強行增添了半縷訝異,“哦?還有人憑那梅花扇引長公主去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