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枯井
奈何,僅是眨眼間,殿門外便突然湧入幾名兵衛將樂師們全數強行的拖了出去,樂師們一路哀求大吼,淒厲絕絕,老遠都能聽得見,卻也僅是片刻後,殿外不遠突然有刀起頭落的詭異聲,瞬時,似有幾道東西墜落在地,脆悶聲一起,甚至,還發出了滾落幾圈的猙獰聲。
在場之人麵色皆變,一些膽小之人,早已瑟瑟發抖。
楚王已滿麵慘白,但雙目卻是妖異赤紅。
突然間,他勾唇笑了,甚至笑盈盈的朝在場之人一掃,薄唇一啟,隻道:“瑣事纏身,倒讓諸國貴客看笑話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那雙瞳孔卻是猙獰駭人。
這哪裏是笑話,這分明是詭異而又猙獰的肅殺之事。
在場之人皆不回話,紛紛神色複雜幽遠。思涵則稍稍垂頭,安然靜坐,雖表麵一派平穩淡定,但渾身上下,早已是戒備重重。
“家中瑣事,的確難平。也難得楚王還能坐著招待我等,就論楚王這番態度,在下,也得先敬楚王一杯。”
正這時,東臨蒼再度出聲,悠然隨和的嗓音,也率先打破了沉寂凝固的氣氛。
這話一落,他親自伸手滿上了一杯酒,修長指尖輕輕托起酒盞,笑盈盈的朝楚王望著,“楚王,請。”
楚王滿腹火氣,心緒著實難平。今日突發之事著實太多,全然令她猝不及防。
那所謂的鬼魂一說,他自然是不信。更何況那人還早已死了這麽多年,屍身都已無存,如此,起還能突然在這幾日裏在那行宮作怪!
甚至於,他這兩日早已聞說自家那嫡子蕭樓早已傷勢好轉,並無性命之憂,如此下去,蕭樓自也是會傷勢恢複極快,從而全然大愈,但他全然不曾料到,他那已然好轉的兒子,今早竟突然一命嗚呼,他甚至還來不及去處理兒子的後事,也來不及去多加過問,突然之間,他的皇後,竟也突然死於非命。
鬼魂之說,他自然不信,倘若那女人要用鬼魂來報複,自也早就報複了,何必等到此際才層層爆發!是以,與其信那鬼魂之說,他更信那行宮之中有活鬼,而那行宮之中,曆來相安無事,自打入住各國之人後,便頻發事端,是以,他若聊得不錯,那所謂的活鬼,定在這幾國當眾。
如此,何人,會是真正幕後凶手?
思緒至此,楚王麵色越發陰沉,目光逐一在在場諸國之人的麵上掃視,最後,則將目光落在了思涵頭上的鳳冠上。
他目光冷得出奇,也陰沉至極,那股子威猛的煞氣,也不曾掩飾分毫。
思涵眉頭微蹙,抬眸朝楚王凝去,如此被他盯著,自也是心有不慣。
這偌大的禮殿,人流嘈雜,這楚王誰都不盯,偏偏怒目殺氣的盯她,難不成,這楚王是心有思量,突然間,竟將一切懷疑到了她身上?
一想到這兒,思涵也猝不及防的愕了一下。
卻也正這時,東臨蒼輕笑一聲,再度懶散緩慢的出聲道:“楚王不予理會,可是看不起在下?”
調侃的嗓音,無疑卷著幾許興味。
楚王瞳孔縮,終歸是回神過來,目光朝東臨蒼一掃,隨即便道:“東陵長公主頭上的鳳冠著實精致特別,朕一時盯得入神,疏待了東臨公子,望東臨公子莫怪。”
說著,抬手便將麵前早已被侍奴斟滿酒的酒盞舉起,繼續朝東臨蒼道:“朕先自罰一杯。”
這話一落,仰頭便將酒水飲盡。
待得宮奴再度迅速恭敬的為他杯中斟滿酒後,他才朝東臨蒼緩道:“東臨公子,請。”
東臨蒼笑得柔和,杯盞稍稍舉高,隨即將酒水一飲而盡。
待得一切完畢,楚王放下酒盞,開始勒令宮奴迅速上膳。
宮奴們渾然不敢耽擱,恭敬而應,則是片刻後,便有宮奴陸續端著晚膳入得禮殿,逐一恭敬的將膳食在滿殿之人的矮桌上擺好。
另有幾名樂師,也被下麵之人安排著再度入場,開始極為小心的奏樂。
一時,婉轉流暢的樂聲悠悠而起,也終歸算是極為難得的緩和了滿殿凝固陰沉的氣氛。
楚王麵色終於好了半許,威儀的招呼的在場之人用膳。諸國之人,也未多言,皆紛紛神色各異的應付了幾句,而後便垂眸下來,開始用膳。
一時,殿內菜肴與酒香交織而起,氣氛閑和。
則是不久,有舞女助興而來,長袖而舞,輕靈而歌,加之個個都麵容貌美,倒是看得在場之人如癡如醉。
閑散悠然的氣氛裏,思涵食欲不佳,僅是隨意用了幾口膳食,便已停筷。這楚國的膳食,大多以甘甜清淡為主,思涵略微不慣,待幾口膳食下肚後,便開始飲起茶來。
她眼風稍稍朝右側的東方殤掃了一眼,則見他並未用膳,整個人端然的盤腿而坐,儼然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這廝前幾日才在獵場上傷了腿腳,而今盤腿坐了這麽久,也不知腿腳是否吃得消了。想來,要保持淡定威儀之氣,自然也要吃些苦頭才是,隻不過,這東方殤似也曆來都不是怕痛之輩,想來便是此際兩腿都痛得麻木甚至廢了,這廝定也不會歪扭著身子調整姿勢,失了他滿身威儀。
思緒至此,思涵心生冷嘲,隨即便回眸過來,則聞耳畔咀嚼聲微大,略顯異樣。
她下意識的循聲轉眸朝左側一望,則見東臨蒼竟難得失態的伸手直接捉了隻雞腿,毫無形象的啃著。
這廝如此之舉,倒是怪異莫名,與他滿身的清雅氣質全然不服,又或許這廝曆來都有懶散怪異之性,是以思量之下,倒也稍稍心有了然。
隻不過,而今這楚王宮中,鴻門之宴,這廝竟還吃得如此歡,也不怕被楚王專心差人準備的膳食毒死。
思涵麵無表情的凝他幾眼,正準備轉眸挪開目光,不料那廝突然輕笑一聲,丟了手中之物,隨即便朝思涵柔和而道:“在下吃食魯莽,倒讓長公主見笑了。”
思涵淡漠觀他,並不打算回話。
他也分毫不惱,笑盈盈的望著思涵,繼續道:“在下兩手油滑,可否借長公主手帕擦擦?”
這話入耳,思涵眉頭微皺。
這東臨蒼總有話與她搭訕,也總能如同自然熟一般對她言笑晏晏。隻是不得不說,她與這東臨蒼也不過是幾麵之緣,並不熟識,這廝如此接近,無疑是怪異重重。
思涵眼角微挑,清冷觀他。
他也不著急,就這麽柔和的朝思涵望著。
二人無聲對峙片刻,思涵終歸是垂眸下來,隨即掏出隨身手帕遞他。他並不耽擱,也不客氣,當即伸手過來接過,待用手帕將兩手擦好後,竟還用桌上那盞他飲過的茶水潤濕,而後便將帕子遞放在了思涵的矮桌上。
那帕子,早已是髒膩一片,揉搓一團。
思涵垂眸朝那手帕一掃,眼角止不住的抽了半許,東臨蒼則笑得平緩柔和,脫口的嗓音,也如沐春風,“多謝長公主帕子。雖是髒了,但用茶水洗洗便也稍稍能用。望長公主莫要嫌棄。”
這人言話總有能將人逼瘋的本事,甚至句句調侃帶刺,令人心生不平。
思涵強行按捺心緒,淡掃他一眼,也無心多做計較,僅是不再理會於他,繼續開始緩緩飲茶。
整場夜宴,持續了三個時辰。期間,氣氛諧和平靜,無事發生。
隻是這殿中越是平靜,便越是讓人不安心慌,似如一切的一切,都在暗潮湧動一般,就為徹底爆開宣泄的那一刻。
待得在場之人全數飯足酒酣,這場夜宴,也逐漸接近尾聲。
此際,已有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但那些人,則皆是楚國之人,而諸國之人,則依舊是端坐在矮桌旁,瞳色清明,誰人都不曾醉酒分毫。
思涵順勢朝諸國之人一掃,心生了然。想來此番楚王設宴,這些諸國之人終歸還是心有戒備,不曾真正放下戒備的對這些大楚膳食暢快吃食。
正這時,楚王差人將殿中醉酒之人全數扶了出去,有些醉酒之臣的親眷也逐漸離場。
則是不久,偌大的禮殿內,楚國之人竟幾乎全數離開,而剩下的那些楚國之人,則是滿身壯實,神色犀利,儼然如伺機待發的武將無疑。
一切的一切,都似計劃好了一般,楚國其餘之臣全數離開,徒留武將候在原位,就憑這點,楚王的野心便也將逐漸挑明了。
思涵心頭了然,修長的指尖稍稍執了茶盞,指腹肆意在茶盞上漫不經心的摩挲。 他的這番反應太過明顯,作戲的成分也極是明顯,一時,倒惹得在場之人紛紛側目觀望,麵色各異。
楚王嗓音一挑,並未覺得任何詫異,他那雙細小的瞳孔,在大齊文臣身上掃視了幾圈,隨即便差宮奴將那大齊文臣扶出大殿。
那大齊文臣離開得太過輕鬆,直至宮奴將他扶著徹底消失在殿外深處,殿中其餘之人,才稍稍回神過來,各人麵上皆是愕然複雜,著實未料楚王竟會這般容易放過大齊文臣。
周遭氣氛,突然間沉寂了下來,殿中的絲竹之聲,也早已徹底停歇攖。
樓蘭安義侯粗獷一笑,仰頭朝楚王道:“今夜夜膳著實盡興,是以多謝楚王招待了。“
楚王麵上並無笑意,狹然的目光朝安義候一落,“安義侯高興便成。但如今,朕倒有一事,要與諸位好生商量了。償”
這話無疑是話中有話,在場之人心頭了然,紛紛打起了精神,精明深沉的朝楚王望著。
楚王眸色流轉,薄唇一啟,隻道:“朕之大壽,本為好心邀諸位前來賀壽。但這幾日諸位抵達我楚京行宮後,行宮內發生之事,無疑是詭異莫名。朕這人,曆來不信什麽鬼魂,但卻信狂人作怪,心狠手辣。亦如,前幾夜那月牙殿著火,獵場被襲,甚至今日朕之皇兒與皇後突然斃命,這一切,諸位可該給朕一個交代?亦或者,諸位好生為朕找找這冷血凶手,為朕之皇兒與皇後,報仇。”
這話一落,安義侯粗獷一笑,“此事,似該楚王背地裏自行尋找凶手,再給本侯等一個交代才是。但楚王如此說出來,莫不是以為,這幾日發生之事,是我諸國刻意謀害你楚國?”
楚王滿麵複雜,心直口快,“豈能不是!爾等未來之前,我楚京安定平和。爾等一來,我好生生的一個月牙殿被燒,獵場被襲,甚至朕之皇兒皇後全數突然斃命。這一切不是你們諸國所為,難不成是朕自導自演?朕便是再心狠,斷不會拿朕之皇兒皇後開刀,甚至於,燒那月牙殿,甚至在獵場突襲爾等,對朕與楚國毫無好處!朕便是再不濟,自也不會在這當口,對諸位不利!”
這話說得倒是冠冕堂皇,甚至還夾雜著幾許怒氣,奈何這話脫口後,在場之人,卻無任何人動容與信任。
安義侯這回倒是未即刻言話了,反倒是目光朝周遭一掃,隻道:“楚王這話,倒也並非無理。倘若這些真不是楚王之為,那便是有人要刻意栽贓楚國,甚至刻意謀害了。而放眼諸國之中,我樓蘭鮮少與諸國相爭,自也無理由挑事,而這剩下的,便也隻有大英東陵,以及,東陵了。”
這話一落,東方殤滿目清冷的朝安義候望去,卻未言話。
安義侯則朝東方殤一掃,笑得越發粗獷興味,“隻不過,這諸國之中,東陵剛剛才曆經戰事,破敗丁零,自也不會有膽在楚國興事。而大英的東臨公子,看似也非鋒利之人,不會無事生事,是以,除了大英與東陵,這唯獨最為可疑的,便是東陵太子了。畢竟,東陵早有橫掃列國之心,加之近月來對大楚也虎視眈眈……”
他並未將話言道完全,話剛到這兒,便突然頓住。
楚王複雜的目光也朝東方殤落來,瞳孔一縮,麵色也越發顯得森冷陰沉,“東陵太子,你可有話說?”
東方殤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本殿便是有橫掃大楚之心,自也會光明正大橫掃,而非,頻頻做出那些小人之為。”
楚王並不信他這話。
那些接二連三發生之事,他也是猝不及防,更應接不暇。甚至於,那些事發生得太過猙獰突然,他全然來不及預知與防範,便已突然發生,這幾日,他除了每番事後的強行補救,每番都是在急促的收拾殘局!他儼然從一個東道主的主動,變成了隨時被人算計與威脅的被動!甚至從那月牙殿大火一事開始,他便一直在被動,一直在收拾殘局!他倒是極想知曉,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在楚京興風,又是何人敢要他皇兒與皇後性命!但如今思量一番,無疑,這東方殤的嫌疑最大。就如昨夜那安義侯入宮覲見與他說的一樣,這東方殤,的確是滿身疑點。
他麵色沉得厲害,落在東方殤麵上的目光也冷冽至極。
“事到如今,大楚太子還不準備如實以告?”風他陰沉沉的問,麵色刀鋒陣陣,瞳孔也起伏萬縷,精明冷冽,甚至異光陡氣,顯然像是一頭正在蟄伏的獅子。
思涵摩挲杯盞的手微微頓住,目光,也下意識的朝身旁的東方殤落了去。
東方殤麵色略微沉浮,如此被人當眾逼問之感,無疑不太好受,更也擊中了他滿身剛烈之威。
他森然磅礴的迎上楚王的目光,分毫未有避諱之意,隨即薄唇一啟,冷道:“本殿早已說過,本殿行事,自光明正大,該說的事實,本殿早已說過,楚王還要本殿說什麽?”
“如此說來,東陵太子是不願承認了?”楚王陰沉沉的道。
這話一落,對麵那樓蘭安義侯也開始幫腔,“真正惡毒的賊子,一般是不會承認自己便是賊子。隻不過,這幾日發生的一切,雖看似詭異不清,實則卻早已真相畢露。東陵太子早有滅得楚國之心,加之此番來楚,也非如其餘之國那般僅帶些隨從,而是直接領了幾艘戰船過來,且攜帶的兵力,也是個個都不可小覷,如此,東陵太子敢說你此番來楚,並無滅楚之意?”
東方殤瞳孔一縮,轉眸朝安義候望去。
他心底已是略有起伏,陰沉冷冽。但他也的確不曾料到,雖早知今夜這場宴席乃鴻門宴,但他卻不知,這樓蘭安義侯竟也會幫著楚王擠兌威脅於他。
如此說來,看來這安義侯昨夜偷偷入得楚王宮後,定與楚王達成了協議或是同盟之意,欲圖雙雙聯手,先行扳倒他東方殤。
一旦他東方殤一倒,他東陵自然缺了他這戰將,再加之大楚太子被殺之事一旦在東陵流走,東陵定人心惶惶,軍心渙散,如此,倘若大楚與樓蘭再聯合進攻東陵,他那東陵之國,無疑是這兩國.賊子到嘴的肥肉。
東方殤心底了然至極,目光冷冽如鋒的朝楚王與安義候掃視兩眼,隻道這二人一唱一和,倒是配合得極為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