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思涵瞳色冷冽,一言不發的伸手將鑰匙接過,隨即迅速踏步朝徐桂春的牢門而去。


  待打開徐桂春一家的牢房門時,那牢中的幾人,依舊以一種猙獰的姿勢躺著,一動不動,似如亡了一般,而待走近徐桂春那癱躺在地的身子旁時,垂眸一觀,此番近距離打量,才覺,徐桂春麵色慘白無色,雙目緊閉,整個人衣衫破爛不堪,且那些衣衫破洞下的皮膚已是血肉模糊,鮮血猙獰,令人乍然觀望,便覺滿目驚悚。


  她胸腔並無半許起伏,整個人一動不動,毫無生氣。


  思涵滿目森然,麵色麻木陰烈,心口的震怒陰沉之感,越發劇烈。


  今日所有恥辱與束縛,皆層層陰冷的擊打著她的心。她顏思涵,終歸是太過渺小無能,竟是連自己想要護的人都全然護不了。


  而今,先是單忠澤,後是這徐桂春一家,她都全然護不住。雖空有東陵長公主之名,空有滿腔誌氣與傲骨,但她終歸還是要被現實擊敗,被壓彎脊梁,那些所有所有的威儀與傲骨,也都要被別人折斷,被命運折斷,從而以一種弱者之軀,滿心委屈低賤的退讓,甚至告饒。


  她僵立在原地,心緒無限被悲涼放大,整個人一動不動。


  藍燁煜凝她幾眼,神色也突然沉了半許,隨即默了片刻,開始踏步往前,朝思涵緩緩行去。


  身後,腳步聲入耳,平緩諧和,然依舊熟悉至極。


  思涵這才應身回神,一言不發的蹲下,目光僵然的在徐桂春麵上落著,低沉而喚,“徐桂春?”


  這話一落,徐桂春並未回話,身後的腳步聲,也緩緩止在了她後方不遠。


  她猶如未覺,繼續開口而喚,卻待幾聲過後,徐桂春一家依舊仰躺在地,雙目緊,一動不動。


  “他們昏過去了。長公主若不放心,微臣差人先行將他們送入行宮,再勒令禦醫們好生診治。”


  正這時,一道平緩幽遠的嗓音微微揚來,那嗓音雖是依舊醇厚,但卻隱約夾雜半許極為難得的複雜。


  思涵並未回頭,整個人僵然而立,並無理會。


  藍燁煜心底越發一沉,歎息一聲,“他們受的僅是皮肉傷,長公主放心。”


  這話無端卷著幾許寬慰。


  奈何這話入耳,思涵已察覺不到他這話中夾雜的半許好意。


  她僅是冷笑一聲,“單忠澤死了,徐桂春一家也昏迷不醒,而今本宮,無疑是煢煢孑立,身邊既無親隨,也無輔助伺候之人,更還被禁在楚京,歸不得東陵。攝政王倒是好樣的,更也是下了一盤好棋,就這麽毫不費勁的,便將本宮禁在了楚京,甚至擊散了本宮滿身的平靜與傲骨。你終歸還是贏了,若論冷血無情,腹黑算計,本宮的確不如你!本宮終歸是尋常之人,終歸做不到腹黑冷血,甚至對待單忠澤與徐桂春一家,本宮都做不到心如止水,從容看待。本宮終歸不如你,也難怪,會被你耍得團團轉。”


  陰沉的嗓音,森然哀涼,心底的沸騰震怒之感,莫名的宣泄不出,連帶脫口的嗓音,也涼薄四起,雖是抵觸針對,冷諷重重,但更多的,則是在抑製不住的自暴自棄,頹然無力。


  這話落下後,她心緒不穩,心口的揪痛之感,也莫名開始再度發作。


  她渾身緊繃,腦子各種情緒上浮竄湧,似要徹底炸開一般。甚至於,她突然間極為厭惡這個地方,也厭惡身後那人,更也厭惡這裏的黴味,血腥味,甚至,那人身上傳來的熟悉墨香。


  這一股股突然的厭惡,無疑再度撞擊著所有的理智,她渾身都抑製不住的開始莫名的發抖起來,情緒也越發噴薄上湧,躁動癲狂。


  “你怎麽了?”瞬時,身後的藍燁煜突然出聲。


  思涵冷笑著,渾身發顫著,奈何牙關卻是緊咬,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便已發狂般轉了身,內力狂湧,疾馳如飛的朝不遠處的石階而去。


  這鬼地方太壓抑,太壓抑了。她想逃離這地方,發狂般想要盡快逃離。


  這幾日接二連三發生之事全然衝擊著她所有的堅強與理智,她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也不知為何自己突然變得這般的任性與暴躁,甚至連最該保持的圓滑與理智,委婉與周,旋之意都全然荒廢無存,保存不得。


  她僅是突然覺得自己滿身的卑微渺小,那些所有所有的誌氣傲然甚至一切的希望都被擊得潰不成軍。


  她也突然間驟然發覺,原來,無論她顏思涵如何努力,無論她如何逼迫自己去盡快的成長與強大,但她終歸還是發覺,她往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她終歸還是衝不出命運的枷鎖,擺脫不了自己無能的命數。


  以前是,如今亦是。


  她顏思涵,終歸是卑微的,甚至,無能的。她保護不了單忠澤,更也保護不了徐桂春一家,她曾經還信誓旦旦的要將此番帶來東陵之人全數帶回去,但她卻成孤家寡人,身邊之人,不僅全數喪命,便是連她顏思涵,都出不了這楚京,歸不得東陵,而那東陵上上下下,還有自家幼弟,她如今都護不了,護不住。


  那東陵上下啊,早就灌滿了藍燁煜的人,無論他有不有意攻打東陵,她那東陵之國,早就被他掌控,無論她如何掙紮,都改變不了他才是東陵真正的主人的現實。


  是以,她曾經與東方殤鬥來鬥去,曾經與藍燁煜鬥來鬥去,而今她突然發覺,原來以前那些漫長的努力,終歸還是白費。


  她護不住幼弟,也護不住東陵啊。那些滿腔的誌氣與傲骨,念想與希望,都被人控製了,掐斷了,沒有了。


  她瞳孔震顫起伏,情緒顧從不曾有過這等崩塌之時。


  她開始抑製不住的發狂的朝前奔跑,似如全然察覺不到自己心口揪痛般劇烈而動。


  待得衝出石階,她在晉安候府中開始橫衝直撞,森然暴躁的要尋找院門,卻因不曾熟悉侯府之路,兜兜轉轉,竟是走不出這侯府,行不到那侯府府門。


  許久,情緒宣泄完畢,神智逐漸回攏,心口的跳動與劇痛,逐漸突兀明顯。


  她雙腿一軟,整個人頓時跌坐在地,努力喘息之機,整個人也抑製不住的瑟瑟發抖。


  她眉頭皺得極緊,指尖,也開始狠狠的抵住心口,臉色慘白,強行猙獰的忍著心口疼痛。


  周遭,一片沉寂,無聲無息。


  卻是半晌後,待得她額頭起了冷汗,咬牙切齒的疼得有些眼前發黑之際,突然,一道腳步聲逐漸而起,由遠及近,則是片刻後,一雙明黃的長靴,站定在了她麵前。


  “滾。”


  她冷嗤一聲,嘶啞癲狂的道。


  這話一落,那雙明黃的長靴不動分毫,片刻,卻是有衣袂緩緩摩擦聲響起。


  隨即,待得她強行穩住目光朝前一挪,則見,那滿身頎長修條的藍燁煜已蹲在了她的麵前,那臉上的玉色麵具微微泛著幾許光影,卻又毫無溫度,猙獰涼薄。


  “滾。”


  她再度嘶啞不堪的出聲。


  尾音一落,眉頭皺得更甚,身子與目光越發顫抖。


  奈何,那人僅是滿目深沉平寂的凝她,並未言話,似是將她盯得入神一般。


  她脾氣越發上湧,唇瓣一啟,正要越發激動森然的吼他,卻是不料,嗓音還未脫口而出,那人,竟突然伸手而來,那雙修長的手臂頓時扣住了她的腰身與後背,小心翼翼的將她扶著入了懷抱。


  瞬時,墨香盈鼻,沁人心脾,思涵滿心的躁動與癲狂驟然被這稍稍濃鬱的墨香鎮住,一時,到嘴的話下意識噎在了喉嚨,便是滿心的起伏與激動,也刹那間莫名的僵了半許。


  她就這麽被他擁在了懷裏,她甚至還能覺察到他動作的小心翼翼,甚至,側耳之畔,還能清晰聽到他胸腔內那沉穩平緩的心跳聲。


  她一動不動,再無動作。


  則是片刻,藍燁煜歎息一聲,幽長無奈的道:“長公主為何,總是不願信微臣一次。”


  醇厚的嗓音,無奈至極,卻也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複雜與深幽。


  思涵出神僵然的瞳孔越發一縮。


  藍燁煜繼續道:“今日之事,微臣明日定會給長公主一個交代。徐桂春幾人,微臣也會差人好生診治。如今長公主你,隻可強行穩住心神,莫要再行激動。若長公主再不顧心疾的大肆動用內力,全然不顧鳳體的惱怒激動,那時,既是長公主都不惜你自己身子,又一旦長公主有何閃失,到時候,便也別怪微臣對徐桂春一家下手,對東陵,下手。”


  “你敢!”思涵麵色越發一變,猙獰而怒,整個身子也開始猛烈掙紮。


  藍燁煜滿目幽遠,並未言話,扣在思涵身上的雙手分毫不鬆。


  “微臣是否有這膽量,長公主自可親自試驗。還是那話,長公主若在,東陵便在,長公主若有閃失,與其讓東陵被其餘諸國算計,微臣,還不如收了東陵。”


  他嗓音依舊醇厚,無波無瀾之中,那一股股威脅之意,卻是分毫不掩。


  思涵氣得不輕,滿麵慘白,“藍燁煜!你莫要太過分!東陵養你富你,給了你一切,而今到頭來,你竟……攖”


  “東陵是否破敗,是否落入誰手,皆非微臣重視。微臣,不過是想讓長公主安然活著罷了。隻要你在,別說東陵安然無恙,便是風調雨順,自也可能,但若長公主不在了,縱是微臣不對東陵下手,東陵,定也會被列強分食。”


  這話一落,不再言話,兩隻有力的臂膀驀的將思涵打橫抱起,緩步轉身而行償。


  周遭之人,皆麵色大變,震撼驚愕的朝他二人望著,所有人的瞳孔,皆震顫不平,驚愕難當。


  待得藍燁煜抱著思涵走遠,一旁瑟瑟發抖的霍玄才回神過來,當即扭頭朝身側的晉安候望來,不甘惱怒的道:“爹,你怎能如此隨意的放走那東陵長公主!那東陵長公主今兒可是想要兒子性命!若非皇上與你及時趕到,兒子這條命許是都沒了!”


  他心底著實來氣,滿深得殺氣與怒意渾然掩飾不得。


  遙想他霍玄自小便尊貴榮華,何人竟敢在他麵前如此待他!今兒他可算是在人前丟盡臉麵,更還從閻王殿外走了一遭,這等刻意冒犯與迫害之仇,他如何忍得。


  奈何,這話剛剛出口,頃刻之際,一道淩厲的手掌便迅速拍在了他臉上。


  瞬時,左臉臉頰火辣疼痛,劇烈入髓,瞬時令他抑製不住的慘呼一聲。


  “混帳東西!你今日給老夫闖了大禍!老夫若知今日是你想要東陵長公主性命,老夫早就該出手打死你。”


  晉安候嗓音冷冽焦急,震怒難耐,脫口的語氣也森冷入骨,怒殺之意極為明顯。


  這幾日朝堂上風雲而起,各種消息也全然流走。


  那東陵長公主何人!乃東陵執政之人,更也是他們大周新皇最是特殊以待,極其重視之人。


  這幾日大周新皇對東陵長公主的討好之舉,舉朝之人全然皆知,如此,雖不知自家新皇對那長公主究竟是何心思,但‘極為上心’這幾字,卻是證據十足,眾人皆知。


  再者,大周新皇那脾氣,著實稱不上好,甚至暴虐成性,他這幾日可是親眼目睹,大周新皇在朝堂上的所有雷厲風行,陰狠打壓,手段著實陰烈如魔,便是連他,都心存震撼,忌諱難耐。


  再加之晉安候府樹大招風這道理,他自也知曉,本也想這些日子在那大周新皇麵前安分守己,故作低調,卻是不料,他本有意誠服,本也有意低調,奈何自家兒子,竟突然給他生了事!


  今日府中,他最初僅聽說東陵長公主擅闖侯府,雖心有不悅,但因忌諱新皇對她的態度,是以無心太過阻攔。想著不過是個女子罷了,闖闖侯府自也不會太過傷人,是以便也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隨之任之,卻是不料,後來正當他在書房看書之際,則聞自家兒子身邊近隨來報,說是東陵長公主突然發狂要斬殺他兒子。


  他晉安候府,就那麽一根獨苗,豈能有所閃失,且也是那東陵長公主不對在先,便是上頭追究,他自也能好生的在新皇麵前圓過去。


  隻可惜,正待他動身前往地牢之際,大周新皇也適時而來,甚至在那地牢之中,才也全然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家兒子再去招惹了徐桂春一家,甚至還要東陵長公主性命,而這一切的一切,他無疑是被蒙在鼓裏,全然不知。


  而今再憑那東陵長公主癲狂陰烈的態度,憑新皇對她那無奈寬慰的舉動,待得今日風頭一過,他晉安候府,定凶多吉少!


  思緒至此,越想,心底越來越緊,那一股股惱怒之意,肆意噴薄,使得他渾身緊繃得似要全身炸開一般。


  霍玄僵在原地,一手捂臉,驚恐的朝晉安候望著。


  他從不曾見過自家爹如此震怒過,甚至震怒得似要殺了他一般。甚至他那雙朝他落來的眼睛,也起伏劇烈,略微赤紅,殺意盡顯。


  他驚得不輕,卻待片刻回神,心底的不甘也跟著越發上湧,“爹打兒子作何!今日明明是東陵長公主無禮,是東陵長公主想殺兒子,爹你不替兒子做主也就罷了,竟還反過來打我!爹可是畏懼東陵長公主?或是在畏懼新皇?新皇那般人物,日後可是要後宮三千的人,豈會真正在意一個娘們,甚至為了一個娘們與我們晉安候府翻臉!再說了,他才剛坐上皇位,根基不穩,我晉安候府還圈有一萬重兵,便是新皇再怎麽聲名威儀,自也是不敢在這時候得罪晉安候府!”


  “混帳東西!你懂什麽!晉安候府一萬重兵,還抵不上新皇手裏兩千精衛!他已乃大周新帝,這皇城上下不是他說了算誰說了算?你當真以為晉安候府根基深厚,厚得連大周新皇都不敢冒犯?你且知什麽是樹大招風,什麽是殘暴狠虐?你今日為老夫闖出如此彌天大禍,你可知你今日一時之氣,無疑是將我整個晉安候府害慘了?”


  晉安候滿目冷冽,脫口的嗓音暴怒重重。


  這話一落,當即話鋒一轉,陰狠而道:“來人!將世子綁了!本侯要親自將他送入宮中,供皇上與東陵長公主發落。”


  眼看自家老爹來真的了,霍玄神色一僵,心底的怒意與不甘頓時驟然消卻,整個人也抑製不住的發起抖來,顫著嗓子道:“爹,你這是作何?我是你兒子,你這是要作何啊!”


  說著,眼見周遭侍衛紛紛滿麵為難的朝他行來,他雙目圓瞪的朝周遭侍衛一掃,嗬道:“你們反了不成!誰敢動小爺!誰動小爺我滅誰全家。”


  晉安候氣得渾身發抖,“綁!”


  周遭侍衛們終是無可奈何,卻也不敢多做耽擱,僅得速速過來將肆意掙紮的霍玄製住,隨即便有人急忙從別處拿來繩子,瞬時將霍玄整個身子全然結實的困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