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她雙眼靜靜的凝著火苗,瞳孔被赤紅的火映得跳躍。待得片刻後,眼見藍燁煜停歇了手中添柴的動作,隨即也學著她的樣斜靠在石壁上後,她才神色微動,低沉而道:“攝政王覺得,那兩名乞丐,可靠否?”
藍燁煜轉眸掃她一眼,嘶啞平緩而道:“這世上之人,何人可靠?想必便是至親至髓之人,都不一定可靠,如此,那兩名乞丐,又豈能可靠。”
“既是如此,你還敢將你那兩枚玉佩交給他們?你該是知曉,萬一那兩名乞丐生有異心,將玉佩帶走變賣,亦或是中道被人發覺,從而引來大周異心之人,如此,你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思涵瞳孔一縮,脫口的嗓音越發一沉。
她的確心有憂慮,隻覺將這等是交給兩名乞丐去做,並非妥當。
畢竟,生活在窮困與卑微中的乞丐,對金銀的向往最是嚴重,一旦那二人當真見錢眼開,分毫不顧藍燁煜所謂的淬毒而鋌而走險,那時候,玉佩流走在外,本是容易泄露身份,且若那乞丐二人口風不緊,她與藍燁煜,自也是後路堪憂。
心思至此,一股股複雜之意也越發在心頭蔓延。
奈何即便她已心緊如此,藍燁煜卻麵色分毫不變,似是不曾將她這話真正聽於耳裏。
他並未立即言話,僅是稍稍伸手,用長一些的棍子掏了掏火堆,一時,火堆中那蹭亮的火星子升騰而起,瞬時劃亮了瞳孔。
“而今這鎮子,不知是否有大周異心之人差人埋伏,是以,微臣與長公主,萬不可在這鎮子裏多加現身,更別提找鎮子裏尋常之人去楚京傳話。僅有乞丐一類,尚可利用,且比之常人來,曆來食不果腹的乞丐,對吃飽飯與榮華富貴,最是向往,甚至,拚了命的向往,是以,此番有路擺在那兩名乞丐麵前,他們,自會比其餘之人,更珍惜此番機會。”
“你就這麽相信他們?萬一他們不願為你辦事,而是變賣了你的玉佩呢?”思涵心口一沉,繼續緊著嗓子道。
這話剛落,藍燁煜便已轉眸朝她望來,略微艱難的微微而笑,“長公主別看乞丐卑微,但卻是惜命得緊。微臣言道玉佩上淬毒,他們,自會想著該如何解毒,何來有心思去想如何變賣玉佩。”
思涵眉頭大皺,“攝政王莫不是太過相信他們了?你該是知曉,萬一那些乞丐……”
“沒有萬一。”不待思涵後話道出,藍燁煜便已出聲打斷。
思涵的後話頓時噎在了嘴邊,滿目複雜的凝他。
他瞳色逐漸幽遠開來,凝思涵片刻,薄唇一啟,繼續道:“微臣曾經,當了數十年的乞丐。對於乞丐之性,微臣,了如指掌。微臣曾經,也如他們一樣,拚了命的想發財,更拚了命的想做人上之人,也曾極為畏懼死亡,畏懼死在破廟亦或是街道上,從而,被蒼蠅叮咬,被野狗啃噬。是以,乞丐,皆想能吃飽飯,能富貴,甚至無時無刻不在向往著將滿身的卑微鄙陋全數去除,揚眉吐氣。是以,今日那兩名乞丐,若非瘋了傻了,今日微臣這筆買賣,縱是他們明知前路凶險,也定會,豪賭一回。”
這話一落,朝思涵笑笑,眼見思涵滿目複雜的又欲言話,他已下意識的挪開目光,先思涵一步的嘶啞出聲,“此番身無長物,又無果腹之食,倒是委屈長公主了。”
思涵心口一沉,自然也知他無心就此多言,是以才這般刻意的轉移話題。
她心底也抑製不住的暗歎了口氣,雖是滿心的擔憂與無奈,但終歸還是束手無策,僅能擔憂,卻又無力去改變什麽。
藍燁煜的話,也並無道理,隻是她顏思涵終還是懷疑人性,不敢對那兩名乞丐太過相信。
隻是事到如今,懷疑也是無法,而今能做得,便也僅是等待罷了,倘若此番當真命不該絕,一切,也終會好轉,又倘若當真命運如此,性命該是殆盡,那便是她擔憂之至,也不能改變什麽。
思緒至此,麵上,驟然漫出幾許頹然與無力。
思涵稍稍合了眼,強行鬆緩緊繃的神經,低低而道:“無妨,本宮不餓。”
這話一出,身旁寂寂,不曾有藍燁煜的嗓音揚來。
卻也僅是片刻之後,身旁,便突然有衣袂簌簌聲響起。
思涵一怔,下意識掀開沉重的眼皮,便見藍燁煜正緩緩起身,踉蹌踏步朝廟門而去。
“去哪兒?”她瞳孔驀的一縮,低沉嘶啞而問。
“行走一日,縱無食物果腹,但總該是多喝些水,潤潤胃。微臣去外麵弄些雪回來,烤化後,長公主便多喝些。”
他頭也不回的回了話,語氣自然。
思涵神色微緊,欲言又止,卻也終歸未再言話。
這座寺廟的確破敗,四方透風,再加之屋外的風似是極大極大,吹得這座寺廟四方吱啦作響,像是要全然轟塌一般。
思涵眉頭微蹙,開始轉眸朝周遭打量。
則是片刻,藍燁煜便已取雪歸來,待用乞丐們的罐子燒開一罐子雪後倒掉,隨即再將其餘之雪再度架在火上烤。
不久,待得雪水而開,他才將罐子端下,待得涼了半晌,才開始將罐子端至思涵麵前,“寺廟破敗,周遭無可用之物,是以便先委屈長公主,就此罐子飲水。”
思涵緩道:“攝政王無需客氣什麽,如今已然落難,那些禮數與規矩,早該廢了。此番能用罐子飲水,本宮也已足矣。”
這話一落,不再多說,僅是抬手接過罐子便開始飲水。
滿身的疲倦,縱是嘴裏不說,但饑餓感終還是劇烈,而今溫水一下,徹底緩解了食管與胃中的幹澀,一時之間,整個人,也終還是舒緩了幾許。
待得飲水過半,思涵終是將罐子遞回藍燁煜,他則接過罐子,便也自然而然的就著她不曾飲完的水開喝。
思涵微怔,神色也微微而變,卻也不曾言話。
待得他飲水完畢,且將罐子放下後,二人再度開始斜靠在石壁,沉默。
火光跳躍,整個廟內的光影也隨之跳躍。
外麵風聲極大,寺廟也四方作響,然而即便如此,待得眸眼稍稍而合後,思涵滿身疲倦,卻也不久,神智驀的開始搖曳不穩,抽離而走,整個人,也終還是徹底睡了過去。
她太累。
極累極累,夢裏,一片漆黑,卻也一片安然。隻是不知過了多久,平靜安然的氣氛裏,陡然有道道濃厚嘈雜的破空聲猙獰而來。
是箭!層層的利箭!
她猝不及防的驚了一跳,倉促而躲,奈何周遭漆黑,看不清任何,整個人也隻能胡亂躲避,毫無章法。
待得不久,周遭的破空聲,終是停歇了下來,未待她鬆一口氣,不遠之處,陡然有詭異莫名的光線集聚,瞬時之中,竟將不遠處驟然映得通明。
思涵驚了一跳,下意識轉眸而望,卻待視線焦距,則見那亮堂之處,有人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那人,行得極緩極緩,足步緩慢得令人心口發急,隻是他每走一步,地上便滴下一片血跡,那些鮮血,極多極多,頃刻之際便流走匯成了一條血紅的細流,蜿蜒而走。
思涵瞳孔皺縮,心驚膽戰,而待視線逐漸上挪,則見,那緩慢行走之人,渾身之上,竟被數十隻箭羽密集刺穿,整個人,儼然已成血骷髏,猙獰可怖,且那人麵色,慘白之至,猶如閻羅殿裏爬出的毫無血色的鬼怪一般,隻是待得細觀,卻見那人的麵容,熟悉之至,甚至於,刻骨銘心。
藍燁煜!
“藍燁煜!”轟的一聲,心口似有什麽炸開,驚濤駭浪。
思涵唇瓣一啟,強行吼聲,卻待這話一出,耳裏被自己嘶啞猙獰的嗓音震撼,瞬時之際,神智也陡然回攏,整個人,終是徹底的清醒過來。
她驀的掀開眼,視線驀的清明,而待抬眸一望,這才發覺,夢裏血色骷髏的藍燁煜,此際,正坐靠在牆壁,雙目而合,似如睡得正酣。而她,則不知何時竟已睡倒在地,身子平躺,而腦袋,則恰到好處的,枕在了藍燁煜的腿上。
身上,正披著件血色的外婆,右側,火堆仍還是燃得旺盛,不知藍燁煜何時竟又添加了柴火。
而這破敗凋敝的破廟,依舊是沉然安靜,隻是稍稍透過頭頂那廟頂的破洞,放眼望出,則能清晰見得,天色已明。
竟是,天亮了。
思涵微怔,驚愕起伏的心,逐漸消停,隻是即便如此,夢裏的場景太過逼真,她的情緒也太過猙獰波蕩,縱是此番強行放下心神,然而心口之中的震撼與後怕,卻也仍舊四方縈繞。
她眉頭皺了起來,稍稍伸手,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血色衣袍。
待逐漸坐起身來,她極是小心翼翼的將袍子披回藍燁煜身上,隨即輕腳輕手的起身,緩步朝不遠處的廟門而去。
身子的疲倦,終是得到了緩解,奈何渾身的酸痛感,卻比昨日還要來得強烈猙獰。
她行得極慢極慢,動作並非自然硬朗,短短的一段路,她仍是走了許久許久,而待終於將殿門輕輕打開,冷風迎麵拂來,涼意猙獰,而待放眼朝前一觀,竟見,廟外的雪,竟比昨日還厚了幾層,且此際天色已是不早,天氣也不若昨日那般陰沉,反倒是,空中有斜陽映照,金色的光影四方灑落,將這銀裝素裹的天地,裹上了一層極為難得的金黃暖意。
竟是,難得的好天氣。
思涵心生悵惘,終是忍不住再度踏步往前,待出得廟門後,整個人,便靜靜立在雪地。
厚厚的雪,全然將她的雙腳陷了進去,迎麵而來的風,雖依舊凜冽,然因著滿身陽光,似是曬走了渾身的黴味一般,思涵心有釋然與鬆散,不願離去。
來大周這麽久了,經曆過的好天氣,卻是屈指可數。而今曆經大災大劫後,此番見得陽光普照,陰暗嘈雜的心,終是釋然暢快,極喜極喜。
這寺廟的確坐落偏僻,周遭並無臨近的屋落,便是那座離得最近的村舍,也離這破廟略有幾十米的距離,再加之中間有樹木遮擋,坡度有異,是以此番便是立在這雪地,那遠處村舍之人若不細觀,自也難以察覺。
“此等銀裝素裹之景,長公主喜歡?”
正這時,沉寂無波的氣氛裏,一道嘶啞平緩的嗓音突然響起。
這話入耳,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則待下意識循聲回頭,則見那藍色披著血衣的藍燁煜,竟不知何時已斜靠在廟門,正靜靜凝她。
比起昨日的麵色慘白,今日的他,麵色終是極為難得的好了半許,隻是他著實滿身是血,墨發猙獰,整個人,豈有常日的半點風華,甚至縱是麵容俊朗,但也終歸還是如落難的乞丐一般,毫無半點俊逸風華之意。
思涵眼角微挑,並未言話,目光僅是仔仔細細的將他上下打量。
他這回倒是極為難得的被她盯得有些不慣,幹咳一聲,似也如知曉思涵的心思一般,平緩而道:“落難之人,保住性命便是大幸,何能保持得住儀態,長公主切莫要再盯著微臣打量了。”
這話略顯無奈,卻也略微夾雜幾許調侃。
思涵順勢回神,故作自然的將目光挪開,低沉而問:“攝政王何時醒的?”
“長公主醒時,微臣便醒了。”他嘶啞回道。這話一落,便開始稍稍踏步,緩然往前,待得行至思涵身邊,他才恰到好處的止步,將身上的袍子扯下披在思涵肩頭,緩道:“竊取之為,長公主可做過?”
他突然問。
思涵微怔,心生訝異,終還是再度轉眸望他。
隻見,冷風習習裏,他僅著單衣,渾身是血,整個人著實單薄得緊。一時,心底的柔軟感莫名而起,她忍不住稍稍伸手欲將肩上的血袍扯下,卻是指尖剛要上抬,藍燁煜便已伸手而來,微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嘶啞而道:“微臣不冷。”
這話說得自然,卻也隱約之中透著幾分堅持。
思涵眉頭一皺,知他脾性,待沉默片刻終還是放棄,僅是略微低沉的道:“攝政王滿身是傷,且不曾好生處理過,身子本弱,且一旦受寒,引發高燒,本宮也無法真正救你。”
說著,嗓音一挑,“是以,你最好還是多體恤些你自己。”
“微臣身子,微臣自是清楚,長公主不必擔憂。”說著,話鋒一轉,繼續道:“微臣方才之言,長公主可曾聽清?”
思涵瞳孔一縮,沉默片刻,低沉而道:“竊取之為,本宮自是不曾做過。攝政王突然如此而問,是為何意?”
藍燁煜緩道:“困於此處,無食果腹,是以,微臣之意,是想……”
思涵心口一沉,當即打斷他的話,“攝政王之意,是要去偷東西了?你堂堂的大周帝王,竟還要去竊平民之物?”
他眼角一挑,平緩凝她,竟開始一本正經的道:“本是不願見長公主餓肚,而今長公主既是略有抵觸,那微臣,便去光明正大的拿吧。如此,以物換物,兩方皆是不虧。”
這話一落,朝思涵微微一笑,牽緊了思涵的手便道:“長公主,隨微臣來。”
——
題外話-——這幾章過渡,後麵幾章情節會略快,望親們見諒。再者,圓子兒在此祝親們與家人們新年快樂,事事舒心,事實順心,新年大吉。雖祝福來得有些晚了,望親們莫怪,順道收下圓子兒的所有祝福。望我們,都會在新年裏一切順心順利,大吉大利。
天色朗然,空中,萬裏無雲。
金色的陽光落了滿地,片片金燦,打落在身,渾身的涼薄之感,便也隨之驅散。
地上,白雪堆積厚實,稍稍下腳,整隻腳便全然陷在雪裏,再加之身子骨並非硬朗,渾身酸痛,是以行走起來,並非利索。
許是察覺到了思涵行走不便,那本是行走還身形踉蹌的藍燁煜竟稍稍行在了前麵,一深一淺的往前領路,思涵神色微動,垂眸掃了一眼藍燁煜落下的腳印,一時之間,也未多想,就著他的腳印便踩了下去,順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的往前。
周遭,沉寂盡顯,風聲浮動。二人默契往前,也未出聲攖。
待得行了半晌,突然間,藍燁煜驀的回頭朝思涵望來,眼見思涵正下腳踩入了他的腳印裏,他眼角一挑,朝思涵笑得懶散柔和。
思涵微微一怔,抬眸瞪他一眼,心底也無尷尬之意,僅是放眼朝前方遠處掃去,隻見,前方曠達幽遠,荒涼清冷,並無屋落與人煙償。
“攝政王此際究竟要去哪兒?”
思涵默了片刻,低沉嘶啞而問。
藍燁煜自然而然的回頭過去,緩道:“村落後方,大多是良田沃土,縱是大雪鋪蓋,但也總可以在菜地裏拿些東西。”
是嗎?
如此說來,既是去別人的菜地上拿東西,雖說著是‘拿’,但終歸也算是不告而言的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