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她瞳孔一縮,強忍心緒,反手將他拉停。
待得他下意識止步,回頭望她之際,她目光上抬,驀的觸及到了他的麵容,隻見他似如凍著了一般,麵色越發蒼白,連帶薄唇都略微發紫幹裂。
“風大,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所有的心緒層層交織起伏,卻待嗓音脫口之際,卻僅是言道出了這幾個不痛不癢的字。
藍燁煜似是渾然不覺傷口浸血,蒼白麵上的笑容依舊溫潤如舊,“長公主可是覺得冷了?”
思涵搖搖頭。
“既是長公主不冷,那微臣也是不冷。此番在院子內呆著也是百無聊賴,不如外出走走,散散心,也是極好。”他繼續道。
思涵強忍心緒,低沉而道:“不必了。攝政王後背傷口已再度浸血,此番還是先回去再敷些傷藥為好。”
這話一出,藍燁煜落在他麵上的瞳色驀的變了幾許,未出聲。
思涵靜立在原地,不再言話,兀自等候。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冷風無端加盛之際,藍燁煜才轉身過來,深眼凝她,隨即薄唇一啟,終是開口,“能得長公主擔憂,微臣自當承情。隻是在這之前,微臣要問,長公主是在擔憂微臣,還是在心疼微臣?”
擔憂,還是心疼?
這幾字,猝不及防的入耳,再抑製不住的層層入心。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怔,愕然複雜的凝他,不說話。
待得半晌,藍燁煜歎息一聲,“該說的,微臣已對長公主說過,該表露的心意,微臣也早已表露
。人活在世,除了使命,更還要圓滿心意才是,這點,連微臣都努力的去做了,去圓滿自己的內心了,也望長公主,放下所有的顧慮,也如微臣一樣,努力的,順從自己內心,去瘋狂一回。你我之間,早無隔閡,長公主遲遲不願徹底敞開心扉,是因微臣做得還不夠好,還是,想在支離破碎的心全然修複後才接納微臣?隻是,微臣也有意等,等長公主心甘情願徹底接納微臣的那天,但微臣,終也是擔憂,擔憂使命加身,天下角逐,從而,也不知微臣是否能真正活到天下大定的那天。”
思涵目光震顫,麵色也驟然而變,複雜纏繞。
藍燁煜深眼凝她,嗓音一垂,繼續道:“思涵,我們除卻隔閡,好生在一起如何?”
思涵滿目起伏,渾身發緊,思緒亂成一團,全然不得理清。
藍燁煜靜靜觀她,不再言話,也不再動作。
待得二人再度緘默許久許久,思涵終是合了眸,稍稍上前,藍燁煜瞳孔也驟然起伏不穩,滿麵緊然,卻是片刻,思涵終是緩緩入了他的懷,低啞厚重而道:“我顏思涵,早已滿心破碎,猙獰不堪,那些所謂的情義,我再不敢碰,更也不願去碰。但我不曾料到,普天之下,竟還能有人,讓我心緊如此,甚至震撼如此。也許本該如你所言,如今雖使命重重,但也終該為自己活一遭才是,我滿心壓抑,本要絕情,隻奈何,心口糾症難耐,終還是做不到無動於衷。既是如此,那我便放下顧慮與糾結便是,也還是那話,隻要天下大定,四方而安,倘若那時你我還有命在,自當雲遊天下,再不問世事。”
說著,嗓音一沉,低啞悵惘,“在一起這三字,不可隨意脫口。但若脫口而出,也望攝政王你,能不負我,倘若你也如東方殤那般負了,我顏思涵,便是到了碧落黃泉,都不會饒過你。”
這話,她說得極緩極慢,語氣中的幽遠與小心翼翼的決心,展露得淋漓盡致。
藍燁煜神色雲湧,麵色起伏而顫,整個人,驟然僵在原地。
懷中一團火熱,來自她身上的體溫,一時之間,本是曆來滿身涼薄的自己,此際,也能覺得懷裏一團溫熱,且這股熱意,似能穿過皮肉,徑直溫入自己內心一般。
他藍燁煜也非矯情之人,神智曆來清明,所言所行,皆在自己掌控之中。奈何,他此生本為步步為贏,四方算計,本也是自詡清明,卻終是不曾料到,他藍燁煜,竟也會算漏自己的心,且就這麽抑製不住的,任由自己的心,在她身上全然的奔走,甚至失策。
心底起伏上湧,此番這難得的相擁,再也不是往日他主動伸手而得來的溫暖。
這些日子,他也一直嚐試著想要靠近她,點撥她,說服她,甚至表白她,奈何獨獨這次,她會如此卸下所有的顧慮與心房,真正且主動的,入他的懷。
是了,入他的懷。
這份小心翼翼的主動觸碰,肆意抨擊在他心底,轟轟烈烈的紮根,一時之間,令他整個人都全然沉寂在這份厚重裏。
卻待得許久許久後,他才終於回神過來,隨即稍稍合了眸,修長僵硬的指尖微微而抬,極為鄭重的將懷裏的人摟緊,隨即下顎微垂,緩緩的抵在了思涵的肩頭,薄唇一啟,嘶啞厚重而道:“你既是信我,我藍燁煜此生,無論是卑賤與富裕,無論是算計與角逐,隻要我藍燁煜不亡,此生之中,定不負你。”
這話一落,釋然幽遠而歎,低聲厚重而喚,“思涵
。”
思涵滿心起伏,思緒嘈雜雲湧,抑製不得,心口的那一股股跳動,猙獰之至,那枚沸騰的心似要從胸腔跳出一般。
兩人相擁,雙雙沉默,氣氛雖是沉寂悠久,但卻莫名夾雜幾許厚重。
卻是不久,如此沉寂的氣氛裏,突然有白雪沙沙之聲自不遠處揚來,這聲音來得有些突然與突兀,思涵下意識循聲而望,才見身後不遠處的那叢竹林中,隱約有一闕素色的襖子冒出。
她瞳孔一縮,眉頭一皺。
卻也正這時,一道溫潤之物觸上了她的額頭,待得她心口越發猛跳,陡然回神之際,才見藍燁煜正垂頭望她,整個人笑得欣喜朗潤,如沐春風。
“外人之眼,何須掛記。那人既是有意觀望,那便施舍於她,讓她看個夠。”
他薄唇一啟,脫口的嗓音再無嘶啞,反倒是柔膩溫潤得似要酥人骨頭。
卻是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他那兩道略微發紫的薄唇再度而下,隻是這回,他的薄唇並非印在思涵額頭,而是印在了思涵的唇上。
四方無波,徒留風聲回蕩,不住的卷著不遠處的竹葉沙沙作響。
待得思涵再度回頭朝竹林觀望,則見那竹林露出的那闕素色襖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陽光依舊正盛,二人牽手行走在雪地,雖雙雙未言話,但那股子無聲的陪伴,卻讓下心頭生安。
思涵與藍燁煜在外隨意行走了許久,才緩緩回得小院,此際,龐玉芳已是將被褥晾曬完畢,整個人正握著刺繡,發呆。
許是察覺到了腳步聲,她驀的回神過來,目光朝思涵與藍燁煜雙雙掃了一眼,隨即便強顏歡笑,開始招呼。
藍燁煜依舊懶散而笑,客氣兩句,隨即便牽著思涵回了屋子。
兩人皆敞開了心扉,突然間,二人相處,竟也不再如往日那般隨意調侃了,有的,僅是一方莫名的溫存與厚重,縈繞在心,揮之不去。
因著太過百無聊賴,藍燁煜自徐桂春那裏借了副棋子,那些棋盤與棋子皆是徐桂春先父遺留下來的,已有些年頭了,但也並不影響思涵與藍燁煜對弈。
二人大戰幾個回合後,天色已晚,龐玉芳已是端著晚膳入了屋子。
奈何,藍燁煜仍是僅是客氣,卻無心多加搭理,龐玉芳一切皆看在眼裏,眼見藍燁煜與思涵互相關切扶持,她麵上之色,越發有些僵硬。
她在著急,她甚至都找不到任何機會與那顏公子相處,又何來的機會打動顏公子,從而讓他收她做小。
她也想上進,也想骨氣的不去參合這對濃情意蜜的二人,奈何,她終歸是太卑微,太不甘了,不甘得她也想通過各種方式,不求一躍龍門,隻求,能讓自己與娘親,過上安然富裕的日子罷了。
思緒至此,心有無奈與失落,麵上的笑容也越發顯得勉強。
待自行出得藍燁煜的屋子後,她滿麵失落的再去服侍自家娘親,卻是不料又被自家娘親數落一番,隨即老婦便再度開始出主意,讓龐玉芳對藍燁煜聲稱腿腳傷勢惡化,特意求藍燁煜過去診治一番
。
聞得這消息,藍燁煜眼角一挑,本是委婉拒絕,不料農女委屈哭求,思涵心有煩躁,冷謔重重,隨即則朝藍燁煜望來,平緩而道:“夫君還是先去看看這龐姑娘的娘親吧,救人一命,自當也是好事,更何況,龐姑娘收留你我,對你我也算有恩。”
這話一落,眼見藍燁煜薄唇一啟,正要言話,思涵神色微動,卻是不待他後話道出,便已再度出聲,“再者,正巧我也有話想與龐姑娘單獨聊,夫君你還是先出去為好。”
藍燁煜下意識的噎了後話,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深了半許,隨即勾唇笑笑,終是不再推拒,當即懶散平緩的起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待得藍燁煜全然出屋走遠,思涵才漫不經心的將目光朝龐玉芳落來,嗓音微挑,低沉無波的道:“龐姑娘可是瞧上我夫君了?”
這話著實問得直白,龐玉芳一怔。
卻待掙紮片刻後,她抿了抿唇,終歸是如實而道:“顏公子一表人才,氣質儒雅,何人不喜。我對顏公子雖為初見,且接觸不多,但的確是被顏公子的氣質折服,是以,不瞞姑娘你,我對顏公子,的確仰慕。”
思涵勾唇而笑,漫不經心的道:“今兒我可是聽龐姑娘自詡卑微,怎如今麵對我夫君,便不再卑微,且還有勇氣敢主動在他麵前熱絡示好了?”
眼見思涵似是將她的心思全數猜透,龐玉芳眉頭微微一皺,心底雖有幾許無奈與複雜,但也並非太過詫異。
她與她終歸都是女人,是以,女人的心思,互相能全然揣度也並非難事。
再者,也不知那顏公子能在這院中住多久,說不準明日顏公子的家仆便來這裏接他了,如此一來,許是她龐玉芳根本就全然無機會與他獨處,更無法在他麵前去爭取什麽。
是以,既是機會難得,她自然也不能放棄才是,亦如娘親說的一樣,無論如何,此番都該拚盡一切的為自己去爭取,若是一旦成功了,她定也會感激如今勇敢的自己。
一想到這兒,心底的決心越發厚重。
則是片刻,龐玉芳強行按捺心緒一番,隨即突然屈膝,朝思涵跪了下來。
思涵眼角一挑,淡漠觀她,並不言話。
龐玉芳拘謹的抬眸,卻又執意重重的朝思涵望著,緊著嗓子道:“姑娘與顏公子,的確情投意合,感情極好。今日見姑娘與顏公子相處,我的確羨慕,卻也真心祝福二人白頭偕老,恩愛兩合。我龐玉芳不敢有大誌,但如今卻終是對顏公子動心,我不求顏公子能待我極好,隻求顏公子能,能收我為奴或妾,如此,隻要我能安安靜靜的呆在他身邊伺候於他,隻要我娘親也能隨我一道入得顏公子的府門能有三餐,我龐玉芳便已知足。也望姑娘知曉,我龐玉芳,全然無意與姑娘爭顏公子,我也僅是,想為自己爭取爭取,從而,心有誌願,想徹底改變我與我娘親的處境,再願我心頭的仰慕之意而已。”
思涵神色依舊清冷,麵上也無太大變化,然而即便如此,她脫口出來的嗓音,則是冷冽磅礴,森然涼骨,“世上能改變命運的法子竟白種千種,而你龐玉芳,卻獨獨擇了一種最令人不恥的。你且以為,你與我夫君相識一日,他便能真正惻隱心軟的納你為妾?你以為,憑你這等鄙陋的身份,空有不甘與仰慕,便能讓真讓她接納於你?你龐玉芳,究竟是哪裏來的自信,竟想著染指於他?雖是貧困卑賤之人,才更該誌氣磅礴,既無那飛上枝頭當鳳凰的資本,便別妄想著去爭取本不屬於你的東西
。”
龐玉芳瞳孔一縮,“我的確身為農女,卑微鄙陋,我也無心爭取什麽,我僅是想安分的呆在顏公子身邊而已。我敬重姑娘乃顏公子正妻,是以才如此而跪,順從貼服,隻因我想讓姑娘知曉,我並無與姑娘爭寵之意……”
思涵眼角一挑,心底怒笑。
本還以為這農女見藍燁煜麵容極好,是以便花癡傾慕,卻是不料,這農女的性子啊,可謂是可以用病態來形容。
莫不是,窮極必瘋,是以這龐玉芳見藍燁煜對她有幾分禮數,便登鼻子上眼,竟以為藍燁煜能良善甚至感激她,從而,將她納入府中?
她著實佩服這農女的思維方式,更也嗤笑這女子與藍燁煜認識不足一日,便有這等磅礴攀附的野心。
瞬時,心底一股厭惡不恥之感越發上湧,則是不待龐玉芳將後話倒完,她便已出聲打斷,“我夫君此人,並非你能接觸。我且也提醒你一句,卑微之人,便該認清身份,既有誌氣,那便去做些真正誌氣之事,這攀附旁人之為,至少,如今不適合你。”
龐玉芳下意識的噎了後話,滿目複雜的凝著思涵。
每番與思涵言話,她皆會碰壁,而今再度被思涵堵了後話,這心底,終還是起伏雲湧,卑微盡顯。
她跪在原地半晌,也全然將思涵那漫不經心的姿態全數收於眼底,最終,她終還是強行按捺心神,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不久,藍燁煜自屋外歸來,思涵絕口不提藍燁煜之事,僅是繼續與藍燁煜對弈。
待得夜色深沉,二人皆未抵觸推拒,隻是心底終還是略微別扭,雙雙臥榻而眠。
先前,思涵還心有起伏與緊張,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卻待全然累了,才安然睡去,卻是不料待得翌日醒來,她不知何時,竟窩在了藍燁煜懷裏。
接下來一日,別院安然平靜。
思涵與藍燁煜持續對弈,足不出戶,二人相處越發諧和,隻是思涵心頭的緊張與急促感,越發升騰上湧。
此番無聲無息等待,無疑是在拿藍燁煜與大周的命數來等,也不知此際,那曲江旁的哲謙是否已是趁此機會揮軍攻來。
然而相較於她的憂心忡忡,藍燁煜則顯得淡定從容,淡定自若,似無無事人一般。
而那龐玉芳,依舊是隨時恰到好處的出現,極是努力的尋找機會與藍燁煜搭訕,藍燁煜反應平平,淡然客氣,卻待將思涵的血色金剛紗衣送給她時,藍燁煜震撼驚愕,待回神過來,便已是喜色上湧,又聽說這衣裙是金剛紗而為,心底更是高興寬慰,隨即幾番羞然拘謹的道謝之後,便急忙將金剛紗衣拿去院子內洗了,甚至還因藍燁煜說了一句極喜身材高瘦的女子穿這金剛紗衣,她竟是全然等不及紗衣自然晾幹,而是拿在灶頭用火烤幹,隨即全然將金剛紗衣縫補了幾下便迫不及待的穿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