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思涵滿目酸澀得凝他,一言不發的將他的所有動作全數收於眼底,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低而道:“不曾發覺。你將我藏得那般隱秘,那些人,又如何發覺得了我。待得我藥性過了,便從那洞口爬出,隻是那時的你,已是仰躺在地昏迷不醒,而四方之中,也再無暴亂之人的活口。”


  “如此便好。”


  他似是終於釋然開來,斷續嘶啞的嗓音歎息幽遠。


  思涵滿目酸澀得凝他,一言不發的將他的所有動作全數收於眼底,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低而道:“不曾發覺。你將我藏得那般隱秘,那些人,又如何發覺得了我。待得我藥性過了,便從那洞口爬出,隻是那時的你,已是仰躺在地昏迷不醒,而四方之中,也再無暴亂之人的活口。”


  “如此便好。”


  他似是終於釋然開來,斷續嘶啞的嗓音歎息幽遠。


  思涵鼻頭也跟著酸澀大湧,不曾料到這廝從昏迷中醒來,最是心係的竟仍是她顏思涵的安危。


  隻是,她顏思涵究竟何德何能,竟得他如此上心,甚至如此維護。


  今夜之戰,無疑是藍燁煜在用性命來護她,掩她,倘若今夜藍燁煜當真成了活死人,亦或是喪了性命,她顏思涵便是苟且活著,此生之中,定也悵惘悲遠,心頭難安。


  思緒至此,眼睛與鼻子的酸澀越發嚴重,她不敢再垂眸凝他,生怕瞳孔再度被他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刺傷,她僅是如逃避似的急忙仰頭,任由略微朦朧腫痛的雙眼盯著頭頂的明珠,隨即強行按捺心緒,繼續道:“我知你心有鴻鵠,傲骨撐天,但我顏思涵,自也不是貪生怕死得需要用你一人性命來為我平息所有風浪與爭亂的人。今夜,你的確掩我於危難,讓我徹底避開了那場腥風血雨,但你此番之舉,終歸非我所喜。”


  這話一出,車內沉寂,藍燁煜並未出聲。


  思涵繼續道:“倘若你當真有個不測,我便是苟且活著,定也一生不安。”說著,嗓音微微一挑,悵惘幽遠,“我與你終歸是一類人,是以,心有誌氣與傲骨,皆不是怕死之人。也望你牢牢記住,倘若下次再出現這等危事,你要做的,是與我一道抗擊外敵,聯手而戰,而不是,用藥將我藥翻,獨自去麵對一切。”


  “我之本意,僅是不願你受傷。且我身為男子,也自當為你撐起風雨……”


  思涵瞳孔一縮,不待他將後話道完,便低沉沉的出聲打斷,“我不需要你獨自為我撐得什麽。藍燁煜,倘若你能讓我覺得半分心安,覺得與你平等的話,那你對我,更不該如此而為。”


  這話一出,藍燁煜終是未再言話。


  思涵滿心起伏,一股股揪痛感仍是搖曳蔓延,一時之間,也未言話。


  待得二人皆互相沉默半晌,藍燁煜才突然出聲,“我,知曉了。”


  這話,他說得極為艱難,語氣斷續孱弱,無端的透著幾許幽遠,也透著幾許掩飾不住的無力甚至無奈。


  思涵眉頭一皺,不言話,他則默了片刻,而後竟開始兩手而動,欲再度支撐著身子坐起身來。


  思涵麵色微變,當即再度伸手將他壓住,“你這是作何?”


  “趴得太久,身子太過發麻,此番,我想做起來。”他的嗓音依舊嘶啞費力,似從牙關裏擠出。


  思涵心口微微而緊,凝他片刻,卻終還是妥協下來,低沉而道:“你別亂動,我扶你起來便是。”


  這話一落,不再耽擱,當即小心翼翼的將他扶著坐了起來,卻也不隻是因馬車太過顛簸,還是他本是身子頹然無力得全然坐不穩,待得思涵將他扶著剛剛坐定,他便驀的斜身過來,整個人頓時朝思涵靠來。


  思涵也未拒絕,因著擔憂他血肉模糊的脊背會觸碰到車壁,是以也心有起伏,而後便伸手稍稍將他環住,任由他整個人斜身靠在她的肩膀。


  兩人依偎而坐,氣氛清寧諧和,誰也不曾在這一刻多言。馬車也依舊搖晃而起,馳騁奔騰,則是片刻,車外突然揚來伏鬼那憂心忡忡的嗓音,“長公主,此際皇上可醒來了?”


  思涵下意識轉眸循聲而望,低沉嘶啞而回,“已是醒來。”說著,嗓音一挑,“他身上傷口猙獰,需及時醫治,你且揮軍馬不停蹄而前,中途不可停留,讓大夥兒先辛苦幾遭。待得抵達楚京,自可好生休息。”


  伏鬼頓時大鬆口氣,脫口的嗓音也增了幾許恭敬,“屬下知曉了。皇上這裏,便勞長公主多加照看。”


  說著,猶豫片刻,煞氣如常的嗓音突然卷了幾許厚重,“皇上最是聽長公主的話,也望長公主多勸勸皇上,讓他多做歇息,莫要逞強而動。”


  這話似如有心而言,隻是出自伏鬼的嘴裏,倒也顯得有些突兀怪異。


  畢竟,如伏鬼的性子,自當是清冷涼薄,煞氣騰騰,何來說得出這等似勸說又似別扭的陳述實情之言。


  思涵眼角一挑,瞳色起伏,僅是低沉沉的應了一聲,而待沉默片刻,再度回神之際,稍稍垂眸斜望,則見倚在她肩膀的藍燁煜正靜靜凝她。


  他那雙瞳孔,血色密布,雖如常深邃,但卻是血色猙獰,再加之麵色也慘白如紙,毫無色澤,整個人倒是透出了幾許詭異妖魅得慎人感。


  思涵眉頭一皺,唇瓣一啟,正要言話,不料嗓音未出,他那嘶啞費力的嗓音斷續而起,“伏鬼尋到了你我?”


  思涵下意識的噎了後話,點點頭,“今夜,我神智恢複之際,剛從洞中爬出,便見農女的院子燒起來了,且周遭之處皆是黑衣屍首,而你,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脈搏微弱。後不久,伏鬼便已突然領人而來,待給你喂了還魂丹後,你我便隨軍一道啟程上路了。而至於伏鬼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這些,該是等你精力好些時再親自過問於他為好。”


  藍燁煜神色依舊蒼白,奈何無論是麵色還是眼色,都無半點起伏,似如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


  他依舊靜靜斜靠在思涵身上,溫熱且略微急促的呼吸微微鑽入思涵的脖子,略卷幾許酥麻。


  思涵略微不慣,卻終歸自行忍耐,並無動作。


  則待二人沉默片刻後,藍燁煜那嘶啞斷續的嗓音再度微微而起,“那農女呢?“


  思涵微微一怔,未料他會提及那農女。心底那些複雜與抵觸之感,也越發的升騰而起,略顯濃烈。


  對於那農女,她著實無半點的好印象,且今夜她能放過她,也不過是看在她喪母的份兒上,有意發善,隻是本也以為農女之事全然過去,卻是不料,藍燁煜此番,竟獨獨的問了那女子的處境。


  是了,那農女呢?此際如何了?

  興許,興許那女子是瘋了癲了。


  思緒至此,思涵滿目厚重的凝向了前方矮桌的燭台,目光在那搖曳的赤紅火苗上出神的盯著,“這便不知了。我出得洞口後,便見她喪母而呆,但性命猶在。隻是不知後來,她究竟如何了。畢竟,喪母之痛再加上知曉你身份之痛,也夠她受了,也或許此際,她說不準便絕望悲痛得瘋了,或是癲了。”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低沉嘶啞而問:“怎麽,關心起她來了?”


  藍燁煜靜靜靠在她身上,並未言話,僅是歎息一聲。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越發一沉,卻也正這時,藍燁煜那嘶啞頹然的嗓音再度響起,“我並非是關心於她,而是,這些日子你我設計於她,她心中定有恨意,保不準何時會尋仇。是以,微臣之意,是當時離開那院子之際,便該對那農女,斬草除根。”


  是嗎?


  思涵神色越發幽遠,“那農女好歹對你有情,你還想對她斬草除根?甚至,她明知金剛紗衣之事有詭,卻不曾怪罪於你,反倒是全然怪我慫恿你去害她。那農女如此之心……”


  “但若當真如此,那農女有意怪罪於你,那農女便絕不可饒過了。攖”


  不待思涵後話道出,藍燁煜已嘶啞孱弱的出了聲。


  這話一落,全然不待思涵反應,他已強行扯聲而喚,“伏鬼。償”


  短促的二字一落,他似如氣息不勻,忍不住咳嗽起來,卻也同時之間,車外陡然揚來了伏鬼恭敬之至的嗓音,“皇上,屬下在。”


  藍燁煜強行止咳,蒼白的麵容終是憋出了幾許不正常的紅暈,隨即正要開口,思涵已適時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而後轉眸朝伏鬼所在的方向低沉而道:“無事,伏侍衛,繼續往前而行,不得停留。”眾。


  這話落下半晌,車外才揚來伏鬼略微懷疑的妥協應聲,“是。”


  卻也待這短促的一字剛落,車內的氣氛,才再度恢複了沉寂與厚重。


  頭頂的明珠,依舊熠熠生輝,光影明亮,如此之狀,倒也襯得矮桌上的燭台略顯暗淡無用。


  馬車依舊馳騁往前,顛簸搖曳得厲害,思涵神色微動,終是拂滅了矮桌上的燭台,而後又順勢垂眸掃了一眼矮桌上的糕點,才緩緩鬆下捂在藍燁煜唇上的手,低沉而問:“餓了嗎?”


  這話落下,車內沉寂,無人應話。


  思涵眉頭微皺,心緒也搖曳四起,複雜與悵惘感層層交織,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心緒大起大落過後,本以為此番藍燁煜醒來,她能全然的驚喜與釋然,卻是不料,那般驚喜之感,並未持續太久,而後整個人便又開始情緒低迷起來。


  她的確不喜這種狀態,也不喜諸事縈繞在心的複雜與厚重感。


  自打當初從道行山上下來,她便再無往日的嬌然靈動,似是那些所有本該屬於女兒家的溫柔與嬌俏,在她身上,都全數被那些所有的殘忍命運給抹殺與改變,而待此番突然回首而望,才覺,她顏思涵,已從頭到腳全數改變,如今的她,在對待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時,會習慣性的往壞的方麵想,甚至敏感得會因旁人的一句話便心緒低落,厚重難遣。


  這樣的她啊,時刻都生存在陰沉與低迷裏,雖藍燁煜強行剝去了她的偽裝與抵觸,但她顏思涵,終還是活得太過沉重,太過沉重了。


  思緒搖曳四起,越想,各種思緒便越發的有些跑邊了。


  而心底的悵惘與複雜,卻不曾消缺減散,反倒是越發的濃烈無奈,則待沉默半晌後,思涵低低而喚,“藍燁煜?”


  這話一出,藍燁煜不若方才那般沉默,反倒是嘶啞不堪的應了聲,“嗯。”


  思涵瞳孔一縮,“你可是覺得,如今的我,早已不如尋常女子那般欣喜靈動,而是,沉寂壓抑得如同個陰暗之人?”


  她嗓音極為緩慢,脫口之言,也如一字一句緩緩道出,然而脫口的嗓音卻極其的悵惘幽遠,也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厚重與壓抑感。


  藍燁煜終是皺了眉,幹裂的薄唇再度而啟,“你不必覺得自己性子有何陰暗與不妥,真該陰暗的,是這個世界,是世上的世人。你我,皆不過是命運雕琢下的強烈想要生存著的人罷了,無關什麽陰暗不陰暗,隻有上進不上進。”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倘若你覺得這等狀態並非你所喜,也覺瑣事纏身,不得解脫的話,那我藍燁煜,為你撐起一切便是。隻要你信我,願意將一切交由我去處理,無論是天下江山,人心與祥和,我,定會為你辦到。”


  是嗎?


  每番聽他這些允諾似的話,她都會覺得心顫,甚至心口發緊。


  便是往日與東方殤在一起時,雖也恩愛兩合,但那時候,大抵是因年紀尚淺,崇尚情愛,是以僅覺愛情是讓人愉悅寬樂之事,但卻是不料,而後命途陡變,命運無情,待被起伏的命運全數雕琢與磨練過後,心智全然而熟,才也突然發覺,原來那所謂的愛情,竟也可如此的厚重,厚重得似如高山闊海一般,給人一種衝擊,甚至顫抖的緊張感。


  而這一切的一切,恰巧,是藍燁煜帶給她的感受,且深切得入骨入髓,仿佛與她整個身心融為了一起。


  思涵滿目複雜幽遠,思緒交織,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則是半晌,沉寂壓抑的氣氛裏,藍燁煜突然出聲,“思涵,可否為我倒杯茶?”


  嘶啞的嗓音,驟然打破了周遭沉寂。


  思涵應聲回神,轉下意識垂眸望他,卻恰巧對上了他那雙深邃厚重的瞳孔。


  那瞳孔,太深太深,似要將人吸入,且瞳孔深處縈繞集聚著的情緒,也極是濃烈厚重,竟讓她有些不敢去太過直視。


  她心口越發而今,故作自然的回頭過來,隨即稍稍伸手至麵前的矮桌上倒了杯茶,待得茶盞握於掌心,才覺茶水早已涼透。


  “天寒,你喝這冷茶許是不妥……”


  她眉頭一皺,低聲而道。


  “無妨。”藍燁煜則努力的扯著唇角,孱弱的笑。


  思涵猶豫片刻,終還是將茶水遞至他唇邊,本是要讓他潤潤唇,奈何他卻是就著她手中的茶盞竟將茶水全數飲盡。


  許是茶水入腹,涼意刺激,他麵色與神色竟越發清明,則待得思涵剛剛將茶盞放回矮桌,還未來得及縮手回來,他便已再度嘶啞而道:“那農女之事,我不願與你多言,是擔憂你會多想什麽。我藍燁煜此生如何生長,你自是清楚,是以,本是無情之人,又何來多情。且我一直認為,所有人,皆有平步青雲的可能,無論是流浪的乞丐,亦或是尋常百姓,境遇這東西,誰都說不準,許是突然之間,那些鄙陋之人便會因一個機會而突然崛起。是以,別看那農女如今並無事處,但她也有翻身的可能。再者,心有仇恨之人,最會不顧一切的往上攀爬,如此,那農女,自是得斬草除根才是。”


  他嗓音嘶啞斷續,似是已然疲憊虛弱之至,但卻仍是將話題繞了回來。


  思涵神色一沉,“農女要翻身,何其之難……”


  “思涵莫要忘了,我藍燁煜,便是從乞丐翻身而起的。”


  這話入耳,瞬時之際,思涵被堵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藍燁煜再度歎息一聲,“凡事皆有可能,但如你我這般人,行事之中,定是不可留得後患才是。”


  他這話,層層入耳,卻也並非是沒有道理。


  是了,她與他都不是幼稚之人,行事自當步步為贏,縝密嚴謹才是,是以,此番離開那小院,留得農女活口,自也不是心思嚴謹之人能做出之事。


  隻奈何,心軟就是心軟,何能真正逼著自己成為殺人魔頭,更何況,那農女母女本也無辜,此番已遭了滅頂之災,若再殺其性命,這等無情無義之事,她顏思涵,又如何心狠的辦到。


  思緒嘈雜蜿蜒,思涵垂頭凝在地麵,神色幽遠起伏,仍未言話。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嘶啞而道:“此番放過那農女,也僅是可能留得禍患罷了,而其餘一半的可能,則是並無禍患,甚至,那農女許是會在某個偏僻之地,生存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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