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她雖也知曉藍燁煜對曲江之戰早已下了戰術,甚至以前也曾聽他對曲江之戰極是自信,卻是即便如此,她顏思涵,也僅是想用她自己的方式,來主動的,幫他一回,也算將整個東陵,從這場大周與東陵的爭鋒裏解救出來而已。


  如是,而已。


  思涵也不耽擱,當即入座在長桌一旁,開始提筆而些。


  僅是片刻,幾排鳳舞的墨字頓時落於紙麵,清杉在旁小心翼翼的瞅著,心有讚歎,卻不敢言話。


  待得書信而成,思涵讓清杉裝入了信箋,清杉不敢耽擱,動作極快的將那疊好的信塞入信箋,順勢封好朝思涵遞回。


  思涵並不曾伸手去接,神色幽遠,僅是低沉無波的道:“差人,即刻送去曲江對麵的東陵兵營。償”


  清杉驀的一怔,眉頭大皺,“長公主,若差人冒然去送信,許是那送信之兵還未靠近曲江對麵,便已被三皇子的人射殺了。”


  “差一人前去送信,哲謙便是再怎麽得瑟,自當也知不斬來使之理。”思涵麵色分毫不變,漫不經心的出了聲攖。


  清杉猶豫片刻,終還是恭敬告退。


  思涵朝其背影掃了一眼,隨即不再多看,僅是稍稍起身行至窗邊,再度朝曲江對岸望去。


  今日天色並非大明,陰沉密布,江麵上方,也有淺淺的霧氣與水汽彌漫,但卻並不嚴重。


  而那曲江對麵,火台拔高而立,因著距離太遠,倒也無法順著對麵那火台的窗戶瞧清什麽,僅是,憑那高高火台的下方縈繞著無數密集帳篷,便可確認,哲謙此番領來的兵衛,的確極多極多。


  短短的一月內,哲謙便能從邊關守卒混得如此領兵的境地,若僅憑他前些日子立的那件戰功,倒也不足以讓上萬兵衛齊齊誠服才是,更何況,邊境之地,本也有朝廷任命的將帥之人,那哲謙啊,又如何能越過將帥之人,統領上萬兵力?

  這其中,自是疑慮重重,卻也全然證明,那哲謙啊,本是心思深沉,手段高明。


  也是了,淑妃都手段陰毒,甚至不惜以死來猙獰詭異的算計人,哲謙身為淑妃的兒子,又如何,沒點兒過人的心計?


  隻是以前,她終是被哲謙那委屈孱弱的姿態給蒙蔽,是以,允了他自請去宮,而後啊,雄鷹終是歸於了藍天,再無拘束,而今待重整歸來時,便已是,仇人相見。


  思緒至此,沉寂壓抑的心底,緩緩漫出半縷悵惘。


  她往日雖對哲謙有所防備,但終還是不曾下得狠手,斬草除根,隻是優柔寡斷這等性子,也的確讓她如今,大大吃虧。


  “長公主一路行來,還不曾用得午膳,不若此際,屬下差人將午膳送來如何?”


  正這時,沉寂壓抑的氣氛裏,伏鬼那煞氣微緊的嗓音揚來。


  思涵並未言話,目光幽幽的落於曲江對岸,似如未覺,待得伏鬼正要再度而問,她才恰到好處的出聲道:“可。”


  這話一出,伏鬼下意識噎了後話,深目朝思涵凝了兩眼,轉身離開。


  冷風浮蕩,肆意的揚擊在臉,略微有些割痛之意,思涵則並未將這幾許涼寒之感放於心上,她僅是目光幽遠的朝對岸落著,而後不久,一道飄飄搖搖的小船,也逐漸進了她的眼風。


  她瞳孔一縮,目光稍稍而垂,則見大周之岸,已有一艘小船在緩緩朝對岸出發,那小船,被江風吹得搖搖晃晃,幾番不穩,似要將船頭那撐船而行的船夫搖晃下來似的。


  而那船夫,滿身鎧甲,儼然是東陵兵衛的裝扮,且船行速度也不快,緩緩吃力的往前,隨即,逐漸接近江心,再逐漸越過江心,而後,一點一點的,離那對岸的東陵軍營越來越近。


  思涵麵色越發而緊,雖說兩方交戰不斬來使,但如今哲謙的性子,已非她能揣度與控製,是以,雖也略有自信那送信之人不會被哲謙差人射殺,但心底深處,終還是略有擔憂。


  直至,那船夫徹底抵達了對岸。


  思涵,才徹底放下心來,待見那船上的兵衛被對岸的東陵兵衛帶走,消失在對岸那些密集蜿蜒的帳篷中後,她才逐漸回神過來,卻也這時,伏鬼已與清杉親自端了午膳進來,動作微輕的擺放在了思涵麵前的長桌上。


  軍營裏的飯菜,自當比不上行宮禦膳,隻是前幾日逃命之時也曾時常饑餓,吃食也是那農女所做的粗茶淡飯,是以,胃口早無往日那般精貴,而今吃起軍營的菜肴,倒也不覺得味道不佳。


  許也是心底終是有些厚重,思涵僅草草用了幾口膳食,便已讓伏鬼差人撤下。


  清杉恭敬的立在一邊,忙道:“長公主,微臣已是差人將您的信箋送出去了,且也如長公主所料,那三皇子啊,當真未差人射殺送信之人。”


  “本宮看見了。”


  思涵低沉而道,這話一落,目光朝伏鬼落來,“本宮前些日子聽你家主子說,曲江之戰,他有意備了草船,不知,此番那草船,究竟幾艘?”


  伏鬼麵色剛毅,瞳色煞氣如常,卻是並未隱瞞,“一百艘。”


  一百艘?


  思涵瞳孔微縮,“一百艘草船,也絕非小數目,但這偌大的兵營內,本宮卻並不見那些草船蹤影。”


  “對岸的東陵三皇子,時刻差人朝這邊觀望,那些草船,又如何能讓東陵三皇子發覺。隻不過,這軍營之中,雖麵無草船,但那些草船,則全數埋藏在這軍營的地麵。”


  思涵眼角微挑,神情越發幽遠,並未立即言話。


  伏鬼也靜靜凝她,沉默片刻,繼續道:“不瞞長公主,此番曲江之戰,皇上的確早已做足了準備。待得東陵三皇子正朝我軍觀望之際,楚京便已調遣了五千精衛出來,連夜在軍營最後的隱蔽之處大肆挖掘了地道與地室,且那地室極大,容納一百艘草船綽綽有餘,再者,那些地道也全然通往個個帳篷,隻要大戰一開,精衛們,自當能從各個帳篷裏抬出草船,點火而放入江中。”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也跟著變了幾許,如藍燁煜那人,果然是步步為贏,待你還以為他正靜觀其變之際,實則,卻早已是做盡了一切,讓人防不勝防。


  當初那藍燁煜說,他已是利箭而堆,草船而備,本就在等著開戰,雖如今草船也全數到位,但,哲謙此番領來的,終是六萬大軍,就僅憑一百艘草船與精衛們的利箭,就當真抵擋得住東陵兵衛?


  思緒至此,麵露複雜與疑慮。


  伏鬼靜靜凝著思涵,將她麵上的疑慮之色全數收於眼底,而後繼續道:“東陵迢迢而來曲江之邊,此行攜帶的箭羽自也有數,雖是數目龐大,但也總有用完之時,從而,一旦箭羽而畢,東陵三皇子定讓兵衛乘船而攻。而皇上之意,是待東陵開始箭攻之際,便差死士撐著草船入江,再在草船上大鳴戰鼓,以讓東陵驚恐混亂,從而將箭羽大多對著草船而放。如此一來,待得兩軍箭攻之後,東陵兵力的利箭定是耗費,必得乘船過來近攻,那時,我大周再遣萬名精衛入水,其中一百人登上草船點燃,再撐著草船朝東陵行來的戰船攻去,確保,引燃東陵的戰船,其餘九千九,沉水而去,鑽入東陵戰船捅破其船板。如此,東陵兵力要過曲江,無疑難上加難,且東陵戰船,不是著火便是漏水,皆有覆滅之勢,甚至,即便有戰船能僥幸靠近我方曲江之岸,定也會被我方的,利箭射殺。”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略微緩慢,而那語氣中夾雜的猙獰與厚重之意,卻是震得思涵心口發麻。


  藍燁煜當初便說,他已準備充分,絕不會讓東陵之人有命渡過曲江,但藍燁煜也曾說過,便是為了她,也不會對東陵兵衛,太過而滅才是。


  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緊烈,卻又幽遠。


  待得兀自沉默片刻,思涵才低沉而道:“如此說來,你家主子終還是想將東陵兵衛,全數覆滅?”


  伏鬼眉頭一皺,麵色也逐漸厚重開來。


  隨即,不待思涵反應,他突然跪地朝思涵一拜,“伏鬼此生,從不曾跪拜過哪位女子,但如今,伏鬼卻是實誠的跪拜長公主,望長公主,莫要因此而怪罪皇上。因著長公主之故,皇上的確有意對東陵兵衛手下留情,但此舉終是冒險,屬下與軍的諸位副將,皆有意見,雖不敢而提,但自打皇上失蹤那幾日後,軍中副將心焦,再加之東陵越發蠢蠢欲動,從而為保楚京萬無一失,是以已上下達成一致,務必得斬殺仇敵,不得讓對岸之人,上得我大周岸邊。”


  說著,眼見思涵麵色越發幽沉,伏鬼瞳色起伏,繼續道:“隻是,如今皇上既是歸來了,長公主也在,那此番之舉,稍稍見機而行也是尚可。再者,倘若長公主有意保得對岸那些東陵兵衛,那待開戰之際,屬下便即刻領人潛水入得對岸,先將三皇子哲謙製住,如此,再勒令東陵三軍停戰,以此來留得東陵兵衛性命,不知此舉,長公主意下如何?”


  “擒賊先擒王,自是尚可。隻不過,你若潛水而去,定極是危險,你如此為了本宮,為了東陵,可值?你且要知曉,對岸可是東陵重兵之地,便是你武功再好,身手再靈敏,但也雙拳難敵四手。隻要你一旦被東陵兵衛製住,你定性命堪憂。”


  “屬下知曉。”


  思涵心口一沉,幽遠無波的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伏鬼則繼續道:“皇上本是有意聽從長公主之意,稍稍放過東陵,屬下如此,也不過是在遵從皇上之令。再者,屬下知曉,倘若不是屬下去擒王,長公主也定會親自前去,是以,既是皇上拚死救回的長公主,我伏鬼,定也得拚死而為皇上守著,從而,那曲江對岸,屬下前去,義無反顧。”


  冗長的話,森森厚重。


  思涵從不曾料到,這伏鬼,竟已是衷心至此。


  不得不說,藍燁煜這主仆二人的性子,的確是太過特殊,別說那藍燁煜了,便是這伏鬼之人,隨口之言,便能將她顏思涵震得心顫,甚至心痛。


  往日遭得東方殤背叛,再加之朝野之中無人可信,是以,隻覺普天之下的人,都是被利益牽製著衷心,亦或是誠服,但最近這段日子,她終於發覺,其實有種衷骨之意,是發自內心,純透自然,並無摻雜任何雜質。


  亦如,這伏鬼,也亦如,亡了的單忠澤。


  “難得伏侍衛有如此之心,隻是,東陵哲謙此人,自當,由本宮親自去擒。既是我東陵挑起來的事,自是要由本宮來平息。”


  思涵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的出聲。


  伏鬼眉頭一皺,“不可。東陵三皇子,必當屬下去擒……”


  “你擒不了!”不待伏鬼的話道完,思涵已嗓音微挑,出言打斷。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識噎話,思涵深眼凝他,繼續道:“本宮與哲謙的糾葛,本宮自會去理清,且無論是伏侍衛還是你家主子,都無法,在不損我東陵一兵一卒得情況下,使得東陵退兵。而本宮此番過來的本意,便不是為了別的,而是,讓東陵,全身而退,一兵不損,也讓你大周,戰事不興。”


  伏鬼那刀疤縷縷的麵上,厚重盡顯,眉頭也緊蹙而皺,發沉發緊的情緒全然蔓延在臉上與眼睛裏,排遣不得。


  卻待他正要再度出聲而勸,思涵卻已是不給他機會,“擒那哲謙之事,便如是而定,到此為止,不可再論。也望伏侍衛先出去巡查一番大周兵營,忙你的便是,本宮此際,想與清杉說說話。”


  伏鬼到嘴的話再度噎住,目光厚重緊烈,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是全然壓下心緒,告辭離開。


  待得伏鬼徹底出屋,一時,屋內的氣氛才全數沉寂下來。


  思涵滿目幽遠的朝清杉落來,“東陵那一萬精兵之中,可有會水性的?”


  清杉愕了一下,倒也認真的思量片刻,無奈恭敬而道:“微臣不知,倘若長公主想知曉,微臣這便去查查。”


  “不急,待得對岸有書信返來,你再下去查也不遲。”她嗓音極是漫不經心。


  清杉又是一噎,麵色緊張的點點頭,隨即,眼見思涵麵色陰沉厚重,不再言話,他猶豫片刻,神色也緊張的起伏片刻,隨即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的問:“長公主當真想親自去擒三皇子?如今三皇子可是不如往日,想來極難對付,微臣擔憂,三皇子會對長公主不利。”


  他這話說得極是小心,也極是委婉,這話之意,本就是想勸自家這長公主莫要上前去冒險,奈何,卻又不敢太過直白的相勸。


  隻道是,自家這長公主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事,展文翼那小子許是會拿著長劍砍他的腦袋了。


  “自打哲謙膽敢私自調兵六萬埋伏在這曲江之邊,本宮,便早已不指望他不會對本宮不利。”思涵淡漠幽遠的算是回了話,說完,神色微動,再度開始提筆在墨紙上揮筆而寫,眉頭緊皺,神情也格外的複雜厚重。


  清杉小心翼翼凝她,眼見她如此,倒也不好多話,待得兀自在原地靜立半晌後,終是,思涵將三張寫好的墨紙逐一拖起吹幹,而後親自裝入了長桌一旁的信封,待得一切完畢,她才將信箋朝清杉遞來。


  她並未言話,僅是複雜幽遠的朝清杉凝著。


  清杉一時有些愕然,摸不著頭腦,但待猶豫片刻,終還是上前兩步,極是小心恭敬的接過了思涵手中的信箋。


  “揣好。這三封信,其一是給展文翼,其二是給國師,其三,是給幼帝。倘若本宮有何不測亦或是無法及時回國,你且先行回去,將這幾封信交到他們手裏。”思涵適時出聲。


  清杉麵色大變,兩手也開始顫抖起來,急不可耐的道:“長公主,不可如此!微臣此番來,本就是遵了徐皇傅與國師之意前來接長公主回去的,倘若長公主都不跟著微臣回去,微臣豈敢入那東陵京都。這曲江之戰,還是望長公主三思而行,畢竟三皇子敵對的是大周,攝政王沒準兒這會兒早已醒了,正要差人告知伏鬼戰術,且伏鬼今日也說了,攝政王極早之前,便將曲江之戰的應對之策安排好了,長公主你又何必去趟這大周與三皇子之間的混水。望長公主體恤己身,先不要過問這裏之事,隨微臣回東陵京都才是啊,如今皇上皇傅還有國師都在等著長公主啊!”


  “六萬東陵兵衛在此,本宮何能放下,且那哲謙是為敵國東陵命,本宮又如何能允許這等事在本宮眼皮下發生。”


  說著,眼見蕭瑾麵色越發緊張,薄唇一啟,似是又要言話,她瞳孔微縮,隨即緩緩將目光從清杉麵上挪開,先他一步繼續出聲,“此事便如此而定,不必再議。”


  清杉唇瓣上下合了合,所有的話再度被強行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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