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你母妃並非本宮所殺!”思涵終是被他這股執拗之意攪得略微生惱。


  奈何這話一出,他突然勾唇一笑,“那皇姐你說說,證據呢?你不曾真正殺我母妃的證據或是證人呢?”


  單忠澤已亡,何來證據!便是單忠澤尚在,這哲謙也會念及單忠澤是她忠腹之人也不會真正信單忠澤。


  如此,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哲謙既要執拗的這般認為,便是她顏思涵再解釋什麽,都無濟於事。


  “沒什麽證據不證據,本宮今日來,也並非是要與你說這些,更不是要在你麵前,洗脫本宮的嫌疑。”


  思涵按捺心神一番,興致缺缺,低沉無波的道了話。


  說著,不待哲謙出聲,她便嗓音微挑,再度陰沉厚重的道:“天下諸國皆有野心,如今天下之中,雖僅有東陵與大周關係岌岌可危,大戰一促即發,但其餘之國,仍也是心有計量,暗潮洶湧,東陵本是剛剛經曆東陵破國,而今上下不穩,國力不曾恢複,而今正值這天下不安之際,東陵更該安分不動,以免成為天下諸國群起分食之國!但你如今竟分毫不顧東陵破了我東陵之國,殺了我們父兄,竟敢私自遣六萬兵力去為東陵當爪牙,甚至還敢領著大軍來得這曲江之邊,勢要與大周開戰!顏哲謙!你便是再怎麽恨本宮,但都不該拿東陵的安危來出氣!你身為顏一族的子嗣,倘若東陵因你而亡,我顏一族的祖宗用鮮血拚下甚至小心翼翼守著的百年基業,定會全然崩塌覆滅!”


  “臣弟知曉!”


  他不深不淺的回了話。


  “既是知曉,你還要如此而為?”


  思涵滿目陰沉的凝他。


  他眼角仍是稍稍而挑,不說話,但待片刻後,他突然薄唇一啟,隻道:“父皇與太子,從不曾善待過臣弟,東陵之國,也不曾善待。如此,臣弟用東陵之國為利劍,來為臣弟自己謀劃疆土與富貴榮華,有何不可?往日臣弟久居深宮,不知天高地闊,更也不知權利這東西究竟有何是好,但如今臣弟知曉了,一旦手中有了權利,周遭之人,便也再不敢謾罵你,輕賤你,甚至連皇姐你,如今都不是無法要臣弟性命麽?便是此際將臣弟恨之入骨,也不能說服臣弟什麽,更也不能如往常那般隨意懲處臣弟,不是麽?”


  “倘若你想要權利,本宮自可賜你封地,封你為王。你依舊可不問世事,錦衣玉食,好生治理你封地的人文百姓。”


  “這話,若皇姐以前能對臣弟講,臣弟定當感激扣謝,但如今,臣弟不可受命了,更也做不到誠服了。母妃往日雖對臣弟不好,但她終歸是臣弟母親,甚至也終歸要比父皇與太子皇兄甚至皇姐你,重視臣弟,是以,血仇加身,不可消卻,更何況,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父皇與東陵欠我母子的,是父皇欠我母子的,也是皇姐你,欠我母子的。就如,皆為皇族子嗣,為何太子皇兄便可平步青雲,皇姐便能金枝玉葉,錦衣玉食,而我哲謙,卻隻能卑微鄙陋,賤如螻蟻?也但凡父皇對我母子有半點善心,便也早該,賜臣弟封地,封臣弟為王,從而讓臣弟帶著母妃去封地安享晚年。隻可惜,父皇從不曾考慮過我母子的楚京,也從不曾真正想過要為我母子謀得後路……”


  “父皇身為一國之主,豈能顧得了後宮之事!”


  “皇姐說錯了。父皇不是顧及不了,而是無心去顧。但凡父皇對我母子有半點在意,我母妃也不會日日在皇後麵前卑微忌恨,我哲謙小時候也不會被皇姐揍得半死還得自行去求人討傷藥。是以,父皇不是顧及不了,而是本就無心重視我母子,也如此際我顏哲謙,不是不想收手,也不是想真正與皇姐撕破臉麵,而是,被欺壓得太久了,終還是心有怒意,不得不讓自己去衝破牢籠,轟轟烈烈的為自己活上一次。”


  說著,突然慘然的朝思涵笑笑,“事到如今,臣弟不願收手,也收不得手了,六萬大軍本就在曲江之邊,時刻迎戰,前方有大周精衛,後方,還有東陵的兵衛埋伏,是以,微臣處在中間,也本就,沒了退路。”


  這席話入得耳裏,x她顏思涵曾想過東陵亦或是其餘諸國會再度讓東陵陷入危機,但卻怎麽都想不到,此番令東陵陷入危機的,竟會是這顏哲謙!


  隻不過,前有大周精衛,自然是進不得,但後方雖有東陵的兵衛埋伏,誰說就退不得了?倘若順著曲江下行,走上一截,從而再後退,自也可避過東陵兵力才是。


  思涵麵色清冷得厲害,落在哲謙麵上的目光也煞氣陰冷攖。


  則是片刻,她低沉而道:“並非是沒有退路,而是,可順著曲江下行,走上一截,而後再後退。如此之法,雖路途遙遠彎曲,但自然可避開東陵兵衛,成功回得東陵。”


  哲謙麵色分毫不改,依舊笑得悵惘,卻又僅是片刻,他又如變戲法似的全然斂卻了麵上的悵惘,整個人再度恢複了最初那淡漠隨性的模樣。


  “此番之為,雖是尚可,皇姐可憑著此法救六萬大軍,但臣弟這性命,便要當即殞在這裏了。”


  他慢騰騰的出聲。


  思涵眼角一挑,“你這話何意?”


  他笑笑,“沒什麽意思。不過是,當初與東陵皇帝為盟時,被他捉住灌了些藥罷了,倘若臣弟能幫東陵完成攻打大周之事,東陵皇帝定重賞臣弟,甚至還可全然助臣弟奪得東陵,但若臣弟生有二心,那便隻能,毒發而亡。償”


  說著,落在思涵麵上的目光突然一深,“臣弟且問皇姐,這東陵六萬人的性命與臣弟的性命相比,皇姐想選哪樣?你若選擇六萬大軍,揮軍而退,臣弟便毒發身亡葬身於此;你若選擇臣弟,那便得一心一意助臣弟,攻破大周,再直搗楚京。”


  平緩幽遠的話,卻不曾掩飾的卷著幾許咄咄逼問之意。


  思涵滿目清冷,深眼凝他,卻是並未言話。


  他似是瞧出什麽來了,勾唇笑笑,點點頭,麵上的笑容越發幽遠隨性,“我就知曉的,皇姐永不會將臣弟這種人的性命放在眼裏,除了嬴征是你的皇弟之外,皇姐根本不會護顏皇族中其餘的皇族子嗣,哪怕臣弟自小敬重於你,退讓於你,皇姐,都不會有半點在意臣弟,更也不會念及半點手足之情。”


  這話一落,不再言話,修長的指尖端了麵前的酒壺為自己倒了一盞茶,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思涵滿目深沉的凝他,待得他將手中的杯盞放下,她終是低沉沉的出聲道:“本宮身為東陵的長公主,此生的使命便是護住東陵與報仇雪恨。哲謙,有些事,並非本宮不顧及你,而是不可顧及。你與本宮皆是在深宮長大的人,深宮裏的爾虞我詐究竟如何,你自也知曉,再加上幼帝尚幼,在朝中的根基也是不穩,且你母妃又公然覬覦皇位,明裏暗裏的使法子。如此,本宮何敢真正信你,又何敢真正信你母妃。”


  “皇姐不信便不信,臣弟如今,已不奢望皇姐信臣弟什麽了,畢竟啊,臣弟如今也總算明白,這世上,沒什麽人可真正對你好,亦或是放過你,你若自己不強大,那便隻有被別人掐住咽喉,隨時都得死!”


  說著,稍稍將目光從思涵麵上挪開,“往日之事,多說已是無益,也聽說皇姐剛從楚京之外歸來,一路舟車勞頓,如此,臣弟便差人帶皇姐下去休息。說來,皇姐雖冷血無情,但臣弟,終還是不如皇姐心狠,不願趕盡殺絕得。皇姐也放心,臣弟不會殺你,也不會殺嬴征,臣弟隻會去拿回屬於臣弟的一切,從而,再將皇姐與嬴征困在宮中,衣食無憂到老。”


  這話一落,分毫不顧思涵反應,幽遠沉寂的目光正要朝殿中角落站定著的兵衛一掃,卻是話還未道出,思涵已低沉開口,“慢著。”


  哲謙下意識噎住後話,淡然隨意的朝思涵望來。


  思涵瞳孔微縮,隨即緩緩起身,踏步朝哲謙行去。


  那些立在殿中角落的兵衛們頓時麵色一緊,當即紛紛上前,擋在了思涵麵前。


  思涵麵色一沉。


  哲謙則道:“長公主在前,爾等豈能如此無禮。雖是將在外不受君令,也無需太過聽令朝堂權人,但終究還是不可太過無禮才是。”


  說著,嗓音一挑,“還不退下。”


  幾名兵衛眉頭一皺,麵露憂色,隨即又戒備十足的朝思涵掃了兩眼,而後才妥協下來,一言不發的轉身退開了幾步。


  思涵繼續緩步往前,終是站定在了哲謙的矮桌前。


  哲謙麵色也並無起伏,僅是稍稍抬眸,悵然平緩的朝思涵望著,“皇姐突然過來,是為何意?”


  思涵淡道:“誰與你言道的,將在外可不受君令?”


  他平緩而道:“臣弟悟出來得。”他答得自然。


  思涵冷到:“本宮如今尚且在此,你竟敢言道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可是太過未將本宮放於眼裏?”


  他眼角幾不可察的挑了半許,整個人依舊淡定平緩,神情並無什麽複雜起伏,他僅是朝思涵微微而笑,悵然平和的繼續道:“都如此之境了,皇姐還打算在臣弟麵前施威麽?皇姐莫要忘了,這裏是臣弟的地盤,不是東陵的宮城,皇姐若聽不慣某些話從而欲對臣弟發怒,便也望皇姐在發怒之前先看清現實,這裏是曲江之邊,不是你常日威風八麵的東陵朝堂。”


  思涵瞳孔一縮,心底的冷意越發上湧,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她便驀的抬手往前,雷厲風行的扣住了他的脖子。


  瞬時,身後幾名兵衛頓時一驚,紛紛抽刀上前,卻也正這時,哲謙再度恰到好處的出聲,“不準上前!退!”


  這話並無半點戾氣,反倒是幽遠平緩,然而卻是莫名的夾雜著幾許威儀,逼得幾名精衛再度後退。


  他微微抬眸,那雙深得無底的目光分毫不避的迎上了思涵的雙眼,“皇姐殺了臣弟的母妃,而今,又是想殺了臣弟嗎?”


  說著,嗓音一沉,似在歎息,又似在莫名的絕望與悲涼,“皇姐對臣弟,終還是再度生了殺心,是嗎?”


  “哲謙!你雖也身為皇族子嗣,更也得瑋兒敬重喜愛,但你別以為憑借這些,本宮便心有忌諱不敢殺你!你如今領得六萬大軍成為東陵的走狗,全然顛覆我東陵的國之根基,甚至還敢讓東陵之國陷入這天下紛爭的危機,你如此膽大妄為,你以為,本宮當真不敢殺你?本宮早給過你機會,本宮也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放過你,可惜你終還是因淑妃之事懷疑本宮,肆意破壞我東陵根本,本宮就且問你,如今你悔還是不悔!你身為顏一族的子嗣,可有對我顏一族的列祖列輩,心存半點愧疚?”


  哲謙麵色一沉,目光,越發幽遠。


  待得片刻後,他才視線聚焦,再度迎上思涵的眼,“若說,臣弟不後悔,不愧疚呢?”


  思涵心口一騰,那隻握在他脖子上的手越發用力。


  他似如未覺,滿身淡定,不掙紮也不告饒,僅是薄唇一啟,繼續慢騰騰的道:“本就是東陵一族欠臣弟的,也是皇姐欠臣弟的,臣弟有何可後悔的?臣弟如今所做的這一切,都不過是要找回尊嚴,拿回屬於臣弟的一切,臣弟有何過錯?又有何可愧疚的?再者,一旦此番攻下大周,東陵皇帝便會應臣弟之意,徹底讓東陵脫離他東陵,再也不必成為他東陵的番邦,且還可一次性得東陵賞賜的兩座邊關城池,百萬賞銀,如此,臣弟也算是在不顧前嫌的幫東陵。”


  “你瘋了嗎!東陵狗賊的話你也信?你可知一旦你前腳與大周開打,東陵後腳便可坐收漁翁之利,全數將兩敗俱傷的大周與東陵收於囊中……”


  思涵嗓音一挑,語氣越發冷冽,卻是後話未落,哲謙便深眼望她,悵惘幽遠而道:“倘若當真如此,那便是臣弟的命數,也是東陵的命數。”


  “不可理喻!顏哲謙,你當真瘋了麽!”


  思涵心口越發惱怒,恨鐵不成鋼的惱怒。遙想往日這哲謙終歸還算是聽話,卻不料如今的他,竟是這等愚昧執拗。


  她心緒澎湃上湧,下手的動作也越發加重,卻也正這時,哲謙氣息不勻的靜靜凝她,突然勾唇笑了,“皇姐不敢殺臣弟,也殺不了臣弟的。”


  思涵神色驀的起伏。


  他繼續道:“隻要臣弟一亡,曲江之邊的六萬大軍定義無反顧的衝針殺敵。但若臣弟不亡,臣弟還可讓他們原地駐紮等候,不急著攻打大周,也趁勢可耗著後方的東陵。再者啊,臣弟本是中了東陵皇帝的毒,毒藥似也凶險,倘若那東陵皇帝不給臣弟解藥,臣弟自也容易毒發而亡,如此,皇姐可要賭一回?就賭,在這曲江之邊好生住上幾日,沒準兒這幾日內,臣弟突然身子不適,暴斃而亡,而待臨死之前,臣弟,便將六萬大軍兵符,真心送你,如何?”


  “憑你也敢威脅本宮?”


  思涵冷眼凝他,陰沉沉的問。


  他笑得有些慘然,“從小到大,都不敢威脅。臣弟,僅是在用臣弟的方式,好生為自己活一次罷了,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著。許是皇姐也該知曉,臣弟對皇姐,終是崇敬的,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甚至於,便是皇姐殺了臣弟的母妃,臣弟,不也是未想過殺皇姐,不是嗎?”


  這話一落,鬼魅慘然的咯咯笑了。


  思涵聽得心底發緊,眉頭一皺,扣在他脖子上的手,終還是一點一點的卸了力道。


  待得全數將手從他的脖子挪開,他也無什麽反應,僅是靜靜的望她。


  思涵靜立在原地,權衡一番,終還是低沉而道:“將你左手伸出來。”


  他逐漸將目光從思涵麵上挪開,並無反應。


  思涵凝他兩眼,也不打算與他多加周.旋,僅是自行伸手過去將他的左手扯出,隨即便探指在他手腕上開始把脈。


  “皇姐可是以為,臣弟自言中毒之事,也是在騙你?”


  他並未拒絕,整個人安然的坐著,十五的年紀,本該是俊俏之至,奈何此番這哲謙,略微稚嫩的麵孔卻覆滿了沉重與成熟的意味,便是那雙幽遠的瞳孔裏,複雜悵惘,似也卷滿了風霜之感。


  此番靜靜朝他打量,才覺這人,竟比上月離開東陵京都時還要瘦骨嶙峋,隻是今日最初與他相見,終還是惱怒覆蓋了惻隱,是以便也不曾朝他多加關注。


  “本宮在探,你這毒是否深入了心脈,是否還有法子緊急而解。”思涵默了片刻,極為難得的解釋了一句。


  這話入耳,哲謙極為難得的怔了怔,那雙幽遠複雜的瞳孔,突然變得迷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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