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就如,哲謙為何遲遲不對大周開戰,明明已知藍燁煜前些日子生死不明,楚京還暴有亂臣,他竟也不趁這人心惶惶之時而進攻大周!甚至,他為何不對她顏思涵惱怒以對,廝殺以對?
他不是怪她殺了他母妃麽,不是想奪回一切麽,怎他卻對她顏思涵,依舊恭敬如初,敬重如初,甚至還不惜在她帳子裏等她歸來用膳,甚至還要在她的帳子外冷風無阻的站上一夜…攖…
再如今日這場大戰,看似混亂,也看似是哲謙要找東陵商議戰事,但為何到頭來,哲謙麾下的東陵之兵,並未成為東陵的爪牙而對突然來襲的大周進攻,而是與大周一起,大肆對東陵動手?
一切的一切,似是突然顛倒了過來,那些所有的疑慮與真相,似乎都在震動不平,仿佛要讓那些所有高築起的冷血堡壘全數坍塌,從而,展露出裏麵的玄機,甚至人心。
她瞳孔起伏不定,心口積攢了太多的情緒想要宣泄,也積攢了太多即將破裂透明的疑慮想要全數朝哲謙問出來,奈何卻也正這時,那飛鷹突然用內力震出了脊背上的幾隻飛鏢,長手一伸,頓時扣住了思涵手腕處的白綾,而後驀的一扯,頓時將後方那哲謙騰空扯了過來。
思涵大驚,麵色陡變,急忙掌嘴驚喚,“哲謙鬆手!快放了白綾!鬆手!”
哲謙頓時回神,指尖應聲將手中的白綾一放,待見他身子在空中翻騰兩圈便徑直落在地上站穩,思涵終是大鬆了一口氣,也驀的震斷手腕的白綾,再度開始朝飛鷹踢腿。
飛鷹麵上染了血色,全身的狠烈與殺氣也因身上的傷口而全數激發,他手中的長刀愈是發狠的朝思涵砍著,待得思涵體力不支,即將被他一刀砍中頭顱之際,頃刻之間,一道冷風驟然滑過,哲謙突然近身一把將她扯向了一邊。
他這回的氣力極大,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將思涵扯得在地上滾了一圈,待得她急忙穩住身形,抬眸一望,竟見飛鷹一刀下來,這回卻是直直的砍斷了哲謙的左臂。
“哲謙!”
霎時,心如碎裂,疼痛入髓,思涵抑製不住慘呼,奈何那哲謙即便斷手,竟似也不知疼痛一般,整個人咬緊了牙關,那隻唯剩的右手趁著飛鷹下手的空蕩竟突然用力扯住他的黑袍,驀的朝左側的深崖倒去。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飛鷹欲要掙紮已是來之不及,身子早已是傾斜不穩,便是急忙用力,也穩不住倒落往下的趨勢,整個人隨著哲謙一道,朝深崖跌去償。
“哲謙!”
思涵滿目驚恐,睚眥欲裂。
她看出來了!哲謙是想拉著飛鷹一起死,一命帶一命的一起死!可他不是心有鴻鵠,心有反叛嗎,他怎能如此死了?
他不是該如他變了的性子一般,傲然得瑟,坐鎮六萬大軍而揮兵點將,將那惡人的姿態演繹得淋漓盡致麽!怎如今,他會救她,會舍命的與這飛鷹同歸於盡!
淩亂的思緒翻湧,令她整個人平靜不得,眼見哲謙朝崖頭跌落,她發瘋般的朝前一撲,伸手之際,終是恰到好處的捉住了哲謙的衣襟,死死的將他拎住了。
哲謙下意識的鬆了飛鷹的袍子,整個人瘦削搖晃的被思涵拎著,不說話,也不抬手朝思涵的手攀來。
他僅是兩手直挺挺的垂著,整個人也肆意的任由周遭冷風吹得搖晃,隻是那發紫幹裂的唇瓣上,竟勾著一抹笑,一抹淺淡得幾乎可以被人忽略的笑。
“你且抓穩我的手,我拉你上來!”思涵本也是體力不支,此番一手吊著哲謙的整個身子,終還是吃力,本也想用內力將他提起,奈何又擔憂用力過猛會撕裂哲謙的衣袍,那時候她定也僅能捉住哲謙的一闕衣袍,而他整個人定也會徹底摔下去。
心思至此,她不敢太過用力,她僅是死死的抓著他的衣襟,嘶啞的出聲。
卻是這話剛出,哲謙的衣襟便突然有衣帛稍稍裂開的脆聲響起,那聲音不大,但入得思涵耳裏,卻是驚起了一片片鑽心的疼痛。
眼見哲謙一動不動,她越發焦急,但此際卻突然不敢吼他了,僅得強行按捺心緒,低低的勸:“哲謙,你抓住皇姐的手可好?此際並非鬧性子之時!我有太多話要問你,你且先上來,你我好生聊聊。”
這話一出,他終是稍稍抬頭而起,那雙血色蒼涼的瞳孔,凝向了思涵,奈何即便如此,他卻仍是不曾伸手上來,拉住思涵的手。
他整個人仍是在晃蕩著,但他麵上卻並無半點畏懼,反倒是,他將思涵凝著凝著,唇瓣上的弧度竟突然深了幾許,隨即,他再度張口,又是先行溢了一口血。
“皇姐可是突然舍不得臣弟死了?”他問,語氣幽遠嘶啞,卻又頹然得毫無平仄,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悵惘與絕望。
思涵滿目起伏,渾身緊繃得厲害。
這兩日的哲謙給她太多太多的不確定了,而今便是聞得他這話,她也仍舊是猜不透他的心思,更也不敢輕易去揣度與回答了,她莫名的感覺,此番若是將他的心思揣度錯了,回答錯了,這哲謙,便會毅然決裂的揮開她的手,任由自己摔下去了。
性命關天,她滿目緊烈,不知該如何回話,卻待強行按捺心神之後,她極是認真的朝他點頭,“是。是舍不得了,突然,就舍不得了。”
哲謙似是不信,麵色分毫不變,整個人,依舊那般猙獰狼狽,又依舊那般悵惘憂傷。
“這兩日皇姐對臣弟說的話,臣弟一直都記在心底的。關於母妃死亡之事,便是臣弟不曾親眼目睹什麽,但臣弟,也是信皇姐的,信皇姐會對臣弟守諾,信皇姐,不會對臣弟食言的。臣弟一直都信著皇姐的,隻是皇姐卻不曾有過一刻,是信任臣弟的。不過是幾句試探之詞,皇姐便看不出臣弟的真心了,肆意謾罵臣弟是叛國之賊了。隻可惜,臣弟,終還是有心的,會覺得疼痛的,外人便是將臣弟傷了砍了,不過是皮肉之痛罷了,尚且不能入心,但皇姐的話,卻能傷到臣弟的,甚至,還能傷到心的。”
說著,嘶啞的嗓音越發悵惘,“臣弟前些日子便已中毒至深,是以,臣弟不曾想過要一直活著的,也活不了的。臣弟僅是想在臨死之前,見見皇姐,臣弟知曉的,如皇姐這般堅強的人,又怎會在楚京宮城的大火裏喪生,又豈會被樓蘭安義侯給奪了性命,臣弟一直都信著,信著皇姐會祥瑞高照,安然歸來,而最終,皇姐終是歸來了,就那般,安安穩穩的,站在臣弟麵前了。皇姐該是不知,昨日那番相見,是臣弟強撐著盼了多久的執念,更也是臣弟心中翻江倒海的驚喜與釋然。天下之大,母妃沒了,臣弟心中獨獨掛記之人,便也僅剩皇姐了,昨日一見皇姐安好,一切的心緊,似是都煙消雲散,全然,不重要了。若是可以,臣弟也願如瑋兒那般,喚你阿姐,親近於你,諸事念著皇姐的好,隻可惜,皇姐不信臣弟。無論是昨日想見識時的那般咄咄逼人,還是今日這般的策馬追來,皇姐終歸是不信臣弟的,也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皇姐你,都從不曾,嚐試著信臣弟,你不信我,從來都不信。”
這番話層層入得耳裏,震撼心驚。
思涵滿身僵硬,瞳孔緊緊的凝著他那絕望的笑容,絕望的頹意,她眼睛陡然酸澀,情緒大洶大湧,平息不得。
“哲謙,這些話上來再說如何?往日的那些誤會,都是可以好生解釋的,你先上來再說如何?”
這話尾音還未落下,哲謙便搖了搖頭,“臣弟也為東陵皇族,此生雖胸無大誌,但也不曾願過東陵凶險不穩,臣弟雖不得父皇寵,更也不曾沾過東陵皇族身份的任何光,但臣弟,終還是記著臣弟是顏一族的人。從始至終,臣弟,不曾背叛過東陵,此番東陵六萬大軍壓在曲江之邊,不過是做樣子給東陵看而已,臣弟是想要……”
不待他後話道出,思涵便嘶啞顫抖的出聲打斷,“我信你!哲謙,皇姐信你。你先上來可好?”
哲謙仍舊搖搖頭,那蒼白稚嫩的麵容執拗一片,悲戚厚重,“不必上來了,上來也活不成了。毒素攻心,臣弟活不了的。如此也好,臣弟在皇姐麵前死了,粉身碎骨了,皇姐便不會再戒備臣弟會反了東陵,會威脅到幼帝了,臣弟,也不必因著母妃亡故之事而痛苦的活著了,也不必因著皇姐的不信而悲傷了,更也不必時刻都背負那亂成賊子的汙名了。嗬,臣弟自小生來,許是就是個錯誤,因著母妃生了臣弟,便一心想讓臣弟登上那大統之位,從而造就了母妃磅礴而錯的野心,延伸至後來的悲慘,也因臣弟是個皇子,是淑妃的兒子,無論是先後還是皇姐,都如賊敵一般防著臣弟。如今好了,一切都過了,臣弟也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解脫了,皇姐你,也不必再戒備臣弟什麽了。隻是心口終歸還是痛的,皇姐,臣弟的心口,真的好痛好痛……臣弟從不曾想過死的,臣弟僅是想在宮中安穩的活著,可是如今,臣弟不得不死了。”
是她在將他往死裏逼的!
思涵陡然明
白過了,往日與哲謙相處的一切,都是她在將他往死裏逼的!許是被東方殤傷得太過,全然不信所謂的人心,又因淑妃太不安分,肆意打她幼弟主意,再加上朝堂之上牆頭草如雲,竟如春草一般,全然拔除不完,因為這些,都是因為這些,才造就了她顏思涵滿身的清冷,x
她不信旁人,也不能信。
她不過是靠著國師的權杖與三個閣老之臣的擁護才得意讓自家幼帝登位,但即便如此,她卻並無強大的後盾,更無強大人可以依仗,她終是孤獨一人,萬般堅強的獨自為自家的幼弟撐起一片天,咬碎牙的要獨自撐起整個東陵,她沒有選擇的,也無法去選擇什麽的,命運與現實,早已將她壓得傷痕累累,她奮起反抗不得,便隻能戒備,是的,戒備償。
她當初戒備藍燁煜,戒備滿朝的牆頭草,戒備淑妃,也戒備哲謙,她的確是沒有信任之人,也不敢輕信旁人,她不過是出門在外幾年才突然歸來的東陵公主罷了,沒有後盾,沒有支撐,唯獨拚著這滿腔的熱血,在強行的偽裝堅強,執著的,往前。
隻是命運終歸還是再度給她開了一個玩笑,現實也再度將她那滿心的冷冽與城牆嚴密裹起來的心,再度擊打得鮮血長流攖。
而這回的心痛,這回的頹敗,卻是為了哲謙。
有生之年,第一次,這般的為哲謙心痛。
“皇姐知曉了。往日之事,的確是皇姐考慮不周,但皇姐如今知你心意了,你快上來可好,皇姐帶你回東陵去,你仍是可以安然的住在宮裏,安然的如瑋兒一般生活在皇姐的羽翼下。哲謙,皇姐終是知曉誤會你了,但你若能體諒皇姐的苦處與無奈,你便原諒皇姐,上來如何?”
待得沉默片刻,她唇瓣一啟,嗓音發緊的道了這話。
卻是待得尾音一落,哲謙那衣襟的袍子再度揚出了幾絲細微的裂帛聲,然而這等聲音鑽入耳裏,卻莫名的尖銳之至,挺得她腦中發緊發痛,心驚膽戰。
“哲謙,抓緊皇姐的手!快抓住我的手!”不待哲謙反應,思涵再度緊著嗓子出了聲。
哲謙依舊靜靜的抬眸望著她,滿目血色哀涼的凝她,仍是是,一動不動。
他的手依舊垂著,那隻被飛鷹斬斷的手,血色猙獰,赤紅的鮮血也一滴滴的望崖下氤氳的白霧裏滴著,那森森的血色跌入雪白的霧色裏後,竟被襯得鮮紅發涼,突兀駭人。
奈何他似是全然察覺不到這些似的,也如全然不知身上的疼痛一般,他就這麽靜靜的懸在半空,任由風吹而動,身子搖搖晃晃,險象環生。
“今日來與東陵皇帝見麵,本打算不告知皇姐,本也想與皇姐,徹徹底底的不告而別,生死不再見,奈何,皇姐卻是追來了。許是,那尉雪蠻終還是沒能為臣弟守住秘密,待得皇姐歸得營地了,便去將尉雪蠻殺了吧,這是臣弟之願,更也是最後的提醒。那尉雪蠻,並非善類,看似魯莽衝動,卻比誰都有手段。她腹中的確有孩子,的確,也是嶽候清杉的,但為防此人跟隨嶽候入得京都,肆意掀風,便望皇姐,殺了她。”
說著,咧嘴一笑,嘴裏的鮮血大口大口往外溢,他那唇齒之中,都被鮮血全數染得赤紅。
“臣弟也一直都知曉,皇姐這些日子過得不易,是以,臣弟如今也不求什麽了,隻求皇姐能一味的堅強到底,冷血到底,皇姐既能對臣弟下得了手,想來自也不會對尉雪蠻與嶽候心軟。若是皇姐對他二人心軟了,甚至還放過尉雪蠻了,臣弟會心有不平,更會覺得啊,一個外人,都比臣弟在皇姐心裏重要。”
“哲謙!你別說了可好!先別說了……皇姐拉你上來。”
他搖搖頭,神色驟然越發的幽遠,似是瞳孔裏的焦距都全然撤走了一般,雙眼無神了,連帶那張麵容,都再無半點表情了。
他僅是轉眸掃了掃遠處那浩瀚闊達的懸崖對岸,僅是抬著那隻唯一還在的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而後再度仰頭朝思涵望來,“曲江之邊駐紮的六萬大軍,終是在邊關待得太久了,隻會行軍作戰,不知人心險惡,他們皆沒什麽心眼,臣弟不過是幾言之話,便將他們徹底唬住了,控製住了,逼得他們肆意為臣弟命了。又或許,他們也不是在信臣弟的話,他們隻是不敢去冒險罷了,他們也是不確定,萬一臣弟的威脅之詞是真,他們一旦不從,他們的親眷便會人頭落地。他們啊,隻是不敢賭罷了,從而才選擇順從,就如臣弟一樣,不敢賭罷了,從而,連告知皇姐真相的勇氣都無。那皇城之中,臣弟並未遣什麽人去威脅他們的親眷,一切之話,不過是虛設出來的罷了。而今,所有之事全數和盤托出,臣弟便也沒什麽顧慮了,這虎符,皇姐也拿著,終還是東陵之兵,臣弟便也將他們還給皇姐,隻求皇姐,每年還是讓他們輪流回去探望家人。那邊關的日子太孤寂,太難熬了,日日僅有風沙與孤煙,隻有殺伐與修羅,皇姐沒經曆過那等修羅戰場,便體會不到,身在邊關的孤獨與無助。就如臣弟而言,當初臣弟拚了命的立功,臣弟那時以為,臣弟是可以因著軍功被皇姐召回京都一趟的,隻需見上母妃與皇姐還有皇上一麵,臣弟,便會心滿意足,便會心安的。”
“哲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