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江雲南神色柔和,平緩而道:“坊主明知江雲南無心無情,從不會對任何女子動心,如此,又豈會對顏思涵動心。”
“不動心便是最好。倘若動心了,這麽多年,本坊主便也算是白養你了。”容傾慢騰騰的道。
說著,似是累了,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繼續道:“那人如今,正春風得意,我們自然也得加緊腳步,春風得意一回。既是明著掀翻不了他,暗地裏,自然也是要讓他不好受才是。本坊主一直認為,若要對付那等毫無破綻之人,僅得攻心,且恰巧,那顏思涵,便是那人的心,嗬,嗬嗬,這倒是巧。”
江雲南滿目平寂,自然知曉容傾這話何意。
他並未立即回話,僅是繼續開始伸手在脖子上塗藥,待得脖子塗完,他又開始塗抹紅腫不堪的臉頰。
待得一切完畢,眼見容傾神色幽遠,似在冥思什麽,他神色微動,繼續道:“坊主如此幫大英之人,萬一大英不兌現承諾,坊主該當如何?”
容傾應聲回神,勾唇冷笑,“大英之人突然出現,本在本坊主意料之外,既是那人要合作,本坊主不過是順水推舟應付罷了。誰說本坊主真心要幫大英了?本坊主所行之事,曆來,都是在幫自己,但若大英敢犯本坊主,本坊主對大英也不會留情。”
江雲南神色微動,猶豫片刻,“三皇子哲謙那裏……”
容傾輕笑,“哲謙麽?斷手之人,穹弩之末,便是心有蒼穹,也不過是擺設罷了,更何況,且本坊主與其目的一致,相輔相成,嗬,這東陵啊,顏思涵注定是守不住的。”
嗓音一落,不再言話,僅是緩緩起身直接入了江雲南的榻上躺好,吩咐江雲南熄燈。
江雲南並未耽擱,支撐著滿是踉蹌劇痛的身子起身滅了周遭燭火,待得周遭一片漆黑,他才抹黑行至軟榻坐定,這一坐,便是坐了許久許久,待得渾身僵硬,他才稍稍躺身下來,袖袍中的手,再度緊握成拳,捏碎了掌心的瓷瓶都全然不知。
翌日,沉了幾日的天氣突然轉晴。
空中極為難得的有了太陽,陽光雖不強烈,但也算是一掃連日的陰雨陰沉,極為難得的增了幾許朗然與生氣。
思涵早朝過後,剛與展文翼行至禦書房外,那滿身紫袍的容傾便已站定在禦書房外候著了。 今日的他,紫袍加身,容色大好,俊臉上染著幾許朗潤的笑意,但這種朗潤,卻又非展文翼那般的隨後雅致,無端增了幾許深邃與圓滑。本文由首發
“長公主。”待得思涵與展文翼走近,他徑直朝思涵彎身一拜,恭然而喚,這番脫口之言,則是將展文翼徹底忽視,晾曬一旁。
展文翼微微一怔,目光肆意在容傾身上打量,心口陰沉得厲害。
今早入宮便聞長公主收了一名男子入宮,雖不曾親眼見過,但也聞說那男子容色極好,且又有攝政王令牌傍身,顯然也非尋常之人。他曾對那入宮的男子百轉千回的猜測與想象,但卻終究未料,這男人,竟是如此的俊美,似溫潤儒雅,又似柔膩風月,整個人竟是積攢了所有的雅致與圓滑,無端給人一種致命的吸引與精明。
這男人,是誰醢?
正待展文翼打量,容傾似是這才察覺到他,慢騰騰的將目光朝他落來,分毫不避的迎上展文翼的眼,微微一笑,“可是容傾何處不妥,竟得大人如此朝容傾審視?”
這話入耳,展文翼下意識將目光從容傾身上挪開,隨即轉眸朝思涵望來,“長公主,此人……”
不待展文翼後話道出,思涵便平緩無波的出聲,“他乃平樂坊坊主。緹”
展文翼微怔。
思涵繼續道:“江雲南往日便是平樂坊頭牌。此人,便是往日江雲南的主子。”
展文翼終是明白過來,瞳孔驟然一縮,心底翻騰雲湧,麵色越發不善。
他不知身側這女子究竟是如何考量的,他展文翼一心維護體貼於她,她半分情麵不領,而今倒好,她將他展文翼百般推拒,竟將鄙陋的風塵之人一個一個的朝宮中領,如此區別對待,若說他心底無半點意見,自是不可能。
他袖袍中的手逐漸緊握成拳,目光垂落,思緒幽遠沸騰,並未言話。
思涵自眼風斜掃他一眼,也不打算解釋什麽,僅是將目光朝容傾落來,低沉無波的問:“你怎在這兒?”
容傾笑得溫潤,脫口之言也是極為自然,“容傾自然是來等長公主的。”
說著,袖袍中的手微微一動,骨節分明的指尖微微一抬,將一隻青花瓷瓶遞在了思涵麵前,“這瓷瓶內的藥丸,便是寒毒解藥。如今江雲南身上的寒毒已解,江雲南因渡血而讓皇上染上的寒毒,自也可由這解藥來解。”
是嗎?
短短一夜之內,這廝便煉出解藥來了?又或者,這廝入宮之前,便已將提前煉製好的解藥帶在身上了?
思涵沉默片刻,也不打算深問,僅是稍稍抬手將瓷瓶接過,修長的指尖在那冰涼的瓷瓶上摩挲兩下,低沉無波的道:“本宮倒是未料,容公子會這麽快拿出解藥,但無論如何,多謝了。”
容傾滿麵儒雅平和,緩道:“長公主能收留容傾,無疑是對容傾有恩,是以,容傾對長公主,自也不能懈怠才是。”
說著,神色微動,話鋒一轉,略微識趣的道:“解藥已送到,容傾便不打擾了,長公主,告辭。”
思涵深眼凝他,淡然點頭。
容傾也不耽擱,緩緩轉身,踏步往前。
待得容傾徹底走遠,思涵才握緊了掌心的瓷瓶,此際也不入禦書房了,僅是轉身而行,朝幼帝寢殿方向行去。
展文翼一言不發的跟隨在後,深邃厚重的目光一直凝在思涵脊背,待得二人行得遠了,他才猶豫片刻,低聲而問:“長公主留平樂坊坊主在宮中,便是為了寒毒解藥?”
思涵神色微動,並未立即回話。
待兀自沉默片刻後,才漫不經心的道:“不止。容傾此人與藍燁煜和異族之人皆有牽連,此人絕非等閑,與其將他放在皇城中讓他暗自興風,還不如將他放在眼皮下肆意盯著。再者,那人既是主動找上門來了,本宮,自然是見招拆招,留他在宮中。”
展文翼眉頭一皺,嗓音卷著幾許不曾掩飾的擔憂,“長公主想在眼皮下監視容傾,自是尚可,但此處終歸為皇宮重地,且一個江雲南是敵是友如今還不能分明,若再多一個意圖不明的容傾,微臣擔憂一旦何處失守,定會牽扯極大,甚至威脅到長公主與皇上性命。”
思涵暗歎一聲,滿目幽遠的凝在前方道路盡頭,麵色起伏幽沉,不說話。
展文翼也不多言,僅是兀自沉默,靜靜等候。
待得二人雙雙緘默半晌,思涵才按捺心神一番,幽遠低沉的道:“皇傅之言雖是有理,隻奈何,如今容傾主動找上門,本宮是不留,也得留呢。近些日子發生之事,皇傅也該是知曉,本宮與東陵,不僅被藍燁煜盯了梢,更還被異族之人惡對,本宮雖滿心傲然,不願承認淪落到旁人的算計裏,但事實便是事實,並非是不願不想便可安然掙脫那些人的算計。如此,本宮與東陵在明,那些算計之人在暗,本宮無疑防不勝防,是以,僅得將某些人或事放於眼皮下,親自監測監視,才可稍稍安心。”
冗長的一席話,出自肺腑,並無任何隱瞞。
這種敵我不明的情況下,她的確是疲於應付,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
展文翼麵色微變,瞳孔驟然而浮,瞬時之際,竟是陡然明白了思涵的內心。
抑製不住的,一股股悵惘心疼之感在心底與腦海層層的回旋開來,待得沉默片刻後,他才按捺心神一番,低聲道:“既是那些人不可避,那便也望長公主也允微臣在宮中小住吧。”
思涵眼角一挑。
展文翼繼續道:“江雲南與容傾皆非小覷,再加之宮中也非全然安全。是以,多一人便多一分力,望長公主允微臣在宮中小住,輔佐長公主。”
他嗓音極低極緩,語氣中的執著與認真之意則是分毫不掩。
他雖明著說是輔佐,暗地裏,則是無盡的心疼與擔憂。自己麵前這女子啊,曆來是堅強慣了,傲骨慣了,曆來不會在他麵前表露出太多的脆弱與頹敗,她一直都是堅強的,屹立著的,奈何往日還曾欣賞過她的巾幗與威儀,但如今,或許是因太過了解,是以心底對她的感覺,便也從最初的欣賞與敬佩,徹底化為了心疼。
是的,心疼。
縱是瑣事重重,滿身疲憊,也還要用瘦削的身子撐起整個東陵,如此的她,如何不讓他心疼,不讓他擔憂。
隻奈何,這腔擔憂入得思涵心裏,卻仍舊是層層的負擔。
她稍稍皺了眉,心緒複雜。
她不知她為何會如此排斥展文翼的示好,又或許,心底對他無情,便對他所有的示好與深情極是愧疚與逃避。
她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是以,便也不想傷害。隻可惜,明知前方是銅牆鐵壁,展文翼這廝也還要執意往前撞得頭破血流。
如此的他,倔強深情,雖能感染於她,但也隻能越發的讓她愧疚,甚至,逃避。
思涵沉默片刻,神色幽遠複雜,待得情緒稍稍壓住,才低沉無波的道:“不必了。宮中有暗衛與禁軍,江雲南與容傾若要在宮中翻天,自是不易。”
這話一出,展文翼便陡然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思涵被他扯得駐了足,麵色驀的一沉。
這幾日的展文翼,無疑是膽大之至,且還喜動手動腳了。曾經那溫潤蹁躚的大家公子,許是容忍太久,終還是有脾性了?
思涵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他則分毫不避的迎上思涵的瞳孔,“若微臣執意要留下呢?江雲南與容傾意圖不明,如今還分不清好壞,你都可將他二人留在宮中,怎長公主的眼,會獨獨容不下微臣?”
思涵一時語塞,並未言話。
展文翼情緒略有動蕩,俊雅的麵容複雜重重,便是那雙漆黑如玉的瞳孔,也是情緒交織湧動,似要徹底從那如黑玉的眼瞳裏泄出一般。
“放你與皇上在宮中應對那二人,微臣不放心。是以微臣在宮中小住之事,無論長公主是否同意,微臣,皆是住定了。”
嗓音一落,修長的指尖鬆了思涵的手,竟也破天荒的不顧思涵反應,踏步朝前。
思涵一直立於原地,待得展文翼走遠,才回神過來,麵上增了幾許無奈,緩步跟去。
展文翼步伐緩慢,無疑是在等候她,待得二人再度行到了一起,二人皆未言話,氣氛也越發變得凝重低沉,壓抑層層。
待抵達幼帝寢殿,幼帝正坐在長案旁看書,國師也正於軟榻打坐。
思涵入殿後便環顧四周,突然發覺,今日,哲謙竟是未過來。
待將寒毒解藥交由國師後,思涵便坐在一旁看展文翼為幼帝授課。幼帝今日的精神明顯比昨日還好,時而與展文翼交談,時而抬頭朝思涵咧嘴一笑,倒也靈巧。
則是不久,國師突然行至思涵麵前,低聲而道:“這藥,確為寒毒解藥。”
天色晴朗,迎麵而來的風,柔和熹熹,再加之空氣中浮蕩著淺淺花香,清新爽透之中,倒是有些沁人心脾。
自打幼帝服過寒毒解藥後,那解藥發揮速度極快,待國師再為其仔細把脈,竟是寒毒已解,渾然無蹤。
思涵略是鬆了口氣,隻是終還是不曾料到,本以為容傾所給的解藥如往日給江雲南的解藥一樣,僅是緩解當月的寒毒,但並非能根治,卻是不料,如今容傾所給的解藥,竟還能根治。
眼見幼帝精神越發大好,思涵連日陰鬱的心,也越發的釋然輕鬆幾許,待陪著幼帝用完午膳後,思涵便與展文翼一道出殿,往禦書房方向而去。
隻是,路途之中,展文翼突然停了腳步,低聲道:“微臣突然有些累,便不隨長公主去禦書房了,微臣先去鳳棲宮偏殿休息,望長公主應允。”
他開口便是鳳棲宮偏殿,想來想在宮中小住的地方,自然也是鳳棲宮的偏殿。
思涵眼角微挑,緩緩駐足,頭也不回的道:“既是皇傅累了,便回府去吧。宮中之事,本宮也可應付,無需皇傅操勞。”
展文翼瞳孔瞬時灰敗,瞳孔深處,也抑製不住的卷著幾縷失落。
卻也僅是片刻,他便將目光從思涵脊背上挪開了,薄唇一啟,平緩而道:“微臣身為東陵皇傅,身兼要職,自然得為長公主與皇上著想。如今微臣明知宮中人流嘈雜,安全為患,是以自然要以大局為重,在宮中入住守候。倘若長公主覺得微臣此舉不妥,亦或是執意要趕微臣出宮,如此,既是長公主這般不信任微臣,親小人兒不親微臣,微臣這皇傅,當著也無用,即刻便可在長公主麵前卸任官職,免得,惹長公主不悅。”
“展文翼!”
他這話,終還是挑起了思涵心底的森冷。
她驀的轉頭過來,陰沉沉的喚他。
他靜立原地,滿目暗淡的凝於一旁,“長公主還有何吩咐?”
“如今宮中局勢本是不穩,本宮之心早已雜亂不穩,而今竟是連你展文翼都要給本宮找氣受?你當真以為東陵官職,是你想要便要,想丟便丟的?展文翼!你可有將本宮放於眼裏?將東陵國威放於眼裏?”
展文翼瞳孔驟縮,驀的轉頭迎上思涵的目光,“正是因為微臣太將長公主放於眼裏,才執意入住宮中,不願讓你與皇上有任何閃失。微臣如此心意,長公主為何不能明了,不能接受?那藍燁煜有何好?江雲南有何好?容傾又有何好?長公主對待他們,可有千百種法子,但長公主獨獨對藍燁煜傾心,對江雲南與容傾收留!而微臣呢?微臣對東陵兢兢業業,對長公主一心一意,長公主,人非聖賢,孰能無情。微臣並非無心,是以長公主如此抵觸拒絕微臣,微臣,也會心痛的。”
說著,嗓音驀的一沉,歎息無奈,“長公主怎能如此,傷微臣心意。倘若長公主當真不願見到微臣,便將微臣貶了吧。”
思涵滿目皺縮,縱是心底有怒,終還是被展文翼這番話全數抵了出來。
傾心全身的付出,卻不得任何回報,展文翼如今成這模樣,悲涼無奈,無疑是脫離了最初的風雅卓絕。
是以,她真的錯了嗎?
她顏思涵一直排斥他,躲避他,真的,錯了?
隻是,正是因為無愛,是以,才不願將就,正是因為對展文翼負責,是以,才不願拖累。但她如此之舉,竟是錯了?
思涵心口猛顫,神色逐漸幽遠,一股股矛盾與複雜之感層層上湧,突然間讓她說不出話來。
展文翼滿目深邃的朝她凝望,一直凝著,俊美風華的麵容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受傷,染著幾縷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