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展文翼終是在她麵前暗暗的發了脾氣,思涵心如明鏡,一切了然。
隻是如今,心緒本是淩‘亂’,是以也無心將展文翼記掛在心,她僅是驀的回頭過來,再度將目光凝在了悟淨身上,沉默片刻,低啞發緊的問:“司徒淩燕呢?”
這話一出,悟淨方丈似是鬆了口氣,那雙漆黑幽遠的瞳孔,也似突然間釋然與鬆懈開來。
“長公主終是問起她了。”
他悵惘的回了一句,瞳孔迎上思涵的眼,繼續道:“在長公主離開曲江營地不久,藍燁煜便將東陵大公主,賜給了軍中副將高良。”
思涵渾身一顫。
悟淨深眼凝她幾眼,繼續道:“東陵邊境的關卡並不好入,但有司徒淩燕輔助,入關之中,大周不曾損兵半毫,後攻打東陵國都,藍燁煜以東陵大公主為餌,‘亂’東陵太子之心……”
“後來呢?”
思涵滿心發緊,心口發僵發硬,脫口的嗓音嘶啞得不成調子。
悟淨稍稍將目光從她麵上挪開,幽遠的瞳孔靜靜落在別處,沉默片刻,才道:“後來,司徒淩燕不甘被藍燁煜利用驅使,自行撞了城牆,如今是死是活,老衲,也就不清楚了。”
是嗎?
當初在曲江之邊,藍燁煜那般與司徒淩燕諧和恩愛,那般為了司徒淩燕嘲諷她顏思涵。到頭來,他‘逼’走了她顏思涵,轉而,卻將司徒淩燕送給了副將高良?
怎麽會!
怎麽可能!
那廝當初不是還口口聲聲說著喜歡司徒淩燕,不是還因著司徒淩燕不願對她顏思涵妥協嗎?怎如今,事態竟是如此逆轉,逆轉得擊人心脈,層層震撼不平。
“當初在曲江時,藍燁煜與長公主決裂,那般境況之際,長公主可有想過,你與藍燁煜之間,僅是誤會?亦如,那藍燁煜啊,會因顧及長公主安危,是以才刻意傷你心,讓你決絕離開?又或者,是為了護大周兵衛,從而不得不與東陵大公主虛以逶迤,致力將攻打東陵的傷亡降到最低?那人所行之事,曆來都是三思而量,步步為贏,絕不會魯莽行事,但若論魯莽,也僅是當初救長公主時極為魯莽,滿身重傷,差點喪命。是以,他既能為了長公主不惜丟命,又如何,會舍得傷長公主心意,與你決裂?若非……”
“別說了!”
不待悟淨將後話道出,思涵已顫著嗓子極是嘶啞起伏的道了話。
悟淨神‘色’微動,下意識噎了後話,歎息一聲,“倒是老衲忍不住多言了。”
思涵靜坐在原地,並未回話,麵‘色’與神‘色’層層搖晃不穩,待得許久許久,她才不敢再多想,刻意的將所有心緒努力的壓下拋開,抬頭瞅了瞅略微暗淡的天‘色’,話鋒一轉,“藍燁煜之事,此事暫且不提,也不想多提,但是非究竟如何,本宮自會去度量。而今,本宮還有一事,需悟淨方丈幫忙。”
“何事?”
悟淨低聲問。
“本宮皇弟中了大英之人的蠱毒,今日突然再度毒發,情況不穩,連國師都對他束手無策,是以,望悟淨方丈速隨本宮入宮,試試為幼帝解毒。”
思涵並未耽擱,緊著嗓子嘶啞出聲。
國師雖醫術高明,但這悟淨方丈的醫術似是更為仙道,是以,幼帝之毒,興許國師難解,但悟淨方丈誤打誤撞的能解開也說不準。
亦如,此番如她手掌手臂的毒,也是悟淨方丈解開,是以,幼帝之毒,悟淨可有法子解開?
心緒浮動,驟然間,所有的期盼驀的落在了悟淨身上。
悟淨並未立即回話,神色略有起伏。
思涵候了片刻,心有焦急,忍不住再度出聲道:“人命關天,望悟淨方丈莫要再耽擱,如今東陵上下不穩,一旦幼帝出事,國之上下,定是大亂,到時候諸侯群起而爭帝位,周遭之國又對東陵虎視眈眈,是以,幼帝性命雖小,但卻關乎家國安危,更關乎東陵百姓是否安樂,是以,望悟淨方丈,以大局為重。”
悟淨乃出家人,本是不問世事,此番讓他以大局為重,雖是難為了他,但此時此際,幼帝性命受危,情況不穩,加之東陵本是內憂外患,是以她顏思涵,也不得不對他言語逼迫。
待得嗓音落下後,她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深沉,則是片刻,悟淨終是點了頭,歎息一聲,“老衲雖會醫,但也非能解萬毒,此番隨長公主入宮,僅能試試,但是否真能解開幼帝之毒,隻能看造化了。”
思涵滿目嘈雜,強行將目光挪開,鬆了口氣,悵惘嘶啞道:“本宮已無計可施,是以才為難方丈。至於方丈是否真能解開幼帝之毒,本宮也僅能聽天由命,是生是死,的確隻能看造化,這點,本宮,知曉的。”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僅是差身後的兵衛將自己扶起,隨即領著悟淨一道上了容傾一行留下的馬車,迅速朝皇宮行去。
因著時辰極趕,是以車速迅猛。
待抵達宮門,思涵嗬斥禦林軍退開,隨即任由馬車疾馳入門,朝宮中深處蜿蜒而去。
抵達幼帝寢殿前時,周嬤嬤與一眾宮奴皆僵立在殿外抹淚,而那滿宮的太醫皆跪在殿門外,紛紛頷著首,那番陣狀,儼然是殿內的幼帝薨了一般。
思涵被宮奴扶著下車後,眼見麵前如此陣狀,身子便抑製不住的顫了顫。
又許是聽了車馬響動,在場之人皆回頭望來,眼見思涵下車,且又衣裙染血,一眾人瞳孔一顫,麵色一驚,卻又是片刻之際,眾人紛紛垂頭下去,恭呼,“長公主。”
思涵滿目皺縮,神色起伏晃動,心口之中,破天荒的緊得難以呼吸。
“爾等跪在這裏作何?皇上呢?國師國師可找出法子治皇上了?”
她強行按捺心緒,嘶啞陰沉的出聲,然而大抵是心底太過緊張顫動,是以無論怎麽努力克製,脫口的話仍是顯得緊蹙顫抖。
這話一落,在場之人渾身緊繃,不說話。
卻也正這時,那一直立在一邊的哲謙速步過來,許是猜到了思涵因何而急,是以急忙解釋道:“皇姐,皇上如今僅是昏迷不醒,國師正於殿中想法子救治,皇姐莫要太過心焦了。”
這話入耳,心底的緊張與窒息驟然崩散,這種大驚大鬆之感,無疑是磨人心智,磨人骨髓,一時間著實讓人難以承受忍耐。
她心口後怕的咚咚直響,神色恍然。
待得稍稍鎮靜片刻後,才朝哲謙點點頭,而後朝身後的悟淨望來,“悟淨方丈隨本宮來。”
嗓音一落,眼見悟淨點
頭,她不再耽擱,緩步往前。
待入得幼帝寢殿殿門,一股股濃烈的藥味撲鼻,滿殿之中,氣氛壓抑沉重得令人頭皮發麻,便是那正站定在圓桌旁擺弄藥瓶罐子的國師,也早已是滿麵的緊然無奈,麵色,似如刹那間竟變得滄桑了幾許。
來不及與國師解釋什麽,思涵僅是將悟淨領至幼帝榻前,讓悟淨診治。
此際的幼帝,早已是臉色慘白,雙目緊,連帶呼吸都極是微弱。悟淨朝幼帝打量幾眼,麵色也稍稍凝重起來,隨即稍稍坐於幼帝榻旁,開始伸手為幼帝把脈。
“毒入膏肓。”
僅是不久,悟淨收了手,幽遠沉寂的評判了一句。
思涵瞳孔一顫,無疑是般緊咬牙關,不說話。
悟淨回頭朝思涵掃了一眼,歎息一聲,隨即自懷中掏出了幾隻瓷瓶與銀針,先行朝幼帝嘴裏喂下了丹藥,隨即便開始在幼帝的脊背甚至腦袋施針。
殿內氣氛,越發沉寂壓抑。
整個過程,思涵一言不發,立在圓桌旁的國師也並未言話。
周遭之處,毫無任何聲響,整個過程,無疑是極為的漫長壓抑,壓抑得令人呼吸都有些沉重與困難。
僅是待得天色全然暗下,思涵這才回神過來,小聲主動的挪著步子將殿內的燭火全數點燃,卻待殿內燭火搖曳,四方全然通明之際,突然,悟淨回頭朝她望來,幽遠的喚了聲,“長公主。”
大抵是全神貫注的施針太久,是以精神極其疲乏,連帶著脫口的嗓音,都隱約染出了幾許抑製不住的嘶啞與疲憊。
思涵瞳孔一縮,並未言話,僅是扭頭朝悟淨望來,起伏重重的眼睛深處卷著幾許緊張。
“長公主,老衲,盡力了。”
僅是片刻,悟淨便歎息一聲,嘶啞低沉的道了話。
思涵頓覺腦海一白,渾身抑製不住的緊繃發顫。
什麽叫盡力了,悟淨這話是何意?是何意?是盡力了,然後幼帝脫離危險了,還是盡力了,幼帝,終還是無法可醫,無藥可救?
突然間,她滿目複雜搖晃的朝悟淨望著,麵色驟然慘白,鬱積在心底層層起伏的疑慮,卻突然間不敢問出來了。
僅是片刻,立在圓桌旁久久都未言話的國師道:“毒素已漫遍全身,若無解藥,無論是施針還是引蠱,都已無用。如今,你方才的施針引蠱之術,可是,失敗了?”
他這話略微問得直白,語氣也顯得厚重疲倦。
悟淨麵色微變,目光下意識朝國師望去,沉默片刻,終還是點了點頭。
國師歎息,搖搖頭,麵色悵惘幽遠,不說話了,隻是眼見思涵一直僵立在原地,猶如石柱木偶,國師神色微動,心生不忍,低聲出言寬慰,“都是命。命運如此,奈何不得,思涵,先與幼帝,話別吧。”
話別!
怎能話別!
她顏思涵強撐這麽久,不都是為了東陵,為了自家的幼帝嗎?而今突然間,老天給她開了個玩笑,說幼帝毒入膏肓了,活不成了,可幼帝是她心底的支柱,是她的脊梁,而今脊梁斷了裂了,她要如何淡定的看著幼帝無藥可醫,逐漸在蠱毒的侵蝕中離去?她又要鼓足多大的勇氣,才能直麵他稚嫩生命的離開與消亡!
她做不到!
她沒辦法話別,更不想話別,也不願話別。
她袖袍中的手驀的緊握成拳,層層的顫抖,待得片刻後,她仍是想起了容傾,足下也仍是抑製不住的朝不遠處的殿門踉蹌行去。
“你又要去哪兒!”國師瞳孔一縮,當即速步過來,一把摳住她的手腕。
思涵則強行掙紮,低沉發顫的道:“找解藥!”
國師眉頭大皺,無奈擔憂的道:“今下午你出去找解藥,短短幾個時辰之內,你便將自己弄得滿身是傷,而今,你又要到哪裏去找解藥?思涵!來不及的!幼帝撐不過明早,你如今能做的便是陪他,好生送送他!”
“可他是我皇弟,是我母後臨危時托付給我的,我如何能看著他死?我母後會怪我的,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的!本就是我未護好他,而今我若不幫他找解藥,他真的會死,國師!他真的會死!”
嗓音一落,再度狂然用力,猛的將國師的手腕掙開,隨即全然不顧一切的打開殿門衝出,卻是還未行得多遠,前方那燈火縈繞的小道盡頭,展文翼突然自夜色深處跑了出來。
思涵瞳孔一縮,滿目搖晃,僅是朝他掃了一眼,便徑直朝前速行,便是眼見展文翼跑至麵前,她足下也未任何停留,卻也僅是片刻,展文翼突然伸手,強行拉住了她的手臂,低啞脆弱的喚,“長公主。”
思涵似如未覺,下意識要掙脫,展文翼突然道:“微臣拿到一粒解藥了。”
這話入耳,猶如傾盆冷水澆在了思涵焦急四伏的心口。
瞬時,她足下一僵,止了步。
燈火盈盈裏,微風拂動,空氣裏,夾雜著幾縷淡淡花香,隻是那花香太淡太淡,全然抵不住展文翼身上的血腥味道。
思涵下意識回頭一望,才見,展文翼衣袍帶血,滿身灰敗,竟是還未換掉身上早已髒膩了的長袍。
“微臣今日回宮後,便即刻去宮牢審問容傾了,隨即自容傾的口中逼問出了這粒解藥的下落,隨後,便去了攝政王府,搜到了這粒大英之人留下的這粒解藥。解藥不多,僅有一粒,是大英之人留給容傾要挾長公主的,長公主且先拿去給皇上吧,許是這藥,能讓皇上撐上一月。”
思涵接藥,是滿目發顫,雙手發顫的接過解藥的。
待得這解藥入得幼帝口中,一個時辰之後,待幼帝脈搏終是強健幾許,連國師與悟淨雙雙釋然言道幼帝已脫離危險後,她才咧嘴而蒼涼而笑,似如累倒一般,整個人驟然癱軟在地。
因擔憂思涵身子,國師差人將思涵扶出了幼帝寢殿,送往鳳棲宮休息。
思涵不言話,身後宮奴不敢言話,而跟在後方的展文翼,也未出聲。
待回得鳳棲宮後,思涵便仰躺在地,累極閉目,極快的睡去。
待得翌日一早,才沐浴更衣,如常的入勤政殿上朝,則是朝會過後,周嬤嬤親自來報,幼帝已醒了過來,此際正於殿中飲著米粥,吃著糕點,身子骨似是已無異常。
思涵鬆了口氣,點了頭,隨即入了禦書房,準備批閱完奏折後,便去幼帝寢殿探望,卻是,待奏折批閱完畢,剛出禦書房殿門,便有宮奴正立在殿門外,恭聲道:“長公主,皇傅出宮去了,且將前兩日差人帶入偏殿的起居之物也全數收走了。”
思涵微怔,沉默片刻,也未言話。
展文翼出宮,自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隻是待得前行幾步,才又突然想起,似是今日早朝上,那展文翼竟未來上朝。
待去幼帝寢殿探望之後,剛回鳳棲宮,江雲南親自來報,容傾死了。
思涵瞳孔一縮,麵色一變。
江雲南緊著嗓子繼續道:“坊主終是江雲南的救命之人,此番他受難,江雲南今早本是想過去探望,卻是打點之後剛入宮牢,便見,坊主死了,脖子上有刀痕,顯然是被人抹了脖子。”
他嗓音卷著幾許無奈,甚至悵惘。
又或許,容傾雖以他為棋,但終是庇護了他這麽多年,若無容傾,他江雲南早已不知餓死在了何處,屍骨存否都全然不知。
江雲南這話入得耳裏,無疑在心口掀起了波瀾。
容傾那般盛世風骨的人,俊雅風華,竟會是這種淒慘結局,無疑,悲烈了些。隻是,展文翼昨夜取藥,便不曾傳出容傾死亡的消息,甚至今早,也不曾有任何容傾死亡的消息傳過來,是以,容傾是被誰人抹了脖子的?
是展文翼,還是,麵前這江雲南?
又許是察覺到了思涵的懷疑,江雲南垂頭下來,恭敬悲涼的道:“坊主乃江雲南主子,縱是江雲南反叛於他,但江雲南,也絕不會親手殺他。”
說著,眉頭一皺,神色略顯複雜,猶豫片刻,繼續道:“隻是,江雲南又一事,不知是否當講。”
“說。”
思涵低沉清冷的回了話。
江雲南按捺心神一番,也未耽擱,抬眸深眼朝思涵望來,薄唇一啟,低聲道:“江雲南聽牢頭說,在江雲南去探望坊主之前,三皇子,也去過宮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