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藍燁煜瞳孔幾不可察縮了半許,卻是片刻後,便溫潤而笑,漫不經心的繼續道:“我若不願與你敘舊,且我若想維護顏思涵,就憑你這幾個暗衛,便能強行攔得住我?雪蠻曆來冰雪聰明,我之能耐,你會不知?”


  嗓音一落,懶散從容的凝她。


  雪蠻神色微動,唇露嗤然,對他這話並未太過相信,卻是片刻後,她便也繼續勾唇冷笑,“往日便是聽了顏哥哥太多話,是以栽了大跟頭。此番我來這裏,本是要見顏哥哥你,但既是顏風瑤也在,那我便一並見見便是。說來啊,這些日子裏,雪蠻可是一直將顏風瑤印刻在骨髓裏,一直想著念著呢,此番再見顏風瑤從樓下路過,雪蠻,自也是想好生與她敘敘舊呢。”


  說著,麵色一狠,當即轉眸朝身旁的暗衛望去,陰沉沉的道:“且下樓去,將東陵長公主請上來。”


  暗衛們頓時點頭,當即要動身,卻是還未及動作,藍燁煜便漫不經心的出聲道:“慢著。”


  他嗓音悠然自若,平靜溫潤,似如隨口懶散言道一般,語氣並未染得半許情緒。


  雪蠻冷眼鎖他,“怎麽,事到如今,顏哥哥終是坐不住了?不過是將那顏思涵請來坐坐,顏哥哥便舍不得了?我這被顏思涵還得家破人亡的人都還未不敢見她,如今顏哥哥竟仍是要如此護她,不然她沾染半許風雨?且顏哥哥也莫要忘了,雪蠻此番既是敢來與你相見,並非是因著我攜來的這些暗衛而有恃無恐,而是,我雖知顏哥哥能耐,但自然也知顏哥哥的傷勢,一個連尋常動用內力都略微出喘氣之人,顏哥哥當真以為,你此番能與我強行對抗?”


  說著,嗓音一挑,“顏哥哥著實是太過自信了,此番之地,人人而虎視眈眈,你竟敢在這時候在這鎮子上拋頭露麵的落單出現,倒是危險呢,此番好歹是雪蠻劫住了你,若不然,一旦你落入大英之人手裏,你該是何等下場?再者啊,說來也是奇怪,顏哥哥對雪蠻那般無情無義,但時至今日,雪蠻對顏哥哥仍是恨不起來呢,雪蠻都欲對顏哥哥既往不咎,甚至此番還主動與你見麵,雪蠻都已付出這麽多了,難不成顏哥哥竟不能對雪蠻在意分毫?此番便是連請那顏思涵上來坐坐,你都要爭著護著?”


  冗長的一席話,無疑是字字攻心。本文由首發

  奈何藍燁煜卻是穩坐如山,唇瓣上的笑意清淺隨和,整個人從容淡定,仍是不曾被她這話擾亂半許。


  他並未立即回話,似如未聞一般,懶散而坐,待得尉遲雪蠻等得不耐煩之際,他才薄唇一啟,漫不經心的出聲道:“看來,這些日子裏,雪蠻倒也著實長進了些。都能知道差人徹查我身子狀況,更也能,在我麵前威逼我了呢。”


  柔和清淺的嗓音,溫潤諧和,並無半點鋒芒,然而這話落得雪蠻耳裏,卻或多或少還是夾雜了幾許威儀與譏誚。


  她不甘示弱的冷笑一聲,著實想不顧一切的撕掉他那從容淡定的皮囊。此際的他,孤身落得她手裏,且還被她的暗衛所禁錮與圍繞,他不是該緊張的,該慌張的麽!而今他這幅極是淡定的模樣又是何意,難不成,即便他都到了這等地步,竟還不曾將她尉遲雪蠻放於眼裏醢?


  “我長進如何,此番自是無需顏哥哥評判。而今既是大家都出現在這鎮子裏了,自然該好生坐著聊聊話。顏哥哥你瞧,雪蠻終歸還是心胸寬廣之人呢,方才不過是見得那顏思涵焦急尋你,我便要好心好意的邀她上來與你匯合呢。”


  僅是片刻,她便陰沉沉的回了話,說完,且也不待藍燁煜反應,便朝暗衛再度吩咐,“去將東陵長公主請上來。”


  短促的一句話剛落,仍是不待暗衛反應,藍燁煜眼角一挑,那雙漆黑無底的瞳孔已是鎖緊了她,漫不經心的問:“你如今,當真要違逆我之意了?緹”


  他問得雲淡風輕,其中兩名暗衛也未聽這話,扭頭便走,卻是足下剛行幾步,陡然之間,空氣似被什麽東西齊齊而震,不待眾人反應,那兩名轉身而行的暗衛頓時猙獰慘呼,陡然倒地。


  瞬時,周遭暗衛驚得不輕,當即抽刀而起,紛紛朝藍燁煜向著。


  尉遲雪蠻早已是沉了臉色,落在藍燁煜麵上的目光也陡然卷了幾許震怒與殺意,“藍燁煜!你對他們做了什麽?你當真以為我還會念著舊情不敢殺你?”


  藍燁煜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淡然而笑,“我早與你說過,世上違逆我之人,早已去見了閻羅。你那兩名暗衛枉顧我之意要去請人來,我自是留不得他們。”


  “你如今不過是我尉遲雪蠻的階下囚了,還當你是往日那高高在上的東陵攝政王?藍燁煜,我早已給過你機會了,而今你卻變本加厲,你可是要逼我殺你?”雪蠻麵色驟變,惱怒猙獰而道。


  藍燁煜並未立即言話,淡然隨和的觀她。


  眼見藍燁煜一直不回話,雪蠻心底的耐性全數耗盡,唇瓣一啟,正要猙獰而言,不料後話未出,藍燁煜便已漫不經心的出聲道:“今日與你如此而耗,不過是我藍燁煜不喜殺女人,更不喜惡對孕女。且如今通往大英之路還未著落,有心問你罷了。你如今暴躁模樣,倒是仍與往常的性子如出一轍,並無半點變化,又或者,你突然喪父,家道而落,這些突來的變故仍未讓你學會半點的忍耐與算計?”


  說著,眼見女子麵色越發起伏洶湧,惱得抑製不住,他唇瓣上的笑容越發而深,繼續道:“且你此番鼓足勇氣與我見麵,不正是要與我一道商議拿下你樓蘭之國?既是帶著目的而來,自然要像個談條件之人,如今你一到我麵前便喊打喊殺,你如此脫控的反應,可是全全將你此番來意忘記了?又或者,你還忘記了你娘親還在樓蘭皇帝手裏,甚至也不打算救了?”


  他嗓音極是溫潤平緩,清淺隨意之中,卷著幾分不曾演示的點播與提醒。


  然而這席話入得雪蠻耳裏,卻無疑是晴天霹靂,絕望猙獰。


  是了,母親與安義侯滿門的性命都還在樓蘭那奸帝的手裏,她此番領著安義侯福的舊部不顧艱險而來,的確是要來求藍燁煜的。


  她沒有前路了,即便對藍燁煜又愛又恨,甚至此生都不願再見,但她還是被逼無賴的來了,隻奈何,今日將他突然一見,便忍不住往日的恩怨情仇,她如同發瘋般想要將他的氣焰壓下,想要讓他屈服,想要將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態全然打碎捏碎,隻可惜,她終還是敗下陣來。


  即便這人孤立無援,她甚至也莫名覺得,她根本就控製不了他,更也威逼不了他。


  隻是,心底著實太過震怒與不甘,不甘如此之人,本該是冷血無情,何來會獨獨對那顏思涵如此有情,她拚了命的嫉妒,仿佛所有的理智都消失殆盡,卻是頃刻之際,他三言兩語便徹底將她拉回了現實。


  她的確是魯莽了。


  隻是,心底承受得太多太多,所有的震怒與魯莽,不過也是在表明她放不下他罷了,縱是與他隔著血海深仇,也明知與他不可能,她仍是莫名的放不下,甚至,見了他仍會心痛,仍會不甘心罷,甚至於,還想將他那所有的高高在上與淡定從容徹底粉碎,讓他也如個正常的有喜有怒之人一般,徹徹底底的將本來表露在她麵前。


  “若是想通,便將心神斂好,先行告知我通往那大英之地的路徑。若不然,想來今日一聚,自然也不必要呢。”僅是片刻,沉寂壓抑的氣氛裏,藍燁煜漫不經心的再度出聲。


  尉遲雪蠻應聲回神,目光將他那淡漠清然的態度全數收於眼底,竟也是再一次活生生的體會到,如此溫潤儒雅的男子,竟也會將決絕二字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


  她心口在層層揪痛,往日的一切浮現,那些或笑或鬧的記憶終成記憶,她如今清晰刻骨的明白,她與他回不去的,無論如何都回不到當初的模樣。


  她眼眶突然有些酸澀,卻也僅是片刻,便全數斂住,她開始緩緩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深呼吸了一口,而後唇瓣一啟,低沉沉的道:“通往大英之路,我自會給你,隻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話還是想問顏哥哥。”


  “說。”藍燁煜淡然觀她,平緩而道。


  雪蠻沉默片刻,低沉道:“倘若,你我不曾有血海之仇,且我仍如以往那般待在你身邊,你最終可會選我伴你左右?我還記得,顏哥哥當初對我也是極好,不僅帶我遊玩東陵京都之城,還曾帶我去過東陵京都的燈會。我記得,當時我在燈會之上大肆惡對一對你傾慕有加的女子,後惹怒在旁觀燈會的顏思涵,我武功不濟落得顏思涵手裏,那時,顏哥哥為了我,也是不惜冒犯顏思涵,將我從她手裏救走的。若是,你我之間沒有顏思涵,你可會與我真正在一起?”


  藍燁煜漫不經心的觀她,薄唇微勾,儒雅如風的笑了。


  尉遲雪蠻抬眸深眼凝他,突然之間,最是不喜他這般淡漠清淺的笑容。但凡這人有半點的尊重亦或是在意她,都不會如此懈怠隨意的對她的。


  心底的複雜之意在層層的翻騰搖曳,那一股股強行按捺著的惱怒,仍在開始蠢蠢欲動。


  卻是片刻後,藍燁煜終是出聲道:“往日對你好,不過是看在你父親還有用的份上罷了。如今坐在此處聽你多言,是心底僅剩的良心不曾全數磨滅,是以有意稍稍好待,但若你執意言道這些陳年舊事,磨光我耐性,我自然也可拂袖走人。既是同盟不得,那便任你隨波逐流,你之生死於我而言,全然無關。又或者,若你當真想通,想好生活著,便好生善待花瑾。花瑾此人雖在東陵京都並非靠譜,喜流連風月,但對你,終還是有心。憑你手段若要將花瑾徹底抓牢,自然綽綽有餘。”


  說完,分毫不待尉遲雪蠻反應過來,他話鋒一轉,再度將話題繞了回來,“如今我便再問你一句,那通往大英之路,你說還是不說?”


  尉遲雪蠻滿麵蒼白,整個人似如脫力一般彎了脊背。


  雖一遍遍的告知自己莫要在意,莫要傷心,可還是止不住的心痛。


  原來當初的一切,都不過是鏡水花月一場罷了,待得她沉迷於此,不可自拔之際,這人,早已是抽身離開。她甚至連她什麽時候成了他的棄子都不知,就這麽糊裏糊塗的,徹底與他決裂成仇。


  藍燁煜啊藍燁煜。


  此生你欺我至此,心狠手辣至此,日後,終還是要有報應的呢。而她尉遲雪蠻也會一直苟活著,一直睜眼等著,就等著他崩塌挫敗,功敗垂成之日呢。


  他不會成功的。


  她便是告知他通往大英的路了,也不會幫到他分毫的,不過是縮短了他去大英送死的時間罷了。


  而他既是有心送死,有心讓顏思涵陪著他一道送死,那她自然要添一把柴火,助長火苗,就讓那場大英的火,徹底將他們兩個燒成鬼鴛鴦。


  思緒至此,突然,咧嘴咯咯的笑了。


  縱是心底陰暗,也是絕望之中的被逼無奈。誰說斷情不痛,誰說親手報仇不痛,此際明明是笑著的,但心卻在滴血。


  “我若告知你通往大英的路,你又要如何助我救我娘親?”待得半晌,她才稍稍斂住笑意,低沉沉的問。


  藍燁煜神色微動,薄唇一啟,正要回話,卻是正這時,雅間那不遠處的屋門,驟然傳來一道輕微的吱呀聲。


  瞬時,藍燁煜到嘴的話下意識一噎,回頭而望,則是片刻,那道屋門越發而開,突然,一抹滿身素白的女子,正滿麵沉寂的立在門外。


  刹那,他眉頭微微一皺,片刻便恢複如常。


  尉遲雪蠻瞳孔驀地瞪大,睚呲欲裂,目光凶狠震動的朝門外之人凝著,唇瓣一啟,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喚,“顏思涵!”


  短促的幾字,積滿了恨意,大有將門外之人剝皮抽筋之意。


  卻是嗓音剛落,藍燁煜便已站起身來,緩步而行,待站定在那門外之人麵前,便自然而然的牽了她動手,另一隻手極是溫柔的為她捋了捋略微淩亂的額發,平緩而笑,“本以為你尋到此處會費些時辰,不料你竟這麽快就尋來了。”


  思涵並未言話,深沉的目光迅速將藍燁煜從上到下的打量。


  藍燁煜柔和觀她,自也知她心中之意,隨即微微而笑,出聲解釋,“我無礙,思涵放心。”


  這話入耳,加之目光的確不曾在他身上掃見異樣之處,是以,心底也逐漸鬆懈下來,緩道:“無事便好。”說完,也並未問藍燁煜為何突然消失不見,她僅是將目光徑直迎上了那尉遲雪蠻,全然將尉遲雪蠻那滿眼的猙獰之色收於眼底,而後唇瓣一啟,淡道:“本宮曆來不知,區區一個外族的平頭百姓,竟也能如此膽大的稱呼本宮名諱。”


  嗓音一落,反手將藍燁煜指尖扣住,牽著他緩步往前。


  屋內的樓蘭暗衛皆是手握彎刀,滿目戒備警惕,思涵則猶如未覺,牽著藍燁煜便一步步往前,而後,全然坐定在了雅間內的圓桌旁。


  此番位置,儼然是思涵坐在了正中,藍燁煜在左,尉遲淩燕在右。


  藍燁煜轉眸掃了思涵幾眼,笑容清淺,諱莫如深,並未言話。


  尉遲淩燕袖袍中的手緊握成拳,心口怒意磅礴橫湧,壓製不得。僅是片刻,她便抬手拍桌,身子猛的立起,手指驟然入袖,則是眨眼功夫,他指尖上就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驟然橫在了思涵脖子上。


  瞬時,藍燁煜那隻被思涵反手握著的手驟然一掙,整個人當即要起,思涵則再度眼明手快的伸手拉住了他,低聲道:“我心底有分寸,你且安然坐著。”


  藍燁煜眉頭微蹙,那清風儒雅的麵容上也極為難得的卷了半縷風雲,然而待得沉默片刻後,他終還是尊了思涵意見,收勢而坐,但目光則朝尉遲淩燕落去,漫不經心的出聲道:“你是聰明人,自該知何事該為,何事不該為,若你膽敢觸我底線,傷她半分半毫,你與你娘親,還有你安義侯府滿門,甚至,你尉遲一族的先祖白骨,我皆可掏出來好生鞭屍一回。”


  這話入耳,尉遲雪蠻的手不住的顫動。


  究竟要何其的心狠手辣,才能將這些大逆不道的逆天之詞說得這般堂而皇之。


  麵前這溫潤儒雅的男子,哪裏有半分半毫的仙逸之氣,明明就是披了溫潤外皮的狂魔。


  她眼眶再度抑製不住的發紅,橫在思涵脖子上的匕首也隱約的開始發顫,如今的確不是殺顏思涵的時候。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