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是以,因著太過了解他,懂他,從而此際聞得這東臨夫人如此言話,一時之間,心緒大動,便也會打從心底的為藍燁煜感到欣慰。


  至少,世人皆惡皆複雜,但終還是有個親人,能如此的,心緊於他。


  “燁煜此生太過不易,夫人能如此心係他,許是他知曉了,定會欣慰。”思涵默了片刻,才低沉幽遠的回了話,說著,目光在婦人麵上迅速掃了一眼,繼續將話題繞了回來,“不瞞夫人,這一路行來,思涵與燁煜皆未走散過,之至前兩日,大周之軍全數登岸,且浩蕩前行之際,前方突然出現了大批獅群與黑袍之人,追逐之下,燁煜為護我,親身引開獅群,待我反應過來,早已是尋不得他蹤跡,更也尋不見任何大周精衛的蹤跡。”


  “被獅群與被泡之人追逐?”


  婦人驚得不輕,抑製不住的驚愕而念,待得這話一出,她麵上的急促緊張之色越發濃烈,神情不穩,嘴裏呢喃念道:“上頭是當真不曾想要燁煜活命啊,連蠱獅都出動了,燁煜該如何,如何啊。”


  她渾身都發著緊,似是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應對。


  思涵深眼凝她,默了片刻,終是再道:“夫人莫要太過擔憂,燁煜極是精明,加之又有伏鬼護身在側,該是不會出大事。隻是,這些也僅是思涵猜測,思涵雖是信他之能,但終還是有所心緊。而此地並非東陵地盤,思涵便是有心徹查燁煜消息,也無人可用,無處可查,但東臨公子不一樣,東臨公子與燁煜時常都有聯係,是以,隻要東臨公子願意的話,我們要知曉燁煜的消息,定是輕而易舉。”


  夫人頓如醍醐灌頂,後怕緊張的道:“是了是了,蒼兒與燁煜一直都是有聯係的,且蒼兒還養了一批雕,燁煜的消息,蒼兒定是能讓那些孽畜尋到的。”


  說完,猛的起身站起,卻因動作著實太過突然與激烈,一時之間,她足下不穩,整個人也驀地踉蹌。


  思涵瞳孔驟縮,當即起身抬手將她扶住,待得婦人借著她的攙扶站穩,她才放緩了嗓音,繼續道:“夫人莫要著急與心憂,且先顧著自己要緊。畢竟,東臨公子極是孝順,他心底也極是在意夫人你,倘若夫人你當真因燁煜之事而有所不適,許是日後東臨公子便是有燁煜的消息,也再不會告知夫人你,免得擾了夫人心境,再讓你擔憂。”


  平緩的一席話,語氣沉靜平穩,卻似一枚鎮心丸一般驟然澆滅了婦人心頭的大半焦灼。


  是了,她終歸是太過衝動,反應也太大了些。


  自家兒子的脾性,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倘若她當真因燁煜之事而焦頭爛額,致使身子越發有漾,憑自家兒子之性,定也不會再讓她插手燁煜之事了。


  一切的一切,驟然在心底盤繞上浮,徹底通明。


  她強行按捺心神,深吸了一口氣,才朝思涵緩道:“幸得長公主提醒,若不然,老身許是得弄巧成拙了。”說著,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長公主方才一席話,雖是全然說給老身聽,但老身也分辨得出來,長公主對燁煜之事也極是擔憂與上心,也是有意想讓老身去好生打探燁煜的消息。既是長公主與老身心意一致,便也望長公主莫要與老身一樣太過焦灼,老身曾聽說,燁煜曾為了長公主出生入死,連性命都不顧,他該是愛慘了長公主,不願長公主受傷分毫,是以也望長公主這些日子好生在東臨府住著便是,老身若有燁煜消息,會即刻告知於你,且老身若與燁煜見著,亦或是燁煜抵達國都之後,老身,自然也會第一時間通知於你。”


  冗長的一席話,語重心長,寬慰厚重。


  隻是隱約之中,她語氣中則稍稍夾雜幾縷不曾掩飾的清明。


  就似如,思涵方才旁敲側擊的一席話,甚至思涵有意煽動她去東臨蒼處探尋藍燁煜的消息一事,她全然一清二楚。


  思涵猝不及防的微怔,未料這本是被急促之意衝昏頭腦的婦人,竟還能這麽快就全然保持鎮定與通明,卻待思緒翻轉,突然想起這麵目慈善的婦人乃赫赫有名的東臨府夫人,便又突然反應過來,這婦人絕非尋常之人那般愚鈍才是。


  思緒至此,一時之間,心底對這滿麵和藹溫然的婦人也存了幾許複雜與戒備。


  卻又是片刻之後,她便強行按捺住了心神,僅是垂頭下來,緩道:“多謝夫人了。思涵便在此處,等夫人傳來的消息了。”


  她語氣極是平緩低沉,無波無瀾,也未多言。


  待得嗓音一落,她便自然而然的鬆開了攙扶婦人的手。


  婦人神色微動,目光朝思涵再度掃了一眼,隨即也未多話,僅是朝思涵應了一聲,隨後便略微幹脆的踏步,稍稍迅速的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整個過程,思涵靜立原地,目光平緩幽遠的凝在婦人脊背,兀自沉默。


  待得婦人徹底出得屋門並隨著侍奴們踏步遠去,她這才稍稍鬆神下來,屈身而坐,思緒翻轉搖曳,再度沉默。


  然而這回,饒是她在軟塌坐了許久許久,卻仍不曾等來婦人回複的任何消息,而因著在軟塌坐得太久,身子骨也早已是僵硬難耐,挪動不得。


  她滿目幽怨,起伏萬瞬,半晌之後,終還是全然放棄。


  如東臨蒼那般心思謹慎之人,倘若能泄露藍燁煜的消息的話,這一路上,便早對她泄露,也全然不必等到他的娘親親自去過問一番,從而再來給她顏思涵傳話。


  是以,欲要打聽藍燁煜消息,此條路,許是著實,行不通的。


  心思至此,歎息無奈。


  思涵稍稍挪動身子,整個人安然在榻上躺下,雙目也稍稍而合,有意壓下淩亂思緒,卻全然壓製不下。


  一宿未眠。


  待得翌日一早,整個東臨府皆開始忙碌起來。


  今日乃東臨夫人壽辰,東臨府大有大肆操持慶賀之意,是以滿府之人的侍奴,皆來來往往,忙碌行事,便是連思涵所住的小院,都用清水衝洗了個幹淨。


  思涵起得早,因著一宿未睡,眼眶也極是發沉發黑,待得思量一番,便琢磨著為東臨夫人準備賀禮,卻是正待思量,江雲南竟親手送來一件雕刻之物,說是昨夜在門外所雕,專程有意讓思涵送給東臨夫人,也算是為思涵解解尷尬,稍稍救急。


  思涵並未拒絕,待將那雕刻之物掃望兩眼,便抬手接過。


  而待日上三竿,思涵有意讓門外侍奴前去打探舉辦壽宴之處,也好動身前去,未料侍奴得令還未來得及跑走,突然,東臨蒼身邊的葉航已沉著麵色速步而來。


  思涵微微一怔,立在門邊漫不經心將那葉航打量。


  江雲南則眸色一深,緩步往前,待將葉航阻下後,便低聲淡然的問:“葉公子怎突然過來了?”


  葉航麵色極為難得的越發深沉,那雙漆黑的瞳孔,也有緊蹙之意滑動。


  他並未朝江雲南打量,反倒是徑直抬頭朝思涵望來,低沉認真的道:“公子突然有令,讓長公主不得出這院子。目前國都上下,無人知曉長公主已入大英國都,且今日所來之人大多為國都貴胄,公子說,為防發生不必要麻煩,望長公主安居在這院內,莫要出去拋頭露麵。”


  這話入耳,思涵心頭一沉,卻待思緒輾轉兩圈,便朝葉航點了頭。


  葉航抬頭朝思涵迅速掃了一眼,不再耽擱,隨即便極是幹脆的轉身離去。


  待得葉航走遠,江雲南才慢條斯理的將目光從葉航脊背收回,那略微厚重漆黑的瞳孔徑直朝思涵望來,緩道:“東臨公子不讓我們出這院子,那我們要給東臨夫人的禮物……”


  “東臨夫人的禮物,便讓侍奴跑一趟便是。”不待江雲南後話道出,思涵便已

  出言打斷,待得江雲南後話一噎,怔怔凝她之際,她則將袖袍中的雕刻之物朝一側的院內侍奴遞去,平緩幽遠而道:“此乃本宮給東臨夫人的賀歲禮物,望爾等私下好生交給東臨夫人。”


  侍奴們恭敬點頭,其中一人則上前將禮物接過,隨即便轉身小跑而走。


  風來,卷著幾縷花香,清淺盈鼻,著實是沁人心脾得緊。


  這座小院,雖非偌大無邊,磅礴壯闊,但卻是小家清新,花團簇簇,怡然鬆神。


  思涵稍稍深吸了幾口花香,幽遠的瞳孔靜靜凝於前方那蜿蜒小道的盡頭,待得半晌之後,她才轉眸朝江雲南望來,“你隨本宮進來。”


  眼見思涵麵色略微凝重,江雲南心底也增了幾許複雜,但卻也並無耽擱,待朝思涵恭敬點頭後,便踏步跟著思涵踏入了屋門。


  屋內,檀香隱隱,青煙上浮。周遭,靜默沉寂,無聲無息之中,透著幾許如常的壓抑。


  江雲南反手將屋門合上,徑直朝思涵行來,待思涵坐定在軟塌,他則站定在軟塌下方,目光靜靜朝思涵打量,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的柔然出聲,“長公主專程將江雲南喚入屋內,可是有事吩咐?”


  他曆來心細,容易對旁人察言觀色也是自然。思涵對他這話未有半點詫異,僅是待得他的尾音一落,便下意識緩緩抬頭朝他望來,深邃的瞳孔,也徑直迎上了他那雙略微卷著柔和與淺笑的眼睛。


  “亦如東臨蒼所說,今日東臨夫人壽辰,前來的達官貴胄極多,想來,便是那大英的左相,也該身在其中。”僅是片刻,思涵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江雲南瞳孔一縮,心底頓時反應過來,麵色也幾不可察變了變,瞳色略微起伏的朝思涵凝著,“長公主之意,是想今日找出大英左相,從而……”


  “不錯。既是入了大英國都,且機會如此之好,自不可錯過。且今日東臨夫人壽辰,滿府鬆懈,便是來賀壽之人,也是鬆懈,若今日趁著熱鬧對大英左相下手,該是極容易得手。”思涵滿目幽遠,再度漫不經心的出了聲。


  一路行來,時辰早已耗費不少,幼帝所剩之人也為數不多,是以,與其蟄伏在國度一直戰戰兢兢的尋找合適之法,還不如,一鳴驚人,幹脆了當的趁著今日對那左相下手。隻要得了左相身上的母蠱,再急速送回東陵京都,幼帝身上的蠱毒,定可迎刃而解。


  “長公主,此舉許是不妥。我們才剛來國都,在國度中毫無根基,更無人相助,倘若我們今日在東臨夫人壽辰上徹底與大英左相拚上,無論我們能否擒得住他,我二人皆是逃不開這大英國都。就如,若我們擒住了左相,這東臨府與國都皆是戒備重重,我們插翅難飛,又如,若我們擒拿失敗,反而被左相擒住,我們定會葬身在這東臨府。”


  說著,眉頭一蹙,語氣也增了幾分不曾掩飾的無奈與複雜,“江雲南若是喪命,自是小事,但若長公主有何不測,江雲南難辭其咎,望長公主,三思。”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並未卷得太大波瀾。


  江雲南這話雖是有理,但現實所逼,無論如何,今日機會難得,都不可錯過。而那所謂的在大英站穩腳跟,立上根基,無疑是癡心妄想。倘若能在大英當真容易站穩腳跟,亦或是不必在這大英國都謹慎躲藏,今日那東臨蒼,許也不至於心有擔憂的不讓她出席他娘親的壽宴了。


  如今這國都之中,她顏思涵這東陵公主,許是早已被歸為了藍燁煜一黨,且一旦拋頭露麵,定當麻煩纏身,性命堪憂。


  也因著心底太過明白,是以,才會兵行險招,幼帝等不得的,而她也等不得,甚至於,藍燁煜也早已是仇恨纏身,進退不易,她自然也不願藍燁煜再分心為她與幼帝的事犯難。


  思緒至此,心底的執拗之意越發濃烈。


  待得沉默半晌,思涵斂神一番,再度低沉沉的道:“本宮已是考慮好,今日之中,務必對那左相下手。”


  嗓音一落,徑直朝江雲南望來,“你並非全然是本宮之人,是以,犯不著與本宮一道蹚這灘渾水,你隻需去為本宮徹查那左相是否今日前來赴宴便成,其餘之事,本宮可自行處理。”


  江雲南眉頭越發一皺,深眼朝思涵凝望,則是片刻之後,歎息一聲,勾唇而笑,“江雲南一路跟隨長公主而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今倒好,長公主竟將江雲南排除,仍是不將留下當自己人,如此一來,江雲南倒是心有無奈,深覺長公主對江雲南如此疏離的態度極是不妥。畢竟,江雲南已跟隨長公主出生入死過了,且長公主執意今日行事,江雲南作為長公主同行之人,無論如何都是逃不掉的,是以,自打與長公主踏入這大英國都,江雲南的命運便注定與長公主捆綁一起,逃不掉的。”


  “你將左相之事打探好後,本宮自可讓東臨蒼送你出城。”思涵麵色分毫不變,低沉回話。


  江雲南無奈的搖搖頭,“東臨公子今日大忙,許是無暇安排江雲南出城之事。是以,長公主還是莫要再與江雲南生分了,江雲南此番跟隨長公主而來,本就是心甘情願,便是為長公主掉了這條命,隻要能護得長公主,江雲南心底皆是無悔。隻是,若江雲南當真遭遇不測,江雲南唯一心願,便是長公主能稍稍記得江雲南,也能記得,江雲南雖出身風月,滿身鄙陋低賤,但江雲南曾經啊,也頂天立地過,也大肆不惜性命的護你過,若長公主再有心的話,便再封江雲南一個官位,而後差人去尋尋江雲南的親眷,然後啊,再差人告訴他們,江雲南寒窗苦讀,一朝科舉為官,後染病喪命,讓他們知曉,江雲南這一生雖活得短暫,但也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說著,朝思涵咧嘴一笑,那清俊的麵容再度強行恢複了往日的柔膩魅惑,“江雲南之言,長公主可應?”


  思涵深眼凝他,並未言話,縱是常日無心關注這江雲南,但如今聽得他這些話,心底終還是有所觸動。


  無疑,他這話就像是遺言一般,雖在故作輕鬆,但那些話語內容,卻讓人聽得厚重,如同在交代後事似的。


  無論是帝王將相之人,還是如江雲南這等平凡卑微之人,心底都是有憂愁,有心結,有重擔,隻是往日之中,她本是以為如江雲南這等妖異柔媚之人定當無心無骨,卻不料,他終還是比容傾活得明白,活得風骨。


  “你之言,本宮記下了。”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思涵斂神收心,低沉而道。


  江雲南神色微動,麵上的笑意深了一重,隨即極為難得的朝思涵認認真真彎身一拜,“多謝長公主。”


  這回一出,不待身子直起,便平緩而道:“長公主先在屋中等候,待得江雲南確定左相入得東臨府後,再來告知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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