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東臨蒼輕笑一聲,“是啊,瑤兒也是明白人,隻是瑤兒若要盡快救得東陵幼皇,明夜,便是瑤兒的最好機會。至於大英左相落水後是否會被暗衛即刻救起,那時,就得看瑤兒的動作快,還是那些暗衛快了呢。再者,明日湖上也是人多嘈雜,比試台的下方,定當畫舫重重,船隻密集,且便是水裏,也有河燈成片,更還有喜夜遊之人在水中泡著,如此層層障礙之下,大英左相的暗衛,也不一定能頃刻間救起大英左相呢。”


  嗓音一落,便興味盎然的朝思涵凝望,不再言話。


  待見思涵兀自靜坐,許久都不言話,他才稍稍斂神一番,僅道:“我的話點到為止,其餘之事,便該由瑤兒來親自計量了。此際時辰已是不早,我藥爐中的藥也該好了,此際自得過去看看了,瑤兒便在此好生休息,我先告辭了。”


  說著,便慢騰騰的站起身來,垂手略是自然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隨即便轉身離開。


  卻待剛剛走至屋門,他似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過來,那雙懶散帶笑的瞳孔再度迎上了思涵的眼,繼續道:“近來東臨府外,突然多了不少喜歡在東臨府府牆外閑散遊走之人,看著略是怪異。是以啊,倘若這些日子,瑤兒若瞧見有黑鷹或是野鷹啥的在頭頂盤旋飛騰,便盡早打飛,且莫要讓那些東西落地呢。有人諸事都能計劃周密,但獨獨對女人最是心軟手軟,稍稍不見幾日,便如隔三秋,情之弄人,弄人。我這話,瑤兒可記下了?”


  他這話無疑是話中有話,說的無疑是黑鷹送信,且最後那句所謂的‘有人’,自然也是指藍燁煜無疑。


  思涵心底通明之至,神色起伏,終是忍不住道:“古有諸葛孔明最擅謀略,但如今本宮則覺,東臨公子看似閑散世外,實則,也該有諸葛孔明之賢。”


  東臨蒼眼角抽了幾下,嗓音一挑,“瑤兒見過諸葛孔明?”


  思涵微怔,低沉而回,“不曾見過。但他之事跡功勳,本宮自是知曉。”


  他則勾唇而笑,“瑤兒連諸葛孔明都未見過,卻將我比與諸葛孔明來比較,倒也是看得起我。隻不過,瑤兒還是過讚了些,那諸葛孔明是救世護國之人,而我東臨蒼,則是亂城賊子呢。何來可比,也無從可比。”


  說完,他瞳孔突然幽遠複雜了幾許,卻又是刹那之際,他便已斂神一番,神情再度如同變戲法般迅速恢複如常。他也不再多呆,也未待思涵再言話,回頭過來,便開始繼續踏步離去。


  思涵一言不發,兀自靜坐,目光幽幽的朝東臨蒼消失的方向凝望,之至他的腳步聲徹底在遠處消散,再無聲響之後,她才稍稍回神過來,麵色微深,卻是正這時,門外突然有人低聲喚道:“長公……姑娘,江雲南可否進來?”


  思涵眼角一挑,神色微動,沉默片刻,低沉道:“進來。”


  這話剛落,江雲南便已踏步而入,隻是身上的傷並未大好,是以行走緩慢,動作也是略微尷尬怪異,卻待站定在思涵麵前時,他便稍稍挺直了腰板,那雙漆黑的瞳孔極是認真的朝思涵望來。


  思涵指尖微動,漫不經心把玩手中瓷瓶,低沉而問:“可是有事?”


  江雲南點點頭,猶豫片刻,便垂頭下來,低聲道,“明日的彩燈節,望姑娘帶上江雲南一道去。”


  思涵指尖驀地頓住,兀自沉默,雖麵上並無任何起伏,但心底深處,則是歎息連連。


  江雲南是聰明人,能知曉此事並非困難,許是方才,這廝便已在門外聽了。隻不過,明日之事,無疑更是凶險,稍有差池,性命憂矣,這江雲南該是全然知曉這點,竟仍還是有心,毛遂自薦,一道前去?

  思緒至此,若說心無感慨,自也是不可能。大抵是正是因與江雲南不過是萍水相逢,也對他無任何真正毫無計量的寬待,是以,才會因著他不顧一切的輔助與幫襯,而心有感慨。


  人與人果然還是不同,容傾走不出仇恨,但這自小便受盡生活顛沛的江雲南,卻能因大義而犧牲自己。


  越想,思涵麵色也抑製不住的陳雜開來。


  卻是片刻,江雲南垂頭下來,繼續認真之至的道:“上次江雲南對大英左相不曾劫持得手,這次,江雲南定不負姑娘心意,定劫殺大英左相,取得母蠱。”


  思涵滿目複雜,“東臨蒼的話,你都聽見了?”


  “江雲南方才正於門外,的確聽見了。姑娘如今身邊無人可用,倘若明夜燈節上的比武大會需有人來親自挑戰大英左相,便非江雲南莫屬。姑娘且放心,明夜之中,江雲南定拚盡全力,幫姑娘得到母蠱,救皇上性命。”


  這話入耳,重重在思涵心底砸出了陣陣波浪。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大抵是經曆得太多太多,人便也越發感性了些,且對於有些人或事明知不可感性,不可心軟,但心境終還是壓製不得,忽略不得。


  她並未立即言話,滿目起伏深沉的將江雲南凝望。


  待得許久,她才斂神一番,緩緩將目光從江雲南麵上挪開,低沉道:“一路而來,江雲南你功不可沒。待得明日事成,本宮定遣你回東陵,再讓皇上為你,加官進爵。”


  嗓音一落,不待江雲南反應,便將手中瓷瓶朝他遞去,“明日之戰,你若傷勢未愈,定無勝算。瓶內是上等上藥,你先好生塗抹,待得明日一早,你便該傷勢大好。”


  “謝姑娘。”


  江雲南當即伸手而來,接了瓷瓶,思涵瞳孔微縮,繼續道:“讓門外侍奴為你好生敷藥吧,敷完後,再讓侍奴將這藥送還過來。此藥僅此一瓶,需備不時之需。”


  “江雲南知曉了。告辭。”


  江雲南緩緩點頭,並無多言,隨即便轉身離開。


  待得江雲南徹底消失在眼簾,思涵這才突然發覺,今日的江雲南,麵上竟無任何笑意,整個人渾身上下的風情萬種,早已被他全然斂掉揮卻,無蹤無跡,無處可尋。


  大英國都,終還是比東陵與大周溫暖幾許,縱是寒冬臘月的天氣,冷風涼人,但也並未如大英東陵那般凍徹人骨。


  隻是夜裏,國都卻突然起了狂風。屋外周遭的花樹大肆被吹得搖搖晃晃,簌簌驚人。立在門外守候的侍奴也忍不住低聲嘀咕,隻道是今夜的風來得太過突然陡峭,無疑是國都十年,都不曾見過。


  這些話雖為細聲,但思涵則聽得一清二楚。突然間,便也響起當時在道路之上初遇東臨蒼時,便聞那廝說國都的天氣溫暖如春,並非全然寒涼,如今又聽風聲鶴唳,倒也覺東臨蒼當時之言無疑太過自信,普天之下,何來真正一成不變的氣候,也如人事一般,何來真正的平寂與安穩,無論哪國,皆是有風起雲湧之際罷了,畢竟都為亂世,群雄角逐,策馬揚鞭,都是大勢所趨。


  屋內,一燈如豆,光影搖晃。


  思涵靜坐在軟塌,思緒幽遠,兀自沉默。


  則是不久,沉寂陡峭的氣氛裏,突然有笛聲隨著風聲交織而來,隻是稍稍一聽,便覺心有震撼,隻覺,風聲雖為鶴唳,但那笛聲更是鶴唳。


  思涵瞳孔微縮,回神過來,待暗自思量片刻,便開始披了外袍起身,朝不遠處屋門行去。待得打開屋門,猛烈的風驟然迎麵而來,將她身上的衣裙與披風大肆掀起,仿佛也附帶著要將她整個人吹走一般。她眉頭稍稍一皺,兀自站穩腳跟,則是這時,侍奴聞了聲響當即小跑站定在屋門外,微愕的抬頭掃她一眼,隨即便忙道:“風大,姑娘怎開門了,且快些合門才是,莫要受涼。”


  思涵眼角微挑,並無動作,目光順著前方掃了一眼那光影暗淡卻又樹木猛烈搖晃之景,隻見,昏黃細微的光影裏,那些落花被夜風大肆卷起,飄飄搖搖,甚是壯觀。而那鶴唳的笛聲,起起伏伏,仍還在繼續,也不知為何,那笛聲入得耳裏,竟也莫名勾起了滿身的緊然與悲涼,似決絕,自嘲,又似無奈。


  “何人在吹笛?”


  待沉默片刻,思涵才斂神一番,低沉而問。


  侍奴們麵麵相覷一番,片刻之際,便有人恭敬回道:“回姑娘,是公子在吹笛。”


  思涵點點頭,修長的指尖稍稍攏了攏披風,繼續道:“你家公子何處,此際,帶本宮過去。”


  侍奴們麵色微變,有人忙道:“姑娘,此際風大,外出許是……”


  “帶本宮去。”不待侍奴後話道出,思涵已再度出聲,脫口的語氣無波無瀾,卻又不怒自威,甚至不待尾音全然落下,她已踏步而出,循聲而去。


  眼見她態度堅決,侍奴皆是心有無奈,卻又不敢太過相勸。自家公子早已吩咐,對這位東陵的貴客不可怠慢,諸事順從,是以,便是心有勸意,也不敢當真違背這東陵長公主的心意,甚至也明知自家公子夜裏吹笛素來有不喜人打擾之規,但此際也不得不權衡著妥協下來,開始紛紛踏步跟隨在思涵身後,適當指路。


  東臨蒼吹笛之處,並非在其寢屋,而是在府中南麵那四層高的樓閣上。


  此際的樓閣,一燈如豆,光影昏暗,再加之夜風急驟,是以氣氛略顯得緊蹙寒涼。東臨蒼的所有侍奴,全在閣樓下方舉著燈籠等候,眼見思涵一行人過來,幾人微微一怔,隨即便上前稍稍攔路,略是恭敬緊張的道:“姑娘,此處乃望月閣,尋常僅公子與老夫人尚可上去,望姑娘止步。”


  思涵滿目幽遠的抬頭掃了樓閣四層那燈火搖曳之處,漫不經心的道:“你家公子吹笛,如此笛聲,何來無聆聽之人。正好,本宮閑來無事,便上去做回你家公子的聽者。”


  嗓音一落,繼續踏步往前,侍奴則略無奈的將她強行擋住,“姑娘不可,先不言這閣樓之處,外人不可擅入,就論公子習性,也是不喜吹笛之際有人叨擾,望姑娘見諒。”


  “既要吹笛擾人,卻還不允旁人來擾,你家公子倒也太過霸道了些。”嗓音一落,無心再與在場之人糾纏,僅是驀地提了內力,陡然飛身而起,卻也是刹那之際,四方之中也同時有衣袂破空之聲層層而響,待得思涵躍身站定在閣樓第四層的憑欄處,已是有兩名勁裝黑袍之人同時入了閣樓,那兩把寒光晃晃的長劍,順勢搭在了思涵脖子。


  思涵眼睛微微一眯,麵露森然。


  瞬時,一道懶懶散散的斥責聲陡然而起,“混賬東西,怎能如此對待瑤兒姑娘!還不快跪地賠罪,再滾下去。”


  這話雖在斥責,但那懶散興味的語氣,則無半分的斥責之意。


  黑袍之人雙雙幹練收劍,驀地朝思涵跪身致歉,隨即並無耽擱,眨眼便飛身而出,刹那消失在了周遭夜色深處。


  那兩人,便該是東臨府真正的暗衛了。


  堂堂大英的四大家之首,東臨府的精衛,果然是個個武功都極是上乘,動作極快,頗有幾分出神入化之意。突然,她倒是明了過來,大英太上皇與大英皇帝對東臨世家極是尊重,許是不僅因東臨世家家大業大,勢力磅礴,許還有,東臨家的暗衛個個都出類拔萃,不可小覷,又或者,如東臨蒼這般謹慎性子之人,又何來不在天子眼下提前為東臨府安排好退路,亦如……私養兵力,培植親軍?


  正待思量,一盞略是冒著熱氣的茶盞已是被人強塞在了思涵手裏。


  思涵順勢抬頭,便見東臨蒼正咧嘴朝她溫潤而笑,薄唇一啟,悠悠道:“天冷,瑤兒用茶盞暖暖手。”


  “多謝。”思涵隨意應付一聲,目光便微微一垂,掃向了他手中的短笛,隻見那笛子嫩綠清透,質地極是上乘,她瞳孔微微一縮,繼續道:“東臨公子這玉笛,藍燁煜似也有一隻。隻是,方才東臨公子低聲極是震撼人心,怎突然間,便停了?”


  “瑤兒在樓下說我笛聲擾人清淨,我聞之羞愧,何來不停笛。”他笑盈盈的回了話,說著,便把玩兒了一番手中玉笛,繼續道:“瑤兒倒是眼尖,不過一眼,便覺這玉笛啊,藍燁煜似也有一隻。能賭物便想人,看來瑤兒近些日子,著實對那藍燁煜想念得緊。”


  略是調侃的嗓音入得耳裏,並非正派,思涵眉頭微蹙,繼續道:“是否想念,倒也與東臨公子無關。本宮今兒倒想問問,東臨公子今夜,何來要趁風聲鶴唳之際吹笛?難道,東臨公子心情不善?”


  他慢騰騰的搖頭,歎息一聲,略是無奈的道:“有人欲讓我心情不善,我自是心情不善。方才在這閣樓之上,本還有興立鶴唳風聲中安穩夜讀,修養身性,不料驟風不曾將燈籠刮走,倒將一隻大鷹刮了來。”


  “大鷹?”思涵猝不及防一怔,饒是再怎麽有心理準備,也未料東臨蒼脫口之言便是這話。


  “是啊,大鷹。毛羽噌亮,哼,好家夥,平白長了那麽大雙翅膀,竟還鬥不過驟風,還被驟風吹得摔在了閣樓上,倒是無用得緊呢。且瑤兒也不知,我手中這玉笛啊,便是從那廢物的腳上取下的,這笛子通體透明,質地極好,本也是極好的上乘之笛,竟被人係在大鷹的腿腳,你說,是不是有人腦袋發熱,暴殄天物?”


  這話入耳,思涵麵色陡然一變,當即將他手中的玉笛抽過來,仔細打量。


  則是片刻,她滿目深沉的朝東臨蒼凝來,“黑鷹呢?”


  “昏了。”


  “昏了?”


  思涵瞳色一緊。


  東臨蒼慢騰騰的點頭,“這麽大的風,那黑鷹撞暈也是正常嘛。此際正被葉航照看著,就不醒用肉喚不醒它。”


  “黑鷹此際何處,本宮要去看看。”不待他尾音落下,思涵便低沉出聲。


  東臨蒼歎息一聲,深眼凝她,卻是突然不說話了,待得思涵正要踏步自行入得閣樓屏風書櫃之後尋視,東臨蒼則一把拉住了她袖袍,壓低了嗓音道:“黑鷹腿腳有箭傷!”


  思涵驀地收勢,滿目起伏。


  東臨蒼繼續道:“瑤兒你越是著急黑鷹,便越是容易引人猜忌。待葉航將黑鷹弄醒,便會即刻送它走,裝作是黑鷹自行誤闖東臨府邸,並無特殊。是以,探望黑鷹,瑤兒便莫要去了,那東西曆來被那小子調教得厲害,何來被這麽點小傷便要了命。我還是以為,瑤兒此際最該關心的,是你手中這玉笛。”


  思涵靜立在原地,兀自沉默。


  東臨蒼那壓低了的嗓音繼續輕飄而來,“風聲鶴唳,倒也適合聊話,畢竟啊,外人便是有千裏之耳,倒也不易在風聲中聽清旁人之話呢。嗬,我今夜鏗鏘一曲,雖是擾人,但若不擾人,何來能故意讓某人察覺我心有慌亂,何來能引瑤兒親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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