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姑娘饒命。”
他強行站穩身子,顫顫抖抖的朝思涵喚。
思涵稍稍收了匕首,陰沉道:“搖船!”船夫不敢耽擱,忙不迭的應聲,也不知為何,此番竟像是渾身充滿了勁兒一般,搖船速度破天荒的驚人。
思涵將大英左相仍在船上,為防萬一,仍還是在他身上點了幾大穴道,隨即便滿身清冷的立在船上,森然的目光朝四方觀望,眼見有人再度朝這邊襲來,她抬手一掌,濃烈的掌風大肆而出,陡然將迎來之人震翻。
如此局勢,持續片刻,隻是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越發讓人注意到了這邊,隨即,有幾艘大船迅速朝這邊靠攏,借著那畫舫上的燈光肆意掃去,隻見那些畫舫之上堆滿了滿身黑袍之人,且那些黑袍之人,皆手握長弓,正紛紛朝她對準。
她麵色微微一變,身子一彎,手指一動,頓時將大英左相拉起來擋在自己身前,瞬時,那些大船上拉弓之人皆是一怔,那開弓上弦的箭怎麽都放不出來了,反倒是雙方堅持片刻,終是有人下令而吼,“入水,近攻,務必將相爺救下。”
這話剛一落,陡然間,那幾艘大船上的人紛紛棄弓入水,思涵滿目陰沉,煞氣磅礴,手中匕首微微握緊,正以為此番之戰是場硬仗,不料正這時,不待那些入水的黑袍之人靠近,一道道寒光晃晃的利箭正從旁處飛來,極為精準的射在了水麵那些黑袍之人身上。
頃刻之際,慘呼漫天。
思涵雙目圓瞪,心生起伏,目光也循著那些箭羽的出處望去,隻見右側不遠,兩艘畫舫上仍是站滿了拉弓之人,隻是那些人,依舊滿身的黑袍,分不清出處,但依照那些人射殺大英左相的人來看,自然也知那些人並非左相暗衛。
隻是,不是左相暗衛,又是哪門哪派?
越想,越覺今夜之事極為異常,令人理之不清。
而偌大的河麵上,拚殺依舊在持續,處處都揚著皮肉裂開的猙獰與慘呼聲,入得耳裏,無疑是有些讓人頭皮發麻。
那些入得水裏的大英左相之人,紛紛不曾靠攏思涵所在的小船,便已被射殺當場。
思涵朝那滿是鮮紅的河水凝了凝,再度強行按捺心神,朝那右側的兩艘畫舫再度望去,卻見畫舫之上那些射箭的黑袍之人,已是訓練有素的全數入了畫舫,驟然之間,那本來還人員密集的畫舫船頭,刹那便空空如也,若非方才那番血雨腥風的廝殺場麵一遍遍在她腦海回蕩,她定要以為那畫舫船頭本就無人,又何來的猙獰廝殺。
心口驟然空蕩,起伏發虛,不知為何。
則是不久,船夫已是將船靠岸,顫顫抖抖的朝她出聲,“姑,姑娘,到了。”
思涵應聲回神,不再耽擱,拎了大英左相便開始踏步上岸,待得朝前行了不遠,前方之處,便有大批黑袍之人圍攏過來。
“果然是有人帶著相爺上岸了,這邊!”
這話入耳,思涵瞳孔一縮,心底驟然通明。
竟是有人守株待兔!
卻也僅是片刻功夫,她便已被那些黑袍之人團團圍住,刀劍相向,雙方對峙。
“還不快將相爺送過來!”
眼見大英左相被思涵如同貨物般拎著,在場黑袍之人皆是麵色大變,滿目的驚愕與震撼,且那一雙雙朝思涵落來的眼睛,也猶如看待死人一般,陰沉狠烈。
思涵斂神一番,慢條斯理的朝周遭之人掃了兩眼,隨即便將大英左相稍稍扶著站起,手中的匕首略是幹脆的橫在大英左相脖子,漫不經心的道:“爾等許是還未看清形勢。如今左相在我手裏,爾等也敢如此靠近,就不怕一旦惹怒於我,我手中的匕首,傷到你們家左相。”
這話剛落,便有人陰沉沉的威脅道:“放肆!你若敢傷相爺分毫,我等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思涵眼睛稍稍半眯,鷹厲的目光朝那言話之人一落,“我不過是孤家寡人罷了,便是亡了也無傷大雅,但我若亡,定提前讓你們左相陪葬,爾等可要想清楚了,你們左相一旦出事,你們這些左相身邊之人,會否有活頭!”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皆神色起伏,突然間,卻是無人應話。
思涵瞳色驟沉,嗓音一挑,“還不退開!”
在場之人皆滿目複雜的望她,並無動作,直至思涵手中的匕首越發靠近左相脖子,他們才滿麵震撼,終是極緩極緩的退開身來。
思涵架著大英左相緩緩往前,目光四方而掃,待視線觸及到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後,足下便也開始朝那馬車而行。
此番孤立無援,無疑是最壞的場景。隻是今夜已是破罐子破摔,是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讓大英左相落入這些人手裏才是。
思緒至此,心境也越發堅定,待得往前不久,她終是架著大英左相靠近了那輛馬車,卻是正這時,有黑袍之人竟趁馬車遮擋,陡然朝她襲來,她下意識握著匕首抵擋,卻是正這時,在場之人紛紛眼明手快的全然圍攏,紛紛朝思涵圍攻,思涵拎著左相的手渾然不鬆,急促無奈之下隻得提起飛身,卻是身子剛剛躍起,有黑袍之人頓時握住了她的腳踝,猛的一扯,頓時要將她從半空扯落下來。
她眉頭一蹙,臉色驟然,卻是正當這時,一道道箭羽的破空聲陡然而來,那些圍攏著的黑袍之人頃刻間便倒下大半。
那拉她腳踝的黑袍之人也是急忙鬆手,當即抬手握劍朝周遭突然而來的箭支揮動,而思涵則強行咬牙,內力猛提,整個人拎著大英左相再度躍身而起,本是要徑直退開人圈,不料一道白綾突然破空而來,猶如一道刺目鮮亮的光影一般在昏黑的光影中滑過,隨即猶如長了手腳一般,徑直纏上了思涵腰身,驀地朝她往岸邊不遠拿出丘地上拉。
那白綾速度極快極快,周遭掠得冷風無數。
思涵衣裙與青絲全數被夜風吹亂,身子被纏,掙紮不得,那隻拎著大英左相的手也分毫不鬆力道,強行而握,指頭似是都要大力捏斷一般。
驟風,白綾,飛躍……
這一幕幕落在眼裏,熟悉莫名,思緒也是起伏翻騰,平息不得。
待得整個人被白綾拉上那處土丘,光線頓時被土丘上那些密集的樹木徹底掩蓋,漆黑一片,思涵眉頭緊鎖,目光緊緊而掃,奈何黑沉之中,看不清任何,卻是不久,腰間的白綾突然減卻了力道,她整個人也從半空跌落,而後,噌涼的脊背頓時撞入了一方瘦骨嶙峋的胸膛,霎時,一道熟悉入骨的清淺墨香驟然盈鼻,頓時猶如有種魔力一般,卸卻了她滿身的驚疑與震撼。
“思涵。”
平和溫潤的嗓音,突然在後脖響起,略微卷著幾分醇厚,但更多的,則像是一眼萬年般的難得,甚至驚顫。
思涵目光大顫,本是平靜下來的心,突然開始陡跳,心緒起起伏伏,所有情緒交織沸騰,一時之間,竟是沒出息的說不出一句來。
土丘下,短兵相接,廝殺聲仍舊成片,奈何這時,她隻覺一切的一切似是隔了好遠好遠,再也入不得她沸騰起伏的心境。
東臨蒼終還是不曾騙她,這人,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入了大英國都。
藍燁煜,藍燁煜……
心緒翻湧,她是想喚他的,隻是片刻之際,他那溫熱的薄唇已是貼了上來,整個人將她徹底束縛在懷裏。
她整個人抑製不住的卸卻了力道,軟倒在他懷裏,動彈不得。
皆倒是久別勝新婚,隻是如今的吻,卻並非濃烈,更像是,許久不見的小心翼翼的觸碰,宛如珍寶。她能體會到他動作的溫柔,甚至於,溫柔入骨,不濃烈,不索取,不激動,不厚重,有的,僅是一點一點的觸碰,以及,小心翼翼的溫存。
“燁煜。”
待得半晌,她終是低啞的喚出聲來,語氣夾雜了太多的厚重,早已將相遇的激動之情全數遮蓋。
這話一出,他便已停了動作,低低的朝她應聲,“嗯。”
說著,便已是伸手入懷,突然掏了隻明珠出來,那明珠並非太亮,光影昏暗,隻是卻能稍稍照亮二人的臉。
兩人在光影中四目相對,釋然溫情,甚至無需言道一字一句,便可互通情意,歲月靜好。
待得許久,他才率先回神過來,目光朝地上的大英左相一掃,“我就知曉,思涵定巾幗威武,捉得到大英左相。隻是,憑你一己之力冒險,著實太過危險,那東臨蒼,就不曾差人接應你?”
他嗓音溫潤,問得有些漫不經心,隻是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他語氣中那隱約夾雜著的不滿之意。
思涵捏上他的手指,則覺他的手指極細極細,無疑是皮包骨頭,瘦骨之至。
如今的他,哪還有往日的半點豐腴,縱是容貌依舊清雅卓絕,奈何卻又給人一種瘦骨嶙峋的憐然。
不得不說,與大英對抗,此番還未真正開戰,這人,便已是瘦削至此,令人心疼,也不知後麵一旦真正全然大戰,這人,會如何。
心思越發的蔓延幽遠,連帶心境都開始悵惘沉雜開來。
待得半晌後,她才強行斂神一番,緩道:“我們與東臨蒼處境不同,是以,也不可要求他太過為我們做事。再者,今夜他已是差葉航潛入水裏接應,且將我與江雲南幾人安排在了畫舫底部的暗台上,若非畫舫突然被人炸開入水,今夜定也是能安然躲避。隻是,就不知今夜的那番突然而來的廝殺,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了。”
她嗓音極是緩慢,待得嗓音落下,便稍稍抬頭,目光也仔細在他麵上逡巡,隻覺,多日不見,這廝下顎竟已稍稍生了胡茬,整個人看似越發的消瘦。
“當初行軍之途,我本以為你不會再瞞著我行事,卻是不料,你最終還是選擇背著我引開獅群,將我與江雲南徹底落下。”
待得片刻,她再度幽遠平寂的出了聲。 前塵舊事,本不願再提,隻是腦海中突然便想到了,是以也忍不住說了出來。
“當初形勢危急,你跟隨在旁,僅得與我一道受危。但我若引開獅群,率軍上路,你與江雲南一道上路,自可免卻諸多危險。大英之人的目標,是我與大周之軍,是以我若離開,思涵你定能安穩入得國都。”
不待思涵的尾音全然落下,他便溫和得當的出了聲。
那脫口的嗓音依舊醇厚,猶如如清風朗月,與東臨蒼的嗓音比起來,無疑是更為的醇然與溫雅,隻是他這番脫口之言,卻是全然在思涵意料之中。
她眉頭微皺,歎息一聲,“我早與你說過,你所行之事,定當全然告知於我,不可瞞著我去……”
“思涵。”
仍是不待思涵後話道出,他溫潤平雅的出了聲。
思涵下意識噎了後話,抬眼凝他,他則薄唇一勾,整個人笑得溫和清雅,風華之至,縱是下顎略生胡茬,但整個人竟是越發的有種成熟與磁然的勾人感。
“往日之事,是我考量不周,惹你心憂,但若時光重來,我仍還是會選擇那般做。你若安隅,我便也能全然放心的去做我要做的事,倘若我連你都無法護得周全,我藍燁煜,便也不配拿下這天下諸國。”
他語氣依舊平和,溫潤醇厚,隻是這話落得思涵耳裏,卻是再度掀起了一道道無奈。
這人終還是倔強的,執拗的。奈何縱然明知這點,她卻無可奈何,更不知該如何去改變。或許是,一個人自小便顛沛流離,在仇恨與血雨腥風中長大,是以,所有的倔強與執拗,都是深深刻進了血肉與骨髓,揮卻不得,更也難以改變。
思涵兀自沉默著,片刻之後,終是歎息一聲,手指越發捏緊了他的手,緩道:“你之心思,我自然能懂。但我之意願,也並非是要全然躲在你身後,受你佛照,而是想與你一起並肩作戰,風裏雨裏,一起承擔。”
他勾唇而笑,整個人溫潤清雅,從容淡然,思涵心底越發無底,也不知這廝究竟有無將她的話聽入耳裏,待得再要言話之際,他便再度將目光垂到了地上那大英左相身上,溫聲而問:“思涵準備如何處置他?”
這話入耳,思涵下意識噎了後話,自也知曉他無心就此多言。
她心有無奈,再度沉默片刻,才將目光朝大英左相落去,隻見,那滿身蟒袍之人,衣袍早已是濕潤狼狽,連帶頭發都已全然濕透,正亂糟的貼在臉頰,整個人猙獰破敗,哪還有最初的威儀之氣。他那雙漆黑的眼,依舊是驚怒重重,但更多的,則是一道道複雜與擔憂的神韻。
是的,擔憂。
縱是滿身的威儀與粗獷,但事到如今,或許終還是不得不低頭,不得不擔憂吧,畢竟,越是位高權重之人,便越是惜命的。
“我對蠱毒曆來無甚研究,隻是聽說母蠱該是在他身上,但卻不知具體該如何取。是將他的心掏出,揪出母蠱,還是,剝皮抽骨,尋得母蠱……燁煜,你認為呢?”她嗓音也是染著幾分漫不經心,隻是這話一出,便見那大英左相瞳色越發起伏與緊張。
藍燁煜平緩而道:“母蠱最是喜寄居人心,將他的心剜出,再差人送回東陵,便該妥當。”
思涵神色微動,淡然點頭,身子也稍稍退出藍燁煜的懷,指尖一動,頓時捏了落於地麵的匕首,傾身朝那大英左相靠近。她手中的匕首也一點點的朝他的心口探去,周遭明珠的光亮略是暗淡,隻是即便如此,那昏暗的光影仍是將匕首的刀尖映照的寒光晃晃,一片噌亮。
大英左相身子抑製不住的顫了起來,那雙漆黑瞳孔內殘存的威儀之色頃刻便散卻得幹幹淨淨,卻待思涵匕首刀尖抵在他心口,他雙目圓睜,瞳孔與麵上盡是一片沸騰洶湧的恐懼與驚顫。
思涵滿心陰沉,手中匕首越發朝他靠近,待得刀尖即將入得他的皮肉,突然,一隻瘦骨白皙的手伸了過來,恰到好處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手中動作驀地頓住,下意識扭頭一望,隻見藍燁煜正朝她略是寬慰的笑笑,隨即便指尖一動,極是自然的奪過了她手中的匕首,薄唇一啟,緩道:“殺人掏心之事,便無需思涵來做了,我幫你便是。”
思涵順勢縮手回來,沉默片刻,低道:“我本無心殺他,隻可惜,這大英左相欺人太甚。當日若非他差人對瑋兒下毒手,此際,這大英左相也不必被我剜肉掏心。”
嗓音一落,心神起伏,隨即不待藍燁煜言話,便抬手而動,在大英左相身上點了兩處穴道。
這大英左相該殺,但並非是現在。方才拿著匕首朝他威脅,也不過是要滅得他滿身的威風罷了。畢竟,有些事疑霧重重,在往事還未全然解開之前,她又如何能讓他這般痛快的死。
她心底一派通明,森冷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