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畢竟,皇傅也是知曉的,當初在大周時,樓蘭安義侯襲擊長公主,大周皇上為救長公主,那可是差點喪命的呢,就論這點,大英皇上對長公主也是極為維護與在意,而近些日子,普天之下並未傳出大周皇帝亡故的消息,是以僅憑這點,許皇傅也該是知曉長公主也無事才是。畢竟,既是大周皇上都無事,大周皇上一心要護著的長公主,又何來會有事。”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輕笑一聲,調侃自若的問:“許皇傅,你說是吧?”


  展文翼眉頭微蹙,緩緩轉頭,漆黑壓抑的目光徑直朝江雲南落來。


  又許是這才真正注意到江雲南的臉,眼見江雲南本是妖異俊然的麵容竟是刀傷橫梗,一時之間,倒讓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江雲南神色微變,咬了咬牙,卻又是片刻後,便如破罐子破摔般咧嘴一笑,徑直朝展文翼問:“皇傅可是被江雲南的臉嚇著了?”說著,嗓音少數一挑,慢騰騰的繼續道:“江雲南倒是差點忘了,皇傅雖為展家家主,但也是個文弱之人,是以這些打打殺殺與猙獰的傷口啊,皇傅鮮少見過,是以突然一見,自也是心頭慎得慌呢。隻是皇傅本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便的確該好生待在東陵呢,畢竟……”


  江雲南逮了機會,便開始源源不斷的朝展文翼調侃起來。


  說來,雖與展文翼相識,且當初還曾在展文翼的府中待過幾日,但或許是正派公子與他這等風塵之人身份極是迥異,性格也極為迥異,才讓他與展文翼的確是兩看相厭,性子全然不對搭。再加之他江雲南好歹也是骨氣之人,對容貌也極是看中,此番容貌被損,本是痛心疾首,但在自家長公主麵前,他自然能收放情緒,不至於將容貌有損的焦躁之意對長公主發出來。


  但展文翼不一樣!他江雲南對展文翼並無什麽友好,是以眼見展文翼見他容貌便瞳色一怔,顯然是被他容貌驚住,如他江雲南這等敏感之人,定覺展文翼這般反應紮了他的心,如此,心有不暢,自然不能如在長公主麵前那般忍著,也自然是要對這展文翼好生斤斤計較一回,在嘴上逞一次能。


  隻是,本也是有心在口角上洗刷一番這展文翼,奈何酣暢淋漓的一席調侃之言還未道出,便見展文翼瞳色一沉,開門見山便道:“本皇傅又未覺得你的臉嚇人,更也不曾有任何貶低戲謔之心,你江雲南對本皇傅又何必這般戲謔?縱是本皇傅手無縛雞之力,但自然也是能精準的找到這大英的來路,就論這點,文人也可有大用風,且也輪不到旁人來多加置喙。”


  他嗓音極是平緩認真,隻是這脫口的話語內容,可謂是渾然不曾給江雲南留半點麵子。


  待得這話一出,他也渾然不顧江雲南反應,當即便轉頭朝思涵望來,繼續道:“微臣在長公主麵前,不願欺瞞,是以,微臣也承認,微臣的確能根據大周皇上的生死來判斷長公主是否安在,隻是,這也不過是微臣的猜測罷了,即便有九成的把握確定長公主安在,但至少仍也有一成,昭示著長公主可能遇了意外。如此,縱是世上不曾傳出大周皇上亡故之事,但隻要不曾有關於長公主安危的精準的消息傳入東陵京都,微臣與國師對長公主的安危都是有所擔憂與焦急,不敢懈怠。是以,為防萬一,微臣才親自動身而來,一是為了尋長公主,二是為了皇上身上的蠱毒。”


  說著,目光越發而抬,那雙漆黑深沉的瞳孔徑直迎上思涵的眼,繼續道:“微臣所行之事,皆問心無愧,望長公主,明鑒。”


  故人相見,本該是諧和友善,亦或是欣喜寬慰,但她與展文翼的相見,無疑是充斥了太多的複雜,是以才全然衝散了所謂相遇的欣喜。


  思涵滿心起伏,心思厚重,待兀自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道:“皇傅無需再解釋什麽,你所行之事,本宮皆理解。隻不過,國之為大,幼皇為大,日後無論如何,還望皇傅以大局為重,在並未確定本宮是否有恙之前,莫要輕舉妄動的離開皇城,從而,棄東陵於險境。畢竟,你是知曉的,東陵剛經戰亂,兵力不盛,一旦有國來攻,東陵定水深火熱,再者,朝中大臣大多是牆頭之草,中看不中用,而鄰國大齊,中立蟄伏,說不準也在伺機等待吞了東陵,是以這般東陵內外不穩的局勢裏,皇傅作為本宮最是倚仗信任之人,便該好生護在東陵京都,不讓遠在大英的本宮,心有不安才是。”


  展文翼垂頭下來,神色略微起伏,嘈雜橫湧。


  待得片刻,他才斂神一番,緩道:“長公主之言,微臣記下了。微臣此番之行的確魯莽,日後,自當三思而行,讓長公主安心。”


  思涵低聲而應,目光在他身上瞬時掃了一圈,又道:“你能如此說,本宮自是欣慰,東陵能得皇傅這般人才,也的確是東陵之幸。”


  “長公主過獎……”


  “皇傅不必拘禮自謙,本宮也僅是在實話實說罷了。”說著,神色微動,話鋒稍稍一轉,繼續道:“皇傅,本宮且問你,這世上有關大英的消息少之又少,連藍燁煜都無法知曉大英的精準位置,你又是如何尋到這裏來的?”


  展文翼麵色分毫不變,平緩恭敬的道:“大周十萬大軍壓過的路,路道上的痕跡極是明顯,馬糞堆積,極容易辨別。”


  “陸路雖容易辨別,但水路呢?水路並未無痕跡,且海麵寬廣,難以辨別方向,如此,你又是如何渡海,尋到這裏的?”不待展文翼的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低沉沉的再度問話。


  這話一出,展文翼眉頭微蹙,麵上略有複雜之色漫過,一時之間,並未立即回話。


  思涵深眼將他凝望,“皇傅有話,便直說。”


  展文翼抬眸掃思涵一眼,斂神一番,這才薄唇一啟,緩道:“亦如長公主所說,陸路的確容易辨別,但水路卻無痕,著實辨不了方向。當時微臣抵達海岸,也委實不知究竟該如何渡海,隻是待在海岸呆了一上午後,海岸盡頭,便有一艘大船過來,微臣與一眾侍衛,是隨了那大船渡的海。”


  是嗎?


  思涵麵色微沉,幽遠低沉而道:“那大船,是漁民的船?且那些船上之人,可是大英之人?”


  展文翼瞳色越發厚重,搖搖頭,緩道:“憑那些人的衣著打扮,倒著實不像漁民,反倒是,更像商賈。微臣也與那些人稍稍攀談過,隻是那些人性子清冷,諸事都不願與微臣多言,微臣便也隻能在旁打量與觀望,從他們互相談論的內容來看,倒也能確定他們的確是大英之人。”


  商賈……


  這話入耳,再度在心底激起層層漣漪,一道道複雜與疑慮之感,也越發在心頭蔓延上騰。海岸寬闊,且前些日子她與藍燁煜渡海幾日,都不曾在海麵見得其餘船隻,而展文翼竟能恰到好處的遇見船隻並渡海,這般之事,無疑是太過恰到好處了些,再者,倘若那些船上之人是大英之人,自也該滿心戒備抵觸才是,又如何能讓展文翼這些外人安然踏足他們大英的地盤?


  畢竟,普天之下,有關大英的消息少之又少,也如東臨蒼所說,在外的大英之人都不會提及通往大英的路線,更不會提及有關大英的任何,是以,既是大英之人,又如何會這般毫無防備的帶展文翼渡海?

  思緒至此,嘈雜橫湧。


  展文翼再度抬頭,深眼朝思涵凝望,低聲問:“長公主,可是微臣遇見的那些船人,極不尋常?”


  他徑直問了出來,語氣低沉恭敬,隻是這話一出,思涵卻未立即言話,反倒是立在一旁的江雲南插話道:“自然是極不尋常。皇傅也該是知曉,在外聞說大英之事都極少極少,更別提能遇見大英之人,再者,即便是遇見了,那船上的大英之人又憑何幫皇傅渡海?是皇傅允諾著要給他們金銀,還是與他們打好了關係,能讓他們對皇傅全然放下心防,帶皇傅入得大英地盤?”


  這話一出,展文翼麵色一變,瞳色當即厚重。


  思涵滿心起伏,回神過來,轉眸朝展文翼掃望一眼,低沉道:“江雲南之言,並無道理。大英之人上下警惕,且從不喜對外麵透露有關大英之事分毫,是以,有人能幫皇傅渡海,的確是匪夷所思了些。便是本宮與藍燁煜渡海,也是因東臨蒼……”


  話剛到這兒,她嗓音便下意識頓住,隨即瞳孔猛縮,話鋒一轉,當即朝展文翼問:“你方才說,那些船上之人,看起來極像商賈?”


  展文翼抬頭迎上思涵的眼,僅與思涵對視一眼,隨即便垂頭下來,當即道:“的確。他們在船上後聊了些有關商會之事,也還提及了某些玉器典當鋪的生意,而微臣也本是商賈出身,是以對他們之言也極為熟悉,也有九成把握確定那些人是商賈。”


  思涵眼角一挑。


  江雲南則仔細將思涵凝望,沉默片刻,麵上也頓時漫出了幾許複雜起伏之意,隨即猶豫片刻,薄唇一啟,終是極為難得的壓下了嗓音,略是緊然揣度的朝思涵道:“長公主,那些商賈,可是……東臨蒼的人。”


  短促的一句話,雖卷滿懷疑的意味,但這話入耳,卻是乍然正中思涵內心。


  她眸色一沉,下意識抬眸朝江雲南望來,江雲南則斂了斂心神,繼續道:“大英之人行事皆謹慎,不喜外揚大英的消息,是以便也鮮少有人會主動帶外人進來,且皇傅此行,也是帶了幾十人馬,陣狀算是略大,縱是尋常之人見了,也會心有抵驚愕與觸,又何會毫無戒備的將皇傅一行人領著渡了海。”


  說著,嗓音稍稍一頓,思量片刻,繼續道:“是以,江雲南以為,放眼這大英上下,都不見得有人會拋棄大英多年來的謹慎與防備之心而領外人進來,而唯獨剩下的,便也隻有東臨蒼的可能性最大。畢竟,東臨蒼雖為中立,但仍是在偏向長公主與大周皇上,而那東臨蒼眼線極廣,消息靈通,想來早就已然知曉皇傅令人潛入大英之事,是以,許是也為了幫長公主歸得東陵,東臨蒼對許皇傅也放了水,差人接了皇傅渡海,從而,與長公主匯合。”


  冗長的一席話,有條不紊,聽著雖是有理,隻是這話入耳思涵耳裏,卻並未掀起太大波瀾,連帶她心中的疑慮,也不曾全然的解開。


  若說東臨蒼眼線極廣,消息靈動,這點並無虛假,但若說東臨蒼要讓展文翼與她匯合,從而接她一道歸得東陵,似又有些說不過去,畢竟,前些日子那廝還有意讓她竊得百裏堇年的兵符,助藍燁煜打開城門,領重軍而入,就論這點,東臨蒼自然也不會如此計劃著讓展文翼接她離開才是。


  又或者,倘若江雲南的分析的確為真,那東臨蒼也的確有意讓展文翼接著她盡快離開,他如此心思,又是為何?難不成,也是受了藍燁煜囑托,讓他暗中安排她顏思涵盡快離開大英地盤?


  思緒翻騰,各種情緒皆在心頭與腦中盤旋,揮卻不得。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強行斂神下來,漆黑幽遠的瞳孔朝遠處掃去,低沉道:“無論那些人是誰的人,此際議來,都無重要。此際時辰已是不早,早些行路便是,其餘之事,容後再說。”


  這話一出,展文翼點了頭。


  眼見思涵放下了車簾,江雲南則踏步上前,做事要朝思涵的馬車攀爬,展文翼則眉頭一蹙,修長的指尖驀地一抬,頓時拉住了江雲南衣襟,“本皇傅差人給你勻一匹馬出來,你策馬便可。”


  江雲南眼角一挑,站定了身形,骨節分明的手慢騰騰上抬,略是自然的揮開了展文翼的手,隨即麵上分毫不懼,漆黑的瞳孔徑直迎上展文翼的眼,柔然懶散的笑,“江雲南雖卑微鄙陋,但也著實不喜被人拎著衣襟呢,還望皇傅下次可莫要對江雲南行如此動作,若不然,江雲南發起瘋來,許是會讓皇傅煩惱呢。再者,這一路過來,長公主都是專程吩咐江雲南坐在馬車裏的呢,長公主金口玉律,皇傅這般衷心恭順,想來自然也不會違了長公主之令,強行要讓江雲南離開馬車去策馬吧?”


  “長公主良善溫和,不過是與你客氣一句,你竟還當真了?長公主的車架,豈是你能隨便坐的?你若當真識趣識禮,便該策馬而行。”


  這是專程與他杠上了是吧?

  江雲南麵色微變,心頭了然,懶散悠然的目光將展文翼掃了兩眼,繼續道:“江雲南不上去坐,難道皇傅要上去坐?且江雲南也是奇了,皇傅如此反對江雲南上得馬車,難不成,是想讓馬車空出位置來,好讓皇傅親自坐進去?”


  悠然的嗓音,也不曾掩飾的卷著幾分調侃。


  眼見展文翼麵色越發一沉,他輕笑一聲,渾然不待他出聲,便繼續道:“長公主方才可未允過皇傅上車呢。再者,江雲南這一路來啊,可謂是與長公主一道出生入死,甚至如今連麵容都是毀了,江雲南這般為長公主拚命,長公主體恤江雲南,讓江雲南入車而坐也是江雲南受得起的呢,倒是皇傅你,此番來雖是車馬勞頓,但也不曾如江雲南這般與長公主共過生死呢,是以,也還望皇傅莫要插手江雲南之事,畢竟,連長公主都未說過江雲南,自然也輪不到皇傅來致使江雲南。”


  依舊是懶散平和的嗓音,然而這番話落得展文翼耳裏,卻陡然令他瞳色大顫,心境頓時翻天搖晃。


  他麵色也逐漸開始蒼白了一層,情緒翻湧,一時之間,道不出話來。


  他展文翼並非是喜歡對女子極為熱絡之人,一切都喜點到為止,溫潤得當,也正是因為太過保守,太過君子,如今被江雲南如此揶揄擠兌,竟是根本找不到話來反抗。是了,江雲南這風塵之人隨思涵共過生死,曆過磨難,但他展文翼,卻不曾。


  他一直都在暗處看著她,一直都在遠遠的守著她,隻可惜,那般守候,無疑是不曾有任何用處,至少,他以為他能遠遠的守著她便已足矣,但如今卻突然醒悟發覺,不夠的,以前所思所想全都不夠,如今這江雲南隨意一句‘共過生死’便能將他心裏的所有溫柔與守護全數擊得支離破碎。


  他不曾在她身邊護過她,不曾與她共過生死,甚至到了如今,他竟還不如一個風塵男人能夠靠近她。


  思緒至此,瞳色搖晃翻騰。


  他僵立在原地,道不出話來。


  江雲南勾唇輕笑,繼續道:“方才江雲南也不過隨意幾句罷了,皇傅可莫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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