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思涵勾唇冷笑,沉默片刻,低沉幽遠的回話,“說來說去,便是東臨公子擔憂藍燁煜會成濫殺無辜的冷血之人,從而,有心將本宮留下,說是要勸慰藍燁煜,實則又何嚐不是在威脅。隻是,本宮眼裏的藍燁煜,絕非真正心狠手辣之人,他行事曆來有分寸,更也知曉他自己在做些什麽,是以,萬民浩劫之事,東臨公子便不必擔憂了,倘若你當真擔心藍燁煜會對你國都百姓不利,倒還不如去多關心關心那衛王是否長了隻權衡利弊的腦子,若不然,你改變不了衛王,下次衛王的手下之人殺的,可就不是兩千百姓了。”


  東臨蒼歎息一聲,“瑤兒心係藍燁煜,自然為他說話……”


  思涵眼角一挑,著實對他這話無心苟同,甚至不待他嗓音全然落下,便低沉淡漠的道:“本宮幫他說話,有何不該。再者,東臨公子也是明白人,且你與藍燁煜也算是交好,如今不對藍燁煜出謀劃策也就罷了,卻還要在本宮麵前來言道這些,甚至還想利用本宮來牽製藍燁煜,東臨公子此舉,豈是仁義?你莫要忘了,我們如今,可還同著盟,再者,藍燁煜與你交好,倘若他當真無情無義,心狠手辣,便是東臨公子你,又豈能活到現在?你乃東臨世家最是身份顯赫的公子,若藍燁煜暗中殺了你,並將你死亡之事拋到大英皇族頭上,如此一來,想必藍燁煜的大軍還未真正入城,你東臨世家便先對大英皇族鬧事造反,這般之下,國都亂騰,再加之衛王左相趁勢興風,藍燁煜趁機入得國都更是容易才是。隻可惜,藍燁煜不曾這般做,甚至在楚京之際,他成了大周帝王,也不曾對東臨公子傷害半分。你也說他滿心仇恨,六親不認,但如此冷狠之人,卻還能好心放過東臨公子這與百裏堇年交好之人,就論這點,藍燁煜也並非無情無義之人才是。若不然,東臨公子你,豈能活到現在。”


  冗長的一席話,她說得極為低沉認真。


  雖不知這番話能否改變東臨蒼心底的認定,但這些已然無所謂了。普天之下的人,都可認為藍燁煜當上了大周皇上,攻了東陵,此際還要攻打大英,想來自是一個野心磅礴且手段了得之人,這天下之人啊,都可鄙夷畏懼甚至唾棄他,但隻要她顏思涵了解他,明白他,便也就夠了。


  人之在世,哪有那麽多的完美,如藍燁煜這般從鮮血廝殺中走出來的人,人格不算太過癲狂陰狠,甚至還能風雅大氣,便已是奇跡,她自然心有維護,極為理解,何來會如外人一般,肆意的猜忌他,懷疑他。


  “虧得藍燁煜將東臨公子當做他唯一的友人,卻不料東臨公子對他,竟也有這等猜忌之心。”待得沉默片刻,眼見東臨蒼一直不言,她再度低沉沉的道了話。


  這話一出,便惹得東臨蒼極為難得的皺了眉。


  “在下並非要猜忌藍燁煜,而是昨夜百姓死傷兩千,這等數目,已足夠令人震撼。瑤兒能這般說,該是不曾見過昨夜那河岸之上,屍首堆積如山,猙獰之至,親眷紛紛攤到在地嘶啞哭泣,甚至還有上百稚嫩孩童,撲在屍首堆裏大哭不止的翻找他們的爹娘。如此場麵,人人見而心畏。這大英的天下江山,何人為主都已不重要,藍燁煜要報仇,要拿下這大英城池,在下也不在意,隻是,若是傷及無辜,便是最壞的結果。瑤兒也身為東陵長公主,自該知曉百姓無辜,是以,如今之下,你當真,不願留下?”


  幽遠認真的一席話,說來說去,則仍是在勸思涵留下。


  思涵淡道:“百姓傷亡,自然也非本宮願意看到,隻是,東臨公子許是當真找錯人了,昨夜殺百姓之人,是衛王麾下之人,東臨公子不去擠兌衛王,卻偏偏要在本宮麵前來懷疑藍燁煜,防著藍燁煜,東臨公子此舉,可是有些過了?”


  “何能過。在下與藍燁煜交好,最是了解他心性,仇恨蒙蔽其眼,再加之數十年的絕望與仇恨折磨,早已讓他骨子裏攜了恨。在下了解他,是以,才會防他。當然,在下也願在下所擔憂的一切都是多餘,隻是,有些事,自當防範在先,也如瑤兒你,此番留下來並無壞處,在下自會依照藍燁煜之意,不讓你卷入大英是非,在下會將瑤兒安排至別莊,不經曆戰火,倘若那小子僅僅惡對大英皇族之人,不傷百姓,在下自會親自差人送瑤兒回東陵,但若那小子癲狂激動,六親不認,那時,在下再勞煩瑤兒出山,勸他一句也好。那時候,許是瑤兒的一句話,便可,救下這滿城的人。”


  這話入耳,思涵著實是佩服這東臨蒼的謀劃的。


  畢竟,僅將她留下來,便可讓大英有進退之路,自然甚好。


  隻可惜……


  她眼角一挑,漆黑的瞳孔朝東臨蒼掃了一眼,隨即便漫不經心的落至前方遠處,淡道:“倘若,本宮不願留下呢。”


  “瑤兒定會留下。”不待思涵尾音全然落下,他便似如篤定一般,斬釘截鐵的道。


  思涵麵色微變,並未言話。


  東臨蒼繼續道:“此番大周與大英之戰,戰況無疑空前絕後,廝殺陣狀極大,藍燁煜雖領了十萬人來,但中途已是耗費幾千,此番兵力不足十萬,而大英國都兵力再加周遭可及時調來之兵一共也不下十萬,如此,兩軍交戰,藍燁煜在兵力上並無優勢,再加之大英之中人才輩出,武功與擅蠱之人雲集,而藍燁煜身上新舊之傷又未痊愈,身子瘦削孱弱,強鬥不得,是以,如他這般處境與身體情況,瑤兒便當真不為藍燁煜此番之戰擔憂?或許,此番一戰,藍燁煜一旦敗了,瑤兒你,許是連見藍燁煜最後一麵的機會都無。如此情況,瑤兒當真……忍心?”


  思涵瞳孔驀地一縮,神情陡然一變,心底深處,頓時如被刀刃紮中了一般,緊張,震撼,甚至,抑製不住的揪痛。


  忍心嗎?

  自然是不忍心的。縱是這一路過來,她強行壓製著一切的不舍甚至擔憂,想要依照藍燁煜的意思離開,不讓他又任何後顧之憂,但如今東臨蒼這席話,卻終還是全然將她心頭的所有防備擊打得潰不成軍。


  他的確擅長猜心,也的確擅長勸說。他想要為大英國都的百姓求一個完全之策,是以,她顏思涵便是他的完全之策,從而,他才能毫無遮攔的將她的心憂徹底言中,甚至,肆無忌憚的委婉威脅。


  若說他方才那些所有之言都在猜忌藍燁煜會瘋狂冷血,她聽之入耳,的確抵觸不喜,毫無動搖,但此番聞得他說舍與不舍,這短促的一席話啊,終還是比他前麵所有的話都來得分量十足,一入她耳,便已讓她無法平靜。


  此生之中,經曆過東方殤的情傷,是以對愛無望。


  隻奈何,命運便是如此怪異起伏,最後竟用藍燁煜來將她那千瘡百孔的心全然修複。許是,經曆了一次愛恨的絕望,才會對第二次的愛情越發珍惜,縱是一直嘴上不說,但心底的感覺與沉淪是騙不了自己的,她在意藍燁煜,極在意極在意,甚至每番想到他那般強勢大氣之人當真會徹底離她而去,她的確會亂心,會疼痛,甚至,不敢繼續多想下去。


  她手腳越發的開始冰涼,僵立在願處,一言不發。


  待得兩人僵持半晌,東臨蒼才歎息一聲,繼續道:“在下並非想威脅瑤兒,僅是想為大英百姓留條退路,也想為藍燁煜與瑤兒,留一條退路。倘若藍燁煜敗了,在下可安排瑤兒與藍燁煜遠走高飛,但若藍燁煜勝了,在下也可讓瑤兒第一時間見到他,從而,及時讓他收斂住他所有癲狂滿溢的仇恨。在下這人,雖閑散好遊,並不喜摻和家國大事,但如今事關大英國都,事關我東臨世家祖祖輩輩一直效忠著的地盤,在下無論如何,都不可坐視不理。再者,一旦百姓遭殃,生靈塗炭,縱是藍燁煜那小子放過在下與在下的娘親,但其餘之人,便該沒那好運。在下今日之言,雖是往最壞之處想了,但凡事皆最壞之處想,從而再在最壞之事上想辦法,如此,才可有效一些,不至於一旦突發棘手之事,不知該如何去應對。”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在下言盡於此,留與不留,瑤兒再好生考慮。若瑤兒留下,可為國都之人留條生路,也可為你,為藍燁煜,留條後路。再則,世道輪回,藍燁煜此生殺戮太大,並非好事,在下也不願那小子因著仇恨而太過心狠,在下啊,也仍是想他稍稍收手,為他自己積德。隻奈何,昨夜屠殺之事,的確讓在下心不能安,縱是衛王是罪魁禍首,但設計之人是藍燁煜,不曾提醒之人也是藍燁煜,也如瑤兒所說,國都百姓與藍燁煜非親非故,他無責任顧及,卻也正是因為這點,正因他無所顧忌,無所在意,是以,在下才越發擔憂,他會真正間接的要了滿城之人的命。”


  思涵滿目起伏,麵色微白,心口的疼痛越發劇烈。


  則是不久,她便突然咳嗽起來,整個人也抑製不住的咳得彎腰,卻又因心口大痛,右手也當即下意識的抬起抵住了心口,然而掌心狠狠的用力,卻仍是無法減輕心口的疼痛。


  東臨蒼眉頭微蹙,目光在她麵上掃視一圈,刹那之際,便麵色一變,頓時了然過來,當即抬手將思涵扶住,“瑤兒可是心疾犯了?”


  思涵兀自垂眸,牙關緊咬,一言不發。


  他歎息一聲,指尖微微而動,貼上了思涵手腕,待得把脈一番,便眉頭越發大皺,麵色發緊,隨即渾然不耽擱的抬手成掌,稍稍貼上思涵脊背。


  僅是片刻,一道源源不斷的溫潤之感流入了脊背,而後,竄入了心脈,使得揪痛難忍的心,逐漸的,鬆緩了過來。


  待得半晌,她才稍稍直起身來,稍稍推開了東臨蒼的手,足下也稍稍朝旁一挪,順勢拉開了與東臨蒼二人的距離。


  東臨蒼目光略微發緊的凝她,麵色也極為難得的複雜搖晃。則又是片刻,他便全然壓下了麵上複雜厚重之色,低道:“近些日子,天冷,大英國界之外,更是飛霜密布,天寒地凍,瑤兒心疾未愈,還是在大英稍稍呆些日子。”


  他這話說得極為認真,也是發自肺腑,心底之中,已然是有些憂心忡忡,難以克製。


  “本宮之事,無需東臨公子過問。”正這時,思涵極為淡漠的回了話。


  東臨蒼深眼凝她,略是無奈的歎息一聲,“在下本與瑤兒素昧平生,若非是藍燁煜,你我自然不熟,在下自是不會對你過問。但瑤兒本已是摻和進來,在下又乃瑤兒表哥,是以,自然得過問。許是如今,你因在下方才之言而對在下極為抵觸不喜,但世上之人便是如此,每個人,都有其處境,不過是道不同罷了,考量的自然也不同,是以思慮與行出之事,自然也是不同。就如,瑤兒一心想東陵安穩,想藍燁煜安穩,但我東臨蒼,想的僅是東臨世家安穩,國都百姓安穩。藍燁煜是在下放入大英,在下已是大英罪人,但即便如此,在下能幫到藍燁煜,並無後悔,但城中百姓無辜,在下不管藍燁煜對大英皇族如何,但至少城中的百姓,不該有蔑視濫殺之意,且城中的百姓也不該因在下放藍燁煜入得大英而有所損耗,若不然,倘若是在下放入藍燁煜入得大英而促成他們的死亡,在下此生,定心頭愧疚,寢食難安。在下的處境,瑤兒可能理解?”


  思涵兀自而立,劇烈咳過的喉嚨還微微的有些隱痛,目光也徑直凝在遠處,並未言話。


  東臨蒼沉默片刻,眼見她仍是不言,他那漆黑的瞳孔也循著思涵的目光凝在遠處,薄唇一啟,繼續道:“世上之人,雖有善惡,但終究僅是處境不同罷了。在下並無胸懷大誌,僅喜寄情山水,在下在孝道麵前已拋卻了忠義,隻因,在下不願讓娘親失望,也不願讓大英太上皇滅了藍燁煜,這大英上下,早已被太上皇的強勢荼毒慣了,一味的閉關鎖國,倘若有藍燁煜來改變,自然並非惡事,但即便如此,藍燁煜要揮軍進城,自然,也不可對百姓蔑視濫殺,這大英江山,他要拿去便拿去,但至少不能再讓我東臨蒼,背負千萬無辜百姓的性命。”


  這話層層入耳,一遍遍的撞擊在心,隻是心底的屏障與防備也因此撞擊而越發的尖銳厚實。


  思涵終是不再耽擱,勾唇冷笑,淡道:“倘若藍燁煜當真毀了你國都滿城百姓性命,如此,東臨公子可是要後悔你當初的抉擇,甚至,後悔助藍燁煜指路渡海?東臨公子口口聲聲說無心在意國事,但大英與大周之戰,自也是東臨公子在其中點了一把火,才徹底燒起來的呢,甚至到了此際,東臨公子這些勸慰的話,又何來不是站在最高的立場,指點著大英江山?你不是無心大英之事,如此,又何必顧慮其它?隻要你相信,藍燁煜不會殺你,不會殺你娘親,不會害你東臨世家之人,不就刻意了嗎?而今倒好,東臨公子不僅要求東臨一族安好,更還要求全城百姓安好,東臨公子要知,兩國交戰,何來能避免百姓傷亡之事,倘若東臨公子當擔憂百姓安危,此際便也不該在此讓本宮留下,而是該,想盡一切辦法的讓百姓出城。”


  東臨蒼眼角一挑,“太上皇若不首肯,國都百姓,豈能出城。我東臨蒼雖有幾分算計,但終歸是普通人罷了,沒有通天的本事,更無至上權威,該用的法子皆已用過,目前便是,太上皇一直深居宮內,不見外客,在下便是有心說服太上皇放百姓出城,太上皇,也定不首肯。”


  這話入耳,思涵自是明白。


  這東臨蒼雖為東臨世家的公子,家族富可敵國,縱是連東臨皇族都要對東臨世家禮讓三分,隻可惜,這也僅是平常的禮讓三分罷了,倘若一旦涉及國權要事,一旦東臨府出任何岔子,憑大英太上皇那陰狠的嘴臉,自也不會放過東臨蒼。


  再者,百裏堇年受製於太上皇,一個傀儡罷了,縱是有幾分誠服,但全然是不夠的,東臨蒼若要讓百裏堇年去規勸大英太上皇放百姓出城,他許是沒這個膽子去勸,更也心思厚重,不願去勸罷了。畢竟,若要放滿城的百姓出城,那定然會打開城門,到時候,許是大英太上皇甚至百裏堇年都會擔憂,萬一百姓出城,卻方巧被大周大軍全數逮住並作為人質,甚至不待大英守城之將反應便挾著百姓反衝城門,那時候,場麵定是雄闊大亂,於他大英而言,絕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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