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如此,那百裏堇年想如何?是因衛王刻意殺他威風,他便要將計就計,親自製造這場群獅奔騰之事,從而,讓在場狩獵之人,全數喪命在獅口?
思緒翻轉,越想,心底的緊烈之意越發明顯,卻是這般揣度之意剛在心底滑過,她便又眉頭一皺,忍不住全然否決。
百裏堇年並非真正無腦之人,且此番狩獵陣狀極大,獅群數目也是極大,百裏堇年今日要利用獅群殺人,無疑是難遮眾人之眼,如此一來,便是他將在場之人滅盡,但自然留了群獅殺人的證據,到時候,旁人隨意一查,也知是百裏堇年的那群獅子下的口,那時候,百裏堇年定罪責難逃,甚至定會惹得民生沸騰,怨聲載道,那時,大英太上皇震怒之下,為堵悠悠之口,這百裏堇年,定成大英太上皇穩住民心的犧牲品。
是以,層層思量過後,隻覺這番群獅奔騰廝殺之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對百裏堇年無任何好處,反而是處處惹得一身腥,揮卻不得。如此,這場群獅奔騰之勢對百裏堇年白害而無一利,那會對誰有利呢?
衛王?
瞬時,思涵麵色一變,心底頓時通明開來,連帶本是略微出神的瞳孔也抑製不住的顫了顫。
則是這時,落腳的大樹越發的搖得厲害,思涵立在樹枝之上,身形也被晃得搖搖欲墜。
她驀地回神過來,手指抓緊了麵前的光禿枝丫,待稍稍穩住身形,垂頭一望,隻見下方的樹幹,早已是被猛獅啃出了幾個大窟窿,整棵樹,都呈現出一種極是危險的倒塌之勢,她心有無奈,略是提氣,隻得再度飛身而躍。
奈何,下方的群獅紛紛猛吼,群群的再度朝思涵追趕過來,速度之猛,猶如利箭穿梭一般,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緊烈。思涵滿麵冷冽,一路飛身而上,並未停歇,待躍得遠了,才見下方路道之上,幾名策馬之人仍在被另外一群猛獅追趕。
她瞳孔一縮,心頭陰冷,著實不知此番這獵場之內,究竟湧入了多少獅子。且瞧那幾名策馬之人驚恐大吼,坐在馬背上的身子也搖搖晃晃,驚險之至,她眉頭再度稍稍一皺,隨即落足在其中一棵樹上,略是歇氣,也強行按捺著心緒,不曾對那幾名策馬之人施以援手。
然而奇怪的是,僅是刹那功夫,那些本是朝那幾名策馬男子追逐的獅群竟突然停了下來,紛紛整齊的扭頭回望,那一雙雙血色的瞳眼猶如方才思涵遇見的那群獅子一樣四方打量,鼻頭猛動,似在努力的嗅什麽。
思涵麵色再度抑製不住的變了變,眼睛也稍稍一眯,卻是不及反應,那群追逐策馬之人的獅子,竟陡然調頭過來,猛朝她所在的樹幹衝來。
如此形勢,無疑讓思涵再度一怔,隻道是這些群獅明明是在追逐那幾名策馬之人,如今倒好,這些獅子自動放棄那那幾人,竟突然獨獨的朝她顏思涵衝來。此際,饒是再怎麽愚鈍,也覺群獅如此之勢極是怪異了,且全然像是要針對她顏思涵一般。
是以,究竟是因何之故,這些獅子要如此盯上她?她方才飛身而行,動靜也不大,惹出的聲音豈能與這些群獅的蹄聲與嘶吼相比,如此,這些獅子究竟是如何突然發覺她的?
正待思量,前後的獅群全然圍攏了過來,再度啃咬起樹幹來,無奈之下,思涵隻得再度提氣飛身,整個人極是迅速的在林子裏飛躥,本是想朝林子外的獵場大壩行去,奈何穿梭之間確實迷了路,辨別不得方向,待得心底一橫,正要越發騰高身子越至周遭樹木的頂端去看看方向,奈何這般心思僅僅是在心底稍稍浮動,頃刻之際,周遭之處,竟突然有凜冽簌簌之聲破空而來。
思涵眼角一挑,麵色一沉,耳郭陡然大立,仔細聆聽。此生之中,雖不曾經常參與惡戰,但這利箭破空之聲,她自然是識得,她袖袍中的匕首也驀地滑了出來,指尖當即將噌亮的匕首拔出,渾身落定在一棵樹上,大肆戒備。
則是片刻,林子周遭,竟陡然有寒光晃晃的箭羽襲擊而來,且那些箭羽極是密集,數目龐大,甚至每支箭羽的箭頭,都是全然對準她破空襲來。
思涵終是明白過來了,有人想趁此狩獵之行,要她性命呢!
來不及多想,她雙眼稍稍半眯,麵上也湧出了幾分厲色,隨即身子陡然騰空而起,腳踩箭支,險險避開,奈何這批箭羽一過,不待她喘氣休息,再有箭羽再度朝她襲來,隻是這回,那些箭羽已是連綿不斷,毫無斷續,無論是上下左右,各個方向都被箭羽占滿。
思涵躲避不得,無奈之下,手中匕首僅得猛烈而揮,身子也在半空極為靈巧的騰身而轉,奈何即便如此,因著箭羽著實太過密集,應接不暇,待得半晌之後,她左肩頓時中箭,劇痛襲來,陡然令她內力一鬆,整個人抑製不住的朝下跌落。
瞬時,地麵的獅群竟開始如鬼如魔的大肆吼叫,興奮癲狂。
思涵垂頭一觀,隻見下方的獅群,滿目血紅,血盆大口猛張,似要全然等著將她撕碎一般。
她心底驀地陡跳,一道道驚愕震撼之意驀地漫上心頭。縱是一直逼著自己堅強,逼著自己對諸事無畏,但此時此際,箭雨在頭頂飛躍,地麵有獅群張嘴等候,乍然之間,她竟是第一次如此強烈的再度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是的,死亡的威脅。
一旦落地,她定會被獅群撕得血肉模糊,許是吃得骨頭都不剩。
這不該是她顏思涵的結局!她還有諸多未完之事,未達的心願,如此之下,她顏思涵,豈能敗!
思緒至此,大抵是一腳踏入了鬼門關,求生之欲陡然大起,是以,她驀地稍稍調整姿勢,一手成掌,猛烈的內力自掌心推出,頓時彈至下方地麵的獅群,陡然惹得內力圈內的獅群慘烈嘶吼,紛紛倒落一片。
卻是正這時,思涵身子已全然頭朝下的落地,她抬手驀地在倒下的獅子身上一撐一彈,整個人再度躍身而起,低低的朝前方速躍。
大抵是此番大力之下牽扯到了肩膀的傷口,那一道道劇痛之感越發的撕心裂肺,猙獰磅礴。她牙關緊咬,加速狂奔,奈何即便如此,周遭不遠,再度有箭羽破空之聲自四麵八方而來。
不得不說,今日這獵場的埋伏,許是僅為了對付她顏思涵一人了!她也從不曾料到,此番狩獵之行,本還以為能如東臨蒼所說那般結交國都三傑,從而與那穆元帥之子穆風稍稍打好關係,卻不料,事態竟會如此逆轉,令人防不勝防。
四方箭羽而襲,身後猛獅追逐,思涵渾身全是冷汗,縱是無心對命運低頭,但如此境況之下,心底終還是緊張畏懼的。
是的,畏懼。往日雖也幾次踏足過鬼門關,但唯獨這次,她竟是如此的想活著,想拚了命的活著。
她抑製不住的捏緊了手中匕首,身子再度騰身躍樹,待險險避過身後近在咫尺的猛獅後,周遭襲來的箭羽也已是逼近,她心頭一橫,滿麵的森然寒涼,手中匕首大肆揮動,內力狂湧,整個人孤注一擲的開始對付起周遭的箭羽來。
那些箭羽,仍是源源不斷的來,似是不盡一般,而思涵所在的樹,再度被獅群啃得搖晃不堪,卻是正這時,正待她兩手發僵,身子越是疲憊乏力之際,突然間,周遭各個方向不遠,竟頓時接連有道道慘呼響起。
那些慘呼,無疑是人的悶哼,雖是不大,但卻是猙獰慘烈,甚至那些參差不齊的慘呼尾音還未落下,便已戛然而止,是以也不必多想,那些慘呼之人,定已喪命。且說來也是奇怪,那些慘呼聲自四麵八方響過之後,周遭朝思涵迎來的箭羽竟是少了九成,而那些慘呼聲仍在繼續,隨即片刻,東麵之處的箭羽,竟突然空蕩,一隻箭羽都不再襲來了。
有援軍?
是東臨蒼等人返回來救她了,還是,衛王的援軍已是入林?
思涵心底陡然滑過道道猜測,身子也著實是疲了,待得周遭不遠的慘呼聲全然消停之後,周遭朝她襲來的箭羽,也一支不剩了,隻是身下的大樹,則仍被獅群咬出了幾個大窟窿,搖搖欲墜,思涵終是強撐著身子,飛身而躍,奈何身子太過疲憊乏力,此番提氣一躍,身子竟中途脫力,整個人驀地朝地麵墜去。
她臉色一變,心底再生緊烈,卻是這時,有人竟如利箭般自不遠處躍身過來,速度快如閃電,頃刻之際,思涵便覺一雙手恰到好處的勾住了她的腰身,而後驀地用力將她一帶,頓時將她攬著躍上了旁邊的大樹。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思涵大驚大震之後,心境突然抑製不住的略生空白。待被人攬著在樹上一道站穩,她這才稍稍回神,本以為此番救她之人該是那良心發現的東臨蒼,卻不料,剛一回頭,目光便觸及上了一張清俊局促的臉。
那張臉,沾滿了血跡,墨發淩亂的垂落在臉頰兩側,頭頂的發冠早已不知何處,整個人,倒突然少了常日的清俊貴重之氣,活生生增了幾分鮮血染透的殘忍。
這人,竟是百裏堇年。
瞬時,她瞳孔驀地一縮,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抑製不住的搖了兩下。
千算萬算,終是不料此番危急之際救她之人,竟會是這百裏堇年!
“方才一時情急,攬了瑤兒姑娘的腰,略是不恭,還望瑤兒姑娘見諒。”大抵是被思涵盯得有些不慣,他緩緩挪開眼,略是認真局促的道了話。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周遭四方再度有人竄出,待得那些人紛紛落至思涵不遠的樹幹上,思涵下意識循聲一觀,才見那些人也是滿身鮮血,渾身淩亂,隻是目光則略是擔憂後怕的朝思涵與百裏堇年落著,隨即片刻,有人恭敬出聲,“皇上,瑤兒姑娘肩膀受傷了。”
這番嗓音,透著幾分剛毅之氣,略是熟悉。
思涵再度循聲挪眼,便見那言話之人,竟是穆風。
正待詫異,百裏堇年已是垂頭朝她肩膀望來,眼見箭羽穿透她的肩膀,他臉色也陡然變了變,隨即陡然出聲,“走,先出林子。”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便已將思涵打橫抱起,騰身而躍。
整個過程,思涵並未言話,思緒翻湧,目光陰沉。隻是不知為何,此番越是奔走,周遭各處竟有源源不斷的獅群朝思涵幾人追趕圍攏,奈何即便如此,百裏堇年輕功極是了得,加之甚是熟悉周遭路況,隨即不久,一行人便已在百裏堇年的帶領之下躍出了林子。
林外的大壩,此際已橫亙了一條長長的火帶,火帶上木柴堆積,赤黃的火苗子高高揚著,似要吞並一切似的。
思涵一行人騰身躍過火帶之後,那後方大肆跟隨的獅群,竟像是被火灼傷了血紅的眼一般,紛紛閉了眼,又似被徹底驚嚇住了一般,嘶吼著掉頭轉身,朝林子深處衝去。
獅群奔跑的陣狀極大極大,腳步聲猶如颶風襲擊一般,聲勢浩大,思涵抑製不住的回頭觀望,心生複雜,著實未料那般似如中蠱般無知無覺的癲狂獅子,竟會,怕火。
火帶之外,有密集人群而立,官兵環繞。
眼見思涵與百裏堇年等人躍出,在場人群紛紛圍攏而上,又許是見了百裏堇年滿身是血,瞬時之間,在場之人本是到嘴的問候之詞突然道不出來了,紛紛都是臉色大變,眸露震撼,隨即抑製不住的稍稍跪身下來,不敢眼下。
徒留那一身灰塵的百裏鴻昀上前了幾步,待站定在百裏堇年麵前,便挑著嗓子愕聲道:“皇兄可是受傷了,身上竟這麽多血!”說著,嗓音越的一挑,臉色也驟然一變,似是震怒的吼道:“隨行的禦醫何處!還不快為皇兄診治!”
百裏堇年滿麵陳雜,漆黑的瞳孔朝百裏鴻昀掃了一眼,並未言話,僅是片刻便扭頭朝那自人群中急急鑽出的大夫望去,低沉道:“雖朕去車裏。”
嗓音一落,不待在場之人反應,便抱著思涵直朝獵場外的馬車衝去。
待抱著思涵入得馬車後,他迅速退下了車,思涵斜靠著車壁而坐,滿身疲乏,肩膀的傷口大抵是痛得太過,此際竟已是麻木無覺。
“去車內好生為瑤兒姑娘包紮。”正這時,車外傳來了百裏堇年陰沉的命令。
思涵眼角微挑,瞳色幽遠。與百裏堇年也是相識幾日了,倒難得聽見他如此陰沉的出聲。想來,雖為傀儡,但心底自然也是明白之人,是以,人前可呆滯局促,看似大氣良善,實則,也是心思幽遠,滿腹沉雜之人,她也一直覺得,能擁有那般陰沉嗓音之人,絕非是尋常暴躁無腦之人才是。
正待思量,突然,車簾被人緩緩的掀開了,那名略是四旬的禦醫背著藥箱子登入了馬車。
他動作極是小心拘謹,許是因車外百裏堇年的態度,是以,待坐定在思涵麵前後,他麵色也是略微局促,似的不敢得罪與怠慢。
“老夫來為姑娘治傷。”他稍稍緊著嗓子道了一句,目光便徑直朝思涵肩膀望來,麵色微變,有抑製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氣,隨即眉頭緊皺,猶豫片刻,再度道:“姑娘的肩已被箭羽貫穿,取起來,許會,許會有些疼,還望姑娘……”
不待他後話道出,思涵便麵無表情的淡道:“無妨。該如何治療,禦醫大人直接做便是,不必顧及於我。”
嗓音一落,似如累了一般,稍稍合眸,一言不發。
禦醫目光緊了緊,終還是不敢耽擱,隨即便將身上的藥箱取下並打開,掏出了隻剪刀來,極是小心翼翼的將思涵肩膀的小團衣物剪開,眼見傷勢猙獰,血肉紅腫,他眉頭再度緊了緊,腦門上也稍稍溢了些冷汗,隨即強行按捺心神,開始用帕子淨手,待得一切完畢,便開始用小刀鋸斷了箭羽的金屬尖端,打量撒藥,而後一點一點的將箭羽抽離。
整個過程,即便傷口撒了止血的藥,鮮血也仍是抑製不住的往外流淌,禦醫因太過緊張,此際不知是額冒冷汗,動作也越是拘謹小心,不敢疏忽與怠慢。待得半晌之後,血淋漓的箭羽已從思涵肩膀抽出,那種箭羽一點一點在肉裏挪動的感覺,無疑是疼痛劇烈,似如鑽了骨髓一般。
思涵渾身緊繃,麵色也因忍痛而稍稍的憋紅幾許,隻是整個拔箭的過程,她僅是低低垂頭,一聲都不曾吭出。
禦醫極是欽佩,目光朝思涵掃了一眼,並未多言,隨即便開始極為細致的為思涵處理傷口。待得一切完畢,時辰竟是已然過去了一個時辰,禦醫也因跪坐得太久,兩腿發僵,最後則是百裏堇年吩咐人將他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