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眼見那孩童雙目驚恐,淚流滿麵,她袖袍中的手也抑製不住的緊握成拳,一道道憐憫之心略是濃烈,卻待正值心中矛盾猶豫之際,那孩童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突然開始猛烈掙紮。刹那,混亂掙紮之中,孩童的腿腳陡然踢到了女子的腿,頃刻之際,女子那錦裙刹那被暗血染濕。
大英太上皇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的一把將孩童推開,而後急忙將女子裙角稍稍撩開一望,刹那,女子腿腳那團血肉模糊的傷再度震得他情緒大湧,震怒暴躁。
“找死!”
大英太上皇扯聲嘶啞而吼,猶如一頭陡然癲狂的獅子,雙目迸出火光,殺氣盡顯。未待尾音全然落下,他已抬手而起,正要朝孩童下手,奈何孩童後背衣裳上那繪著的符咒頓時映入眼中,他麵色又是大變,稍稍抬起的手陡然放下,隨即便朝孩童嗬斥,“過來!”
短促的二字,森冷殺伐。
孩童蜷在地上瑟瑟發抖,動作不得。
大英太上皇暴怒,再度扯聲而吼,“過來!”
這番語氣,無疑比方才還要來得暴躁,甚至殺意與威脅並重。隻是,孩童已渾身狼狽,脆弱之至,整個人一身是血,側躺在地,瑟瑟發抖,仍是無力動彈。
一時,殿內氣氛似也冰到了極點,思涵僅是靜靜觀望,都覺渾身似要被周遭的冷氣寒到,滿身涼薄。
眼見孩童不為所動,大英太上皇臉色氣得發白,正要不顧一切朝孩童隔空下手,奈何,瞳眼卻不不注意掃到女子指尖甚至腿上溢出的血已然變黑。
瞬時,他似如呆了一般,此際也似刹那便將孩童忘卻,僅是不可置信的將女子手指與腿上的傷口凝著,一動不動。
周遭氣氛,也順勢沉寂下來,詭異的靜止,仿佛連帶周遭空氣都凝固一般。
短短小半刻時辰,壓抑漫長得似如過了幾個年頭一般,大英太上皇這才從呆滯中回神過來,麵上的僵然之色,陡然換為無盡的悲涼與慌張,開始斷續沙啞的朝女子道:“月兒莫怕,有我在,定不會讓你有事,月兒莫怕,莫怕……”
他再度如魔怔了一般,不住的將‘莫怕’二字重複的念著,隨即片刻,他已顧不得女子脆如薄片的皮膚,當即將女子打橫抱起,踉蹌慌張的朝不遠處的殿門衝去。
佝僂的背影,焦灼的步伐,如此的大英太上皇,哪裏還有半點的不老風華,分明像是一個失了所有精神支柱的可憐之人。
直至他將懷中女子抱著跑出殿門,並越走越遠,遠得連腳步聲都全然聽不見時,思涵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沉默片刻,稍稍將櫃門推開,出了櫃來。
世事便是如此的起伏不定,難以預料。就如,本以為今日定躲不過這甕中捉鱉的劫難,卻不料,陰差陽錯的,不僅保了性命,更好恰到好處的見到了那般失態的大英太上皇。
終歸還是命運不曾對她落井下石,本也是好事,隻是,即便如今躲過此劫,但方才那一幕幕全然在心中縈繞不斷,久久不消,是以,心境仍舊莫名的沉重壓抑,揮卻不得。
她靜立在原地,久久沉默。
而周遭之處,也久久的靜謐,便是連地上的兩個孩童,也僅是緊緊的合著眼,竟連顫抖都無了,就這麽無聲無息的躺著,一動不動。
待得回神過來,思涵才強行按捺心神,垂眸將兩個孩童掃望,緩步往前,待站定在其中一名孩童麵前,眼見其渾然不動,血流一灘,她忍不住稍稍彎身去探孩童鼻息,卻是橫在孩童鼻下的指尖,竟未能探到半點鼻息。
她眉頭一皺,麵色幽涼,稍稍踏步至另一名孩童身邊,抬手一探,仍是鼻息皆無。
這兩名孩童,都是,走了呢。
意識到這點,心頭沉重到難以附加,甚至突然間,竟也極為抵觸在這殿中久留。
她想極快的離開這裏,毫無心思再去探尋什麽了。她開始稍稍轉身,順應心意的朝殿門行去,隻是待出得殿門後,再度忍不住稍稍回頭觀望,則見殿中那原本固定女子屍身的長板,乃上乘的金色楠木而為,楠木之上,雕花縷縷,典雅大氣,但楠木正中那兩豎排明黃楷字,卻驟然震縮了思涵的瞳孔。
月之毓秀,傾心而許。吾之所愛,魂所歸來。
魂……歸來。
思涵心口大顫,此際便是再愚鈍,也知那大英太上皇將那女子藏身於此,是要還魂了。也難怪此地名為拜月,難怪後院的所有公子皆以‘月’名,更難怪連百裏堇年與東臨蒼都不曾對此處了解透徹,畢竟,誰都不曾料到,曆來喜男.風的大英太上皇,會在這禁宮拜月之內,金屋藏嬌。
一切的一切來得太陡,思涵心頭發顫,難以在短時之內徹底將這些消息全然消化。
她僅是先行強製的將所有思緒全部壓下,回頭過來,繼續往前。
此際著實無心在此久呆,隻是,院外該是禦林軍層層把守,進來容易,出去自然是難。
待往前行得幾步,思涵便沉思片刻,開始極為謹慎的邁步朝拜月殿的後院而去,卻是足下剛行幾步,突然間,左側不遠,陡然濃煙滾滾,陣狀極大。
那些濃鬱猶如漆黑巨龍一般,飛騰升空,卻也僅是片刻之際,火光乍起,頓時照亮了半邊天空。
思涵她下意識駐足,抬頭一望,則是同時間,不遠處院門外頓時驚聲縷縷,有人當即驚道,“好像是朝霞殿著火了!”
這話剛落,院外更是驚聲成片,另外有人頓時回神過來,焦灼大吼,“皇上寢殿著火了!快去救火!快!”
“王副將,那竄入禁宮的細作……”
“將士們莫要擔憂,此處留本少與幾名兵衛守著便成,若那細作從拜月殿內竄出來了,本少與兵衛們定會將他擒住,爾等不必擔心。且還是太上皇寢殿要緊,甚至寢殿之中,恐還有太上皇最是要緊的東西,諸位便莫要耽擱了,救火要緊。”這番話,顯然是東臨蒼的嗓音。
思涵瞳色微沉,滿目複雜的朝不遠處院牆凝望。
則待東臨蒼嗓音落下片刻,便有大批腳步聲自院牆出撤離,越行越遠。
太上皇寢殿著火,無疑茲事體大,不敢耽擱。且宮中禁兵有限,大多禦林軍都因拜月殿混入細作而鎮守在了這拜月殿,是以朝霞殿著火,在場的禦林軍,無疑得大批撤離的過去救火。
思涵心頭通明,目光仍是靜靜朝前方院牆掃望,隨即片刻,不再耽擱,踏步朝另外一側院牆行去,待得行至牆角,她稍稍提氣飛身,攀著牆頭極是謹慎的朝外觀望,則見牆頭之下,無人而立,空空如也,她終是稍稍鬆了口氣,再度飛身而起,無聲無息的越過高牆落地,而後迅速往前。
她足下行得極快極快,步伐也放得輕微,動靜極小。
隻是待繞過兩條小道後,她才駐足,目光略是茫然的朝前方那蜿蜒而遠的小道望著,後知後覺的發現,她迷路了。
瞬時,冷風驟盛了幾分,她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冷顫,眉頭越發的緊皺開來。
這大英禁宮,她渾然不熟,此番來這拜月殿,也是循著月悠所給的地圖罷了,但如今,地圖卻在東臨蒼手裏,無圖可看,她總不能再回轉過去,找拜月殿院外那故意守衛的東臨蒼要地圖才是。
心思至此,生平之中,再度極為難得的犯難。
待靜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她終是再度開始緩步往前,本想著等會兒威脅個宮奴領路,卻不料待得剛行至小道盡頭,竟見前方不遠的亭內,兩人對坐,亭外有幾名宮奴埋頭靜立,又許是聽到了響動,那幾名宮奴頓時循聲抬頭望來,目光一見思涵,紛紛怔了一下。 思涵眉頭當即皺了起來,下意識的要閃身而避,不料那亭內之人已是瞧見了她,當即喚了一聲,“瑤兒姑娘?”
訝異愕然的四字,喚得有些急促,隻是那飄入耳裏的嗓音,無疑是熟悉之至。
思涵下意識穩下稍稍抬起的右腳,循聲一望,此番觀得仔細,目光徑直落於亭內,則見亭內圓桌之旁,兩人對坐,那其中一人,一身的明黃,極是顯眼,而另外一人,則是藏青之袍,看似低調。
此際隔得稍稍有些遠,也無法真正將那亭內二人的麵容全然觀察清楚,隻是如今僅看那二人的衣著與身形輪廓,便也已然確定那二人身份。隻是果然運氣一差,做什麽都略是不順,如今本要急速回得秋月殿,卻不料道旁之途,被那亭中人發覺。
說來,此番那亭內之人既是喚她了,若不踏步過去,自是有些說不過去。畢竟,大英禁宮之中,終究是旁人的地盤,便是心頭再怎麽清冷抵觸,終還是得稍稍虛以逶迤一番。
心思至此,思涵稍稍斂神一番,開始緩步朝那亭子行去。
她足下極慢,麵色淡漠沉寂,雲淡風輕。待得越發靠近亭子,亭外立在的幾名宮奴再度將她掃了一眼,隨即頓時垂眸下去,拘束得不敢再看。而那亭中二人,已是雙雙站起了身來,甚至於,其中那明黃之人,已踏步朝思涵迎來。
他麵上染著溫潤的笑,和煦似陽,仿佛極為真實,他就這麽一路往前,徑直出了亭子,迎到了思涵麵前。
思涵稍稍駐足,抬眸觀他,目光細致的在他那略然笑容的麵上掃視,則見他容貌依舊俊美,氣色大好,哪裏像是昨日才從死牢中出來的人。
“鳳兒姑娘怎在這兒?”他開口便是這話,問得認真,語氣中的關切與喜悅之意也是分毫不掩。
思涵著實不喜他這般笑意溫潤的眼神,總讓人有種覺得他對她極是上心傾慕的錯覺。是以,隻要每番這廝朝她如此笑容,心底便鄙夷抵觸,陰沉清冷的。
這廝喜歡在她麵前做戲,且戲還做得極好,隻可惜,她顏思涵著實無心與他做多糾纏。
“今兒隨表哥出來散步,不料走散迷路。此際正巧是遇見了皇上,可否勞皇上差人將本宮領回秋月殿去?”思涵沉默片刻,隨即便斂神一番,淡然無波的朝他道了這話。
百裏堇年並未對她這話太過上心入耳,心底終還是保持通明。隻道是,憑麵前女子的聰慧,再加之東臨蒼的謹慎,這兩人一道外出散步,又豈會這般容易走散。是以,麵前女子口口聲聲說著是走散迷路,他心頭自然也是不信的。
甚至於,方才那朝霞殿的方向突然濃煙滾滾,大火燒透半邊天,本已是突然而又怪異,而麵前這女子啊,不是從旁餘方向行來,偏偏是從那大火的方向行來,是以,如此種種之事聯想一起,不必多猜,也知這其中大有貓膩。
隻是,他如今不急著點明這一切。
僅是朝思涵微微一笑,柔和平緩的道:“瑤兒此際若無急事,便入亭與我好生聚聚吧。待得聚完之後,我再親自將瑤兒送回秋月殿如何?”
思涵心生戒備,淡聲拒絕,“這倒是不必了,皇上吩咐一人為我引路便是,豈敢勞皇上親自相送。”
眼見她態度堅決,渾然未有留下小聚之意,百裏堇年歎息一聲,略是無奈的道:“瑤兒與我也是相識一場,且我如今又剛從死牢中出來,也算是躲過一大截,便是作為相識之人,瑤兒都不願與在下隨意寒暄兩句?”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嗓音稍稍壓低半許,繼續道:“前兩日在獵場上,好歹在下也是幫過瑤兒一回的。”
思涵麵色微微的沉了下來,深眼凝他,一時之間,心緒浮動,並未言話。
百裏堇年凝她兩眼,便自然而然的當她答應了,隨即便稍稍側身讓出路來,抬手將思涵朝亭子一引,緩道:“瑤兒,請吧。”
他麵容笑容恰到好處的風華完美,但強留思涵的態度則是堅決。
思涵仍未言話,待得沉默片刻,終還是清冷而道:“堂堂大英聖上,想來是不會為難我這個弱女子的。”說著,話鋒一轉,“我如今身子不適,的確想早些回得秋月殿休息,數不奉陪了。倘若皇上仍不願差人為我引路,我自行去找其他人問路便是。”
嗓音一落,不待百裏堇年反應,思涵便自然而然轉身,踏步往前。
此際的確無留下之意,更何況今日還在拜月殿內受驚。是以,心頭有太多太多的複雜心思要好生去理順,便也著實無興趣與這大英的傀儡皇帝多加糾纏。
隻奈何,心思本是如此,離開之意也本是堅決,卻是足下剛行兩步,百裏堇年便再度出聲,“瑤兒姑娘便是如此不待見我?甚至,即便瑤兒姑娘即將會成為我之側妃,瑤兒姑娘也毫無半點好奇,更也不願與在下多說兩句?”
側妃?
瞬時,他冗長的一席話裏,獨獨這二字陡然鑽入了思涵耳裏。
思涵當即駐足下來,回頭陰測測的凝他,“皇上此言何意?”
他則是無心就此多言,擺明了是要將思涵引入亭內,僅溫和無波的道:“此事茲事體大,瑤兒姑娘且入亭中好生一敘。”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思涵自然是前進不得了。想必這百裏堇年也是吃準了她會心有謹慎與好奇,是以,那舉著引路的手分毫不曾放下,整個人仍舊是一副要執意將她迎入亭中的姿態。
思涵沉默片刻,終是妥協了,稍稍轉身過來,舉步便一言不發的朝亭中行去。
她渾身依舊清冷,麵色也淡漠陰沉,但百裏堇年則分毫不惱,也不急著抬腳跟上,僅是轉眸朝周遭立著的宮奴掃去,無波無瀾的道:“爾等先退下。”
這話一出,宮奴們不敢耽擱,急忙退散。
待得宮奴徹底走遠,他這才轉身過來,朝亭中而來,隻是這時,思涵已是踏入了亭內,目光,也徑直掃向了那立在亭中石桌旁的男子。
方才在不遠處便根據這亭中二人的衣著與身形輪廓猜出了這二人身份,如今在亭外已見了百裏堇年,而這亭內站定的褐袍男子身份,正也在意料之中。
是穆風。
相較於百裏堇年的溫潤儒雅,穆風則是極是幹脆明了的朝她稍稍行了一禮,態度剛毅而又尊重,喚了聲,“瑤兒姑娘。”
這脫口之言雖喚的是‘瑤兒姑娘’,但思涵則是心頭明白,想必她真實的身份,這兩人早已是心中通明。
她並未立即回話,僅是淡然的在石桌旁坐定,而後才朝穆風緩道:“幾日不見,穆公子倒也越發俊逸了。”這話來得突然,縱是語氣夾雜著漫不經心之意,但乍然入得穆風耳裏,自也是惹得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
倒也是鮮少有女子如此直接的與一名男子這般招呼,且本還是不熟悉的兩人。
他麵上也稍稍漫出了幾分詫色,卻又是片刻之際,便垂頭下來,正要言話,卻是話還未脫口而出,便聞思涵再度出聲,“穆公子此際怎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