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隻是這話落得禁軍耳裏,越發如催命符一般大肆壓在心頭,惹人難安,他開始慌張的朝思涵搖頭,本還憋紅的臉色再度慘白,整個人猶如驚弓之鳥,倉皇無措,著實像是畏懼入心,不敢耍任何花招。
一路往前,霧氣依舊氤氳濃烈,周遭冷風也肆意浮動,寒涼刺骨。
待路過兩條小道之後,思涵便稍稍加快了步伐,隻是,周遭之處來往巡邏的禁軍也莫名增多,一道道禁軍巡邏的腳步聲也在與濃厚的霧氣裏肆意穿梭,層層而響。思涵心口稍稍沉了一下,足下也略微放輕,奈何正要循著禁軍的指路繼續往前,卻不料這時,前方不遠,竟突然有人靜立在前,手舉燈籠,擋了去路。
那人,一身的褐袍,墨發微微高束,整個人看著倒是略微幹練。隻是,那人無疑是極瘦極瘦,身上那略微有些寬大的袍子在他身上被風吹得蕩來蕩去,倒是活生生增了幾分蒼涼孤寂之氣。他就那般背對著她靜靜而立,並無任何動作,隻是仔細將他的身形輪廓掃視打量,一時之間,思涵眼角微挑,倒也略是認出了這人。
她神色微動,下意識的扣著禁軍駐了足。
則是這時,那背對著她而立的瘦削男子似如這才察覺到了動靜,緩緩轉身回頭,瞬時,那雙漆黑的瞳孔,徑直迎上了思涵的眼。
刹那,兩人四目相對,一人淡漠清冷,一人則剛毅鎮定。兩人皆無半點的詫異與愕然,反倒是態度與神情皆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長公主。”
僅是片刻,那人便已自然而然的將目光從思涵麵上挪開,低緩沉寂的喚了一聲。
這話一出,他也並無耽擱,緩步朝思涵行來。
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微微一深,心頭的戒備略是濃烈。她僅是清冷的將他望著,並未立即言話,直至他踏步過來站定在她麵前,她才唇瓣一啟,漫不經心的道了話,“倒是巧了,竟會在此地遇上月悠公子。就不知,月悠公子此番出現在此,是偶然,還是,有意了。”
她這話略是直白,也著實無心與這月悠多做糾纏。
說來,與這月悠也接觸過幾次,雖不曾見他在她麵前做出什麽太過出格之事,但卻不知為何,心頭總還是莫名的對這月悠抵觸不喜,也深覺此人不可深交。隻不過,本以為琴師葬月自秋月殿一走,這月悠定也不會再來與她相見,卻不料,她與他竟會在此處突然碰上。
不得不說,如今這大英禁宮也算是大亂了,這月悠不在自己寢殿呆著伺機逃出宮去,反倒是在這小道之上獨自站著,若說這廝立在此處是為了吹風賞霧,她自然是不信的,但若說他專程在此等候,刻意製造偶遇的場景,許還能說得過去一點。
思涵靜立原地,深眼凝他,心底深處,也各有猜測之意浮動。
卻是這時,月悠也無耽擱,當即便壓著嗓子出聲道:“月悠在此站著,自然是為了等長公主。”
他這話倒是說得直白,渾然未有半點的委婉之意,倒讓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思涵勾唇淡笑,目光在他麵上逡巡一圈,漫不經心的道:“哦?等本宮?月悠公子倒是說說,你在此等本宮作何?”說著,話鋒稍稍一轉,淡漠平寂的繼續道:“葬月公子的手已是接好,想必月悠公子自不會再求本宮搭救葬月公子,是以,月悠公子等在此地,又是為何?難不成,月悠公子還有其餘之事要求本宮?”
月悠自然而然的垂眸下來,麵色分毫不變,僅是薄唇一啟,平緩無波的出聲道:“長公主不必多慮,月悠此番來,自不是有事要求長公主。而是,皇上專程邀長公主過去一敘罷了,是以,月悠此番等在此處,自是為了接長公主你。”
思涵心口驀地增了半許起伏,“百裏堇年邀本宮過去一敘?”
今夜他那母後可是亡了呢,宮中也是瑣事繁起,那百裏堇年,竟還空得出心思來邀她過去敘舊?再者,方才禦林軍墜著朝臣與親軍大興殺伐,也皆是百裏堇年下的令呢,嗬,太上皇一死,百裏堇年當即控製宮中百官,提前殺伐示威,不得不說,往日相處,倒是見慣了他的溫文爾雅,如今諸事一起,那百裏堇年的狐狸尾巴與磅礴野心,也終是漏了出來呢。
是以,偌大的大英禁宮,百裏堇年有意掌控,如今他又有意邀她過去一敘,又是何意?難不成,是戲份一完,便要開始窮凶極惡的,對付她了?
嗬。
思緒至此,風瑤麵上倒是稍稍漫出了幾絲冷笑。
則是這時,月悠再度出聲道:“是。皇上的確是要邀長公主過去一敘,且皇上還特意吩咐月悠在這條通往太後寢殿的必經之路上等待,說長公主今夜定會路過這條路去尋他,又免得天黑霧大,長公主迷路,便讓月悠務必在此守著,直至接到長公主為止。”
是嗎?
百裏堇年那廝,不僅讓月悠過來主動接她,甚至還專程囑咐月悠在這條必經之路上等她?
百裏堇年如此心意啊,無疑是鋒芒畢露了,是以此番之邀,無疑是鴻門宴了。
思涵心頭了然,並未立即言話,僅是目光再度在月悠麵上流轉一圈,隨即便慢騰騰的將手中扣著的禁軍一把推開,分毫不顧禁軍摔倒在地咧嘴呲牙的慘呼,目光僅直直的朝月悠望著,漫不經心的道:“如此說來,百裏堇年是算準了本宮今夜要去尋他呢。”
月悠依舊垂眸,麵色平靜自若,“這點,月悠倒是不知了。一切都是皇上吩咐罷了,月悠,也不過是奉命行事。”
思涵冷笑一聲,慢騰騰的道:“好一個奉命行事。若本宮未記錯的話,月悠公子,該是太上皇的人吧?怎突然到了此際,月悠公子竟要奉百裏堇年之令行事了?怎麽,莫不是月悠公子雖為太上皇後宮之人,但卻早有歸順百裏堇年之心?”
月悠絲毫不曾耽擱,稍稍壓著嗓子回道:“真相如何,長公主該是猜到才是,又何必再問月悠一遍。月悠啊,不過是鄙陋卑賤之人罷了,此生無什麽大誌,僅是想,在宮中努力活著罷了。是以,明哲保身,亦或是另投明主,不過是局勢所逼罷了,亦如,便是此番專程在此邀長公主去與皇上相見,也不過是被逼無奈而已。”
說著,稍稍抬手攏了攏寬大得不像話的衣袍,話鋒一轉,無心與思涵多言,僅道:“時辰已是不早,且此處風也大,是以,望長公主莫要耽擱了,先隨月悠去與皇上相見吧。”
思涵靜立原地,神色淡漠平靜,“與百裏堇年相見,本宮自然要去。隻不過在這之前,本宮倒有一些話要與月悠公子說。”
月悠終是抬眸朝思涵望來,稍稍正了正臉色,壓著嗓子略是認真的問:“長公主且說。”
思涵淡道:“月悠公子要明哲保身,倒是情理之中之事,隻不過,月悠公子另投明主之事,無疑是極其糊塗。”說著,目光在月悠那略是微皺的眉頭掃了一眼,繼續道:“如今亂世,那百裏堇年,可非什麽明主呢。你投靠於他,不過是一時半會兒的明哲保身罷了,但卻絕非長久。畢竟啊,大英一亡,百裏堇年一倒,你月悠,又豈能善終?”
月悠深眼凝她,“長公主之意,莫不是以為大英與大周之戰,大英必輸無疑?”
思涵徑直迎上他的眼,“本宮,確有此意。大英太上皇一亡,人心不穩,百裏堇年斬殺朝堂之臣,上下不安,再者,大英的萬千兵衛,鮮少操練,自是無沙英勇之氣,如此種種,大英豈能不亡。”
這話一出,月悠極為難得的歎息一聲。
思涵眼角一挑,淡然觀他,則是片刻之後,月悠才再度斂神一番,極為認真的朝思涵道:“看在長公主曾經幫過葬月的份上,月悠便提醒長公主一句,大英看似不穩,看似處於下風,但又何嚐不是變相的以弱遮牆的障眼之法。倘若大英當真不堪一擊,便也無能在這世上屹立這麽多年。”
說著,眉頭一皺,麵露一絲猶豫,又待沉默片刻後,他再度抬眸迎上思涵的眼,神情也越發變得嚴謹而又厚重,隨即薄唇一啟,極低極低的道:“有些事,並不能僅看表麵,畢竟,人心複雜,算計滔天,有些事,隻會出乎你意料,而絕不會在你意料之中。也再提醒長公主一句,等會兒到了皇上麵前,長公主最好是示弱,方可保命。長公主本非尋常女兒,自也能如男兒般能屈能伸,一時的低頭與恥辱,算不得什麽,若要行大事,務必得學會蟄伏。月悠話盡於此,也算是仁至義盡,待得月悠領著長公主走完這一程,月悠與長公主,便再無任何關係了,倘若皇上要讓月悠做對長公主不利之事,月悠,也不會手下留情了。”
冗長的一席話,認真厚重,無疑是話中有話。
思涵落在他麵上的目光越發一深,心底之中,也有重重的疑慮在大肆起伏。
“月悠公子這席話,本宮倒是受教了。隻不過,月悠公子當真要一意孤行,執意幫藍燁煜做事?”待得沉默片刻,思涵終是強行壓下心緒,低沉而道。
月悠垂頭下來,舉著燈籠稍稍轉身,背對著思涵道:“局勢所逼而已。倘若長公主還想勸月悠什麽,便望長公主打消念頭莫要再勸了,有些事,有些路,月悠分得清楚,也走得清楚。長公主此際若無其餘之事的話,便隨月悠去見皇上吧。”
這話一出,再不言話。
思涵深眼將他脊背掃了一眼,神色微動,突然,便勾唇冷笑,“你家皇上此際可是準備的鴻門宴呢,本宮這般過去與他敘舊,自成甕中之鱉呢。如此,今夜便不必再敘了,本宮先回秋月殿了,皇上何時想通要與本宮敘舊了,他自行來秋月殿與本宮敘舊便是。”
她這話說得坦然而又直白,語氣中的清冷淡漠之意分毫不掩。
百裏堇年專程要讓她當甕中之鱉,她自然得全然改變主意,不可羊入虎口才是。畢竟,她雖有把握大力殺了百裏堇年,但卻雙拳難敵四手,經不住重軍圍攻。方才她還以為,百裏堇年今夜喪母喪父,心緒早已崩塌,悲傷過度,此際過去殺他,定是絕好機會,卻不料,那小子雖是悲痛,但卻精明得很呢,他先是殺百官親眷,這又差月悠專程在此迎她,就論這兩點,也知那百裏堇年啊,全然不如她最初預料的那般悲痛欲絕得毫無還手之力,而是,卯足了勁兒,準備六親不認的大幹了呢。
既是如此,過去殺他已非容易,自然得退身而回,從長計議。
隻是,這話一出,月悠當即轉身過來,落在她麵上的目光稍稍一沉,“長公主不願赴皇上之邀?”
思涵淡笑,“是啊。不赴百裏堇年之邀,而是,要讓百裏堇年去秋月殿赴本宮之邀呢。”說著,話鋒一轉,“你且回去告訴百裏堇年,秋月殿裏,本宮會親自備好茶水,他隨時可來與本宮一敘。”
嗓音一落,稍稍轉身,踏步而行。
卻是足下剛行一步,身後月悠便出聲道:“皇上專程讓月悠等長公主,邀長公主,倘若長公主不過去,月悠自是失職,恐也性命不保呢。是以,今夜皇上之邀,無論如何,長公主都該隨月悠走上一遭呢。”
思涵稍稍駐足,漫不經心的回頭觀他,“若是,本宮不願呢?”
月悠麵色越發變得複雜,他那清俊的麵容沐在燈籠的光影下,搖搖晃晃,閃閃爍爍,整個人渾身上下都稍稍布了一層搖晃昏暗的暗沉之感,令人乍然一觀,隻覺幽暗壓頂,一道道不詳與壓迫之感也肆意在心頭蔓延。
“無論長公主是否願意,此際,長公主都務必隨月悠去皇上那裏。”僅是片刻,他薄唇一啟,低沉沉的道了話。相比於方才的勸慰,此際,他的語氣無疑是增了幾分或多或少的強硬與威脅。
隻是這話入得思涵耳裏,著實令她心生不暢。
區區一個月悠,竟也會以如此之言來威脅她。看來果然是虎落平陽,連雞犬之輩都想爬到她頭上撒野了。
她勾唇冷笑,足下稍稍而動,慢騰騰的轉身過來,幽遠沉寂的眼,徑直朝月悠凝著,待得沉默片刻,漫不經心的道:“怎麽,你如今也想威脅本宮了?”說著,冷笑出聲,話鋒一轉,慢騰騰的繼續道:“百裏堇年縱有磅礴野心,縱是計劃周密,但若與大周帝王想必,自是差的遠。許是這偌大的大英宮闈,都會朝夕不保,你看不清局勢,執意要為百裏堇年賣命,本宮不攔你,但你膽敢與本宮作對,本宮定讓你不得善終。”
她這話說得直白,對這月悠也毫不掩飾的展露了威脅之意。
隻是月悠則麵色不變,整個人依舊靜立在光火裏,甚至不待她尾音全然落下,便已低沉認真的出聲道:“請長公主隨月悠去見皇上。”
他並無多言,甚至似如不曾聽見思涵的話一般,開口便是這話。
思涵麵色微微而變,森然冷冽的朝他掃了一眼,隨即便淡然轉身,踏步往前,卻是足下還未行得幾步,那月悠竟如烈風般陡然躍過她的身側,眨眼便已站定在她麵前,徹底擋了她的去路。
思涵眼角一挑,足下再度一停,袖袍中的匕首再度悄然滑落在手,慢騰騰的道:“讓開。”
月悠壓著嗓子認真道:“此處禁軍密布,隻要月悠喊上一聲,長公主定被禁軍包圍,插翅難飛。月悠無心為難長公主,但也望長公主莫要為難月悠,月悠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是以,還望長公主三思一番,莫要與月悠在此耗費時辰,先隨月悠去見皇上。”
思涵清冷的目光肆意在他麵上流轉,勾唇冷笑,“本宮也說了,要見你家皇上,自是尚可,但得你家皇上親自去秋月殿見本宮。你月悠已成百裏堇年爪牙,本宮不為難你,你隻需將本宮這話帶至你家皇上那裏,百裏堇年,定不會為難你。”
他稍稍垂眸下來,仍是不曾將思涵這話聽入耳裏,待得沉默片刻,薄唇一啟,開口仍是極為認真的道:“請長公主隨月悠去見皇上。”
思涵心頭越發一冷,無心與月悠多做糾纏,足下再度一動,繞過月悠便繼續往前,則是這次,月悠並未再跟上來擋住前路,反倒是驀地伸手將思涵的胳膊抓住,瞬時,思涵心頭一狠,眼瞳稍稍半眯,手中的匕首驀地出袖,頓時朝身後月悠猛然揮去。
月悠似是早有防備,鬆了思涵的胳膊便後退兩步,思涵則趁勢加速往前,月悠神色微變,當即飛身而來,袖袍中也不知何時竟抽了一把軟劍,當即朝思涵的腰身繞來。
冷風呼嘯而動,涼人徹骨。
月悠武功甚好,打鬥之間,軟劍招數如花,不僅好看,招數也極其獨到,思涵手中匕首太短,無法敵他的軟劍,無奈之下,僅得退身幾步動用掌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