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的方向靠冶煉廠很近,所以趙金磊帶著袁明先去了冶煉廠。還未進廠區,遠遠的就聽見轟鳴聲,走近了以後更是感到熱浪撲麵而來。
在門口趙金磊給他拿來一個麵罩,告訴他廠區空氣有些汙染,需要帶麵罩才行。袁明問他,為什麽裏麵的工人大多不帶麵罩,他笑著說這裏的工人都是老油條了,一塊濕毛巾既可以擦汗,又可以降溫,還能捂口鼻擋汙染,所以他們用不著麵罩,也嫌棄麵罩捂著太熱。
進了廠區所見到處都是巨大的機械,無數工人在機器和火紅的鐵水間忙碌,高空中幾台巨大的吊車在轟隆隆的開動著,不時把一些巨物從廠區這一頭吊到那一頭。趙金磊在袁明耳邊吼叫著介紹那些機器,不吼不行啊,實在太吵了。他的介紹袁明也就聽個熱鬧,大部分機器設備,他都不懂,但大體上他還是能了解到車間的工作情況。
這時遠處走來兩個人,他們一邊走一邊看著圖紙說話。其中一個年約40多歲的中年人,一臉滄桑的,趙金磊介紹他是這個冶煉廠的廠長王國鋼。另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是這個車間的車間主任莊開源。
趙金磊看他們忙著,就沒帶著袁明去打招呼。看著那個三十多歲的莊開源,袁明不由想起上一世的一部電視劇,這部劇是以莊開源的人生經曆為素材,展現了八十年代產業工人在改革大潮中麵對各種困難和矛盾。袁明當初也是因為這部劇來認識了華夏重工業的發展,也認識了沈城重工的十二大金剛。這個莊開源就是十二金剛之一,也是沈城重工在二十一世紀的最後一根頂梁柱。
當趙金磊和袁明準備從側門離開車間時,突然聽到一陣喧嘩聲,他們疑惑的望去,發現一群工人把王國鋼和莊開源圍起來,似乎在爭論一些什麽,因為隔的比較遠,環境又太吵雜,聽不清他們在吵什麽。
趙金磊和袁明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走近聽了半天,才明白工人們在和王國鋼爭吵著下崗名單地事情。袁明疑惑地看向趙金磊,趙金磊在袁明耳邊說道:“這幾年廠子效益不是太好,上麵今年計劃進行改革。至於改革什麽,我也不懂,隻是聽說要有一批工人下崗了。都是一個廠子裏幹的,憑啥他不下崗,我下崗啊?這不,都在鬧呢!”
袁明心中不由歎息一聲,原以為這樣的場景可能會晚一些見到,卻沒想到剛來就展現在他麵前。這洶湧澎湃的下崗潮,不但讓沈城重工失卻了大部分經驗工人,也失卻了民心,導致後期很多骨幹離職下海,讓本已破碎的沈城重工,流失了最後一滴血液。
袁明問道:“怎麽會效益不好的?我可是聽說沈城重工這幾年突破了很多技術壁壘,獲得多次國家和部裏的表彰,可以製造電站、冶金、軋鋼、鍛壓、礦山、水泥、人造板、軍工、環保等大型技術裝備啊!”
趙金磊歎了一口氣,那歎氣聲在麵罩裏變成了“噗嗤噗嗤”的聲音,好像在漏氣一樣。“一言難盡啊!”他沉悶的聲音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
這時那邊傳來一聲吼叫:“憑什麽是我?我為這個廠賣命了20年!眼看要退休了,讓我下崗?說沒錢養我們,哦,你們有錢買那些個米國破爛設備?你們的良心啦?今天不給個說法,我豁出這條老命,也要和你們同歸於盡!”
袁明循聲看去,見一個身穿藏藍色工作服的老工人,一手抓著王國鋼的衣服領子,一手捏著自己的帽子,滿麵猙獰的怒視著王國鋼。王國鋼也不敢掙紮,一是這時的局麵太混亂,老人的身子骨不好,他怕用力猛了出事情;二是老人也算是他師傅之一,於情於理他也不好太過放肆。
趙金磊在一邊告訴他:“動手的那個是一車間的老金頭,十年前工傷傷了腿,所以幹不了重活了。這次下崗名單裏估計有他,我說也真是,廠裏也真幹的出來,老金頭的家裏還有個癱瘓的兒子,老伴又聾又瞎,他這要是下崗了,他家裏可咋過啊!”言語之中不乏一些怨氣。
這時莊開源連忙過去拉著老金頭的手,勸解道:“廠裏的名單還沒最後敲定,你們的消息都是道聽途說的,做不得數。還是要等廠裏正式公布吧?大家先消消氣,廠長這也不是沒有辦法嘛!”
旁邊幾個工人憤然道:“廠辦都在準備發文了,誰說沒有定的?”“我說你莊老四啊,可別糊弄我們啊!”
莊開源見大家不信,連忙向王國鋼使了一個眼色,王國鋼人精似的,連忙道:“是啊!是啊!廠裏還沒最後決定,所以你們先別鬧,一切好商量嘛!”
“就算是這樣,為啥要下崗,下崗什麽待遇,總得有個說法吧?”旁邊又有人提出新的問題,工人們也都附和著叫嚷著。
“到時候一並通知,大家稍安勿躁,都別著急啊!”王國鋼急忙說道:“廠裏知道大家的困難,肯定會予以考慮的,請大家放心!”
聽到廠長這麽說,大家的情緒才安定了一些,之後又在莊開源的勸說下散去了。
袁明和趙金磊也離開了車間,走在去第一重型機械廠的路上,袁明問:“剛才老金頭說的那堆什麽破銅爛鐵,說是是從米國買來的?”
“可不,兩年前上麵的領導說是要引進國外先進設備,花了大價錢從米國買了那些設備,結果運回來才發現是二手的,還有很多是壞的,修都修不好!這不,都堆了兩年了,毫無用處。”趙金磊一臉鄙夷的說道。
袁明驚訝道:“這事情沒人管嗎?”
“管是管了,處罰了一些人,但有什麽用?錢花了,事沒辦成!”趙金磊氣憤的說道:“聽說,當時他們簽的合同有問題,廠裏沒辦法追究對方的責任,白白損失了一大筆錢!”
“不對啊!”袁明道:“可以告他們合同欺詐啊!這事情就這麽了了?”
“合同欺詐?沒聽說過,反正行政處罰了幾個人,這事情就沒消息了。”趙金磊歎了一口氣:“可惜了那麽多錢啊,聽說有好幾百萬啦!有這麽多錢,能養活多少工人啊!”
袁明沉默了,他上一世就聽說過類似的事情,隻是那時離他太過遙遠,沒有太深的體會。這次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後,感覺完全不一樣了,那種憤怒、怒其不爭的壓抑,讓他徹底無語了。
一路上路過的一些工人也都是行色匆匆,臉上的神情很少看到熱情,都充斥著麻木、焦慮的神色。趙金磊說這都是最近下崗的消息給鬧得,大家都不願意離開廠子,逼近絕大部分工人是全家都在廠子,幾代人都在廠子,離開了廠子他們完全不知道怎麽過活了!
袁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雖然以廠為家是好事,但不論能力,隻論親疏的用工方式,確實是給工廠的發展留下了很大隱患。無能的人出不去,有能力的人進不來,進來了也留不住。沒了新鮮血液的輸入,一個工廠如何才能自我進化,如何談到發展?所以,未來這個大問題,他需要徹底改變掉,否則這次參股就成了白送錢,毫無意義可言。
另外向被國外欺騙的事情,看起來責任在對方,可實際上一深思,就細思極恐!畢竟隻要稍做調查,就會知道要買的設備到底是什麽樣的貨色;隻要稍微有點腦子,就能明白合同中的條款對自己不利;隻要管理上稍微嚴格一些,在驗貨時就能察覺設備的不對勁。這說明從上麵開始在項目審計、項目管理上就是一片混亂,他不相信這種事情上麵的領導不知道,不參與。
這樣的話未來他入股沈城重工,就不能信任原有的這些管理者了,必須要自己掌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