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溫暖的小火爐...)
周朔仔細將這句話看了三遍,不太理解。
他之前的確考慮過,要不要給球音充氣。畢竟她總是癟癟地滾著,看起來怪可憐的。
不過後來想想,球音是因為漏氣,才可以這樣自由地活動身體,做握筆、敲鍵盤這樣的動作。她自己也沒有主動提出過要充氣,周朔就沒有說出口,默默作罷。
但現在,球音怎麼會沒頭沒尾地在紙上寫上這麼句話?
周朔遲疑片刻,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想發個消息問問。但他打開×信,拇指已經滑向聯繫人,一頓,才忽然意識到,他沒有球音的聯繫方式。
周朔作為一個現代的成年人,又經常晝夜顛倒,用社交軟體留言已經是生活本能。
可球音是個「穿書」來的足球,她並沒有手機。雖然讓她已經用了幾天電腦,但周朔跟她並沒有太多面對面的交流,也不知道球音能註冊社交軟體不能。
現在他可以通過監控看球音在家裡的樣子,但如果他出門在外,他們彼此都無法聯繫上對方。
周朔想了想,將手機揣回口袋裡。
回到房間里以後,周朔不自覺地打開他裝電子產品的抽屜。
周朔是個科技產品,他從很久以前就對電子產品有種天然的迷戀和好感。
他小學開始擁有自己的手機,初中開始有自己的電腦。到現在,這些日常常用的電子產品已經更新換代過好幾次,但周朔把自己以前用過的手機電腦都留了起來,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就像集郵愛好者保管郵票一樣認真。
所以到現在,他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出自己小學用的老手機,連充電器都是原裝配套。
周朔拿出來的,是他最早用的一隻諾基亞。
彩色屏,不過還是按鍵機。
在這個手機連home鍵都紛紛取消、屏幕開始做到手機邊緣的全面屏、曲面屏時代,時代發展越來越快,這種古老的手機充滿了時過境遷的時代感。
周朔不是沒有淘汰掉的智能機,他的手機去年才換過,上一隻手機一直保養得像新的一樣,完全可以用。
不過,球音是個足球,「手」非常不靈活,球皮恐怕也無法滑動智能機的屏幕。比起先進的智能機,有些年代但是按鍵夠大的原始手機可能更適合她。
但是,等將手機拿在手中,試著開了開機,周朔才緩緩回過神來。
他為什麼要費這個神給球音找適合她的手機?
如果是需要聯絡,他已經給過球音電腦了。反正球音平時也出不了門,只要讓她用電腦註冊社交軟體,他們再加上好友就可以。
球音沒有辦法用嘴說話,如果不是智能機,她頂多只能拿手機打電話的時候撥撥號碼而已,發不出聲音,相當於沒用。
歸根結底,他們雖然住在一個屋檐下,實際上也沒有熟到這個份上。他更不必為了一顆寄他籬下的足球事事費心。
周朔閉上眼,摁了摁太陽穴。
他是怎麼了?忽然像中了蠱一樣,快凌晨三點了,他居然在搞這種事。
難道是連續熬夜影響神經,改變了思維模式?
這樣想著,周朔回過神來。
他將諾基亞放回抽屜里,輕輕「咔」地一聲合上。
*
次日,周朔和平時一樣,九點十分出門上班了。
周朔以後,林笑音也開始了她一天的計劃。
系統來上班以後,林笑音先從系統小人那裡搶來了小手機。
昨天她因為「充氣」的事炸球以後,評論區果然全都在【哈哈哈哈哈】。
還有一個讀者說【評論區的讀者那麼可愛,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林笑音悲憤欲絕:「她們明明全是壞心眼!」
系統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當女主角嘛,就是這樣的。你是沒有隱私的。」
林笑音:「……」
系統:「昨天只不過是口嗨,以後還有牽手接吻和不可描述呢,她們統統都會看到。」
林笑音:「啊啊啊啊啊!!!」
她斬釘截鐵道:「我是不可能幹這些的!」
系統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系統說:「好了好了,現在才十四章,確實還不著急。你不是說今天要看書嗎?」
「……嗯。」
林笑音逼迫自己集中精神,將注意力集中到教材上。
然而事實上,因為系統這一番話,林笑音現在浮躁不已。
她費了老大勁,才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一點。
拒絕系統讓她直播的提議后,她就要當個正經的高考生了。
其實這幾天,林笑音已經把這個世界的高考規則了解得七七八八。
她想要報名藝術類專業,既要參加文化課高考,也要參加美術聯考。
有個別比較好的美術院校是單考單招,學校名稱都和她原來的世界差不多,但具體是不是完全一樣,林笑音還沒有完全了解過。
她昨天翻過了教材,教材里的知識也和以前的世界差不了太多,只是個別地方似乎有差別。
林笑音前世並不是藝考生。以當代學生競爭之激烈,無論學文學理畫畫播音,但凡是要參加高考,是很少有人能避過補習班的,有人教導也更容易掌握高考的規則。
但她是足球不能找學校或者培訓班上課,沒有老師領路,儘管儘可能查了資料,可林笑音還是十分不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林笑音生前的高中不錯,因此知識體系相似對她實在幫了大忙,至少文化課應該不會拖後腿了。
只是不知道,她的美術水平,在藝術生中能排到什麼檔次。
林笑音惴惴不安。
她列了一張表,制定好複習計劃,打算按部就班地學習。
但令她擔心的是,美術聯考到時候要考素描速寫之類的內容,她現在作為球,練習起來十分困難。且藝術生練習畫畫,繪畫素材是很費錢的,她已經欠了周朔不少,不可能再好意思跟他開口索要了。
不僅不能再索要東西,她還得想辦法將教材的錢還給他。
這樣一想,林笑音忍不住打開了她之前在社交網路上註冊的賬號。
周朔幫她買了教材以後,林笑音已經將之前奇怪的報酬支付條件刪掉了,但依然沒有人找她約稿,發出去的例圖,連瀏覽量都寥寥無幾。
沒辦法,她畢竟是新賬號,例圖也太少,看起來不可靠;現在用球身握筆畫畫,說實話技術也沒有完全發揮出水平。
擁有第一個客人向來是最難的。
林笑音沒有氣餒。
她打開繪圖軟體,默默埋頭構思繪畫起來。
既是練習自己的技術,亦是給賬號平台增加例圖。
她完全投入進去,不知不覺就是好幾個小時。
下午的時候,天色忽然暗了下來,然後就是瓢潑大雨。
雨點打在窗檯、樹葉和路面的聲音,像是棋罐翻倒,一盆棋子全都砸下來,紛紛落在棋盤上,發出可怕的咚咚聲。
窗外一片幽暗,明明是午後,看天空卻像是傍晚。
林笑音被雨水的聲音激得抬起頭,看到外面的傾盆暴雨,愣了愣。
忽然間,她想起周朔。
那個貓眼帥哥,現在應該還在公司。
這場暴雨,不知道會下到什麼時候。
貓眼帥哥他……帶傘了嗎?
這時,系統冷不丁出聲:「心疼啦?」
「才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樣!」
林笑音炸球。
系統的每句話都讓林笑音有種它要把他們撮合在一起的不祥感。
系統咂嘴:「嘖嘖嘖。」
林笑音:「……」
林笑音懶得理它。
言情小說的系統,三句話不離愛情,就是不靠譜。
她實際上的確有一點點擔心周朔……但與愛情無關。
只是,那個貓眼帥哥收留了她,確實是她的恩人。
她作為一個被幫助者,感激幫助過她的人,所以現在覺得擔憂,難道不可以嗎?
林笑音又瞥向窗外,不禁有一絲憂慮。
*
天暗下來的時候,周朔還在辦公室里敲鍵盤。
都市新區摩天的辦公樓是亮堂的玻璃窗,天光一變,辦公室里變化分外明顯。
周朔看屏幕看得眼睛疼,光線變化,他不由閉目凝神,看向窗外。
小羊也是跟他一樣的動作,看到傾盆而下的暴雨,他「啊」了一聲,問:「江南這個季節的天,變得真快啊。」
周朔回過神來,拿起手機看天氣預報,只見雷雨一陣一陣,但黃昏以後還要再下,並且一直下到凌晨。
他又去翻自己的背包,然後皺起眉頭。
小羊問他:「朔,你帶傘了嗎?」
周朔說:「沒。」
小羊道:「我也沒。也沒事,反正咱們打車,實在不行等下到樓下借一把公共的。」
周朔:「……嗯。」
一切如常,兩人又各自看向電腦。
這班一上又上到零點。
等到可以回家的時候,周朔站起來身來,忽然發現眼球酸脹,腿和胳膊都已經微微僵硬。
窗外一片漆黑,雨水不斷落下,打在玻璃窗上,又順著玻璃淌下,流下孤寂的水痕。但對面的大樓里依然有不少窗戶光明透亮,雖不相識,但一看便知也是在都市中討生活的人。
周朔將筆記本塞到背包里,走到樓下。
公共的雨傘已經幾乎被借完了,留下空蕩蕩的傘架和已有些黯淡的二維碼。但他運氣還不錯,居然留下最後一把,只是看著有些殘破。
周朔掃碼將傘借下來。
夜晚的雨水冰冷刺骨。
之前在辦公室里還能感到些許人氣,一旦離開同事的人群,獨自步入雨幕朦朧的夜色中,周圍忽然寂靜下來,只有嘩嘩的暴雨聲,頓時有一種寂寥的空洞。
這把公共傘也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霜,傘柄有些發黑,有一根傘骨折了,歪了一角。雨水順著塌掉的那一角連珠子似的地往下掉。
周朔個子高,撐著它走到雨里,沒幾步路,下半身全都被雨水打濕了,肩膀也濕了一半。
這個時間,地鐵早就停了,只能打車。
因為加班總是太晚,所以打車可以報銷。
這是公司給員工的福利。
周朔沒有料到今晚下暴雨會這麼冷,他穿得並不嚴實。
雨水浸透他的襯衫和褲管,衣著變得比平時要厚重,雨水貼在身上,冷颼颼冰冰涼。
周朔衝上他叫來的車,好不容易坐到車上,人已經疲倦到了極點,可是冰涼的衣服貼在身上,讓他連打個瞌睡的精神都沒有。
周朔疲憊而難受,但奇怪的是,他雖然不舒服,但心情並沒有多少起伏。
他毫無波瀾地望著工作日凌晨空寂下來的都市夜景,暴雨瓢潑,內心平靜。
生活在都市裡必須獨自度過一個又一個這樣的夜晚,人人如此,沒有人能真正安慰你。
他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並對此麻木。
網約車停在單元樓下,周朔用身體護著背包,衝過雨幕。
整棟似乎都已經黑了,周朔沒能仔細看。
他刷卡過門禁,點亮電梯,回到自己的樓層,摁開指紋鎖。
「滴滴滴,已開鎖。」
電子門發出驗證提示,周朔打開門。
出乎意料的,門內亮起明亮的光線。
周朔以往已經習慣了進門的一片漆黑靜謐,出乎意料的亮光,讓他錯愕了一瞬。
然後,他就感覺自己的小腿被什麼碰了一下。
周朔低下頭,只見是那顆癟掉的足球。
她「看到」他看向自己,凸起身體的一部分,像小手一樣向他揮了揮。
周朔微怔。
球音不會說話,但他此時卻覺得自己被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還不等回過神來,他看到球音轉了一圈,然後又將什麼東西往他這裡推了推。
是一塊大毛巾。
似乎是球音準備的。
毛巾旁邊還放著一張紙,是球音不大端正的字跡——
【我從洗手間拿的】
周朔遲疑地拿起來,擦了擦頭髮和身體,這才緩緩說:「謝謝。」
球音朝他揮了揮「手」,好像還挺高興。
周朔去了洗手間,想要衝個澡換衣服。進來他才發現,一個柜子門果然是打開的,平時裡面用來放浴巾,球音大概也知道。
球音的身高夠不到柜子,所以她向當初上寫字檯一樣,搬來很多東西墊在下面。
這對球音來說,無疑是個大工程。
她已經花了很長時間,可能是好幾個小時。
明明是習以為常的冰冷,可是看到昏黃的燈光和毛巾,周朔的內心仍然有了奇怪的熨帖。
就像習慣了冰封的身體身邊,忽然點起了一盞明燈,有了一個小小暖暖的火爐。
它的光芒並不奪目,溫度也很微弱。
但它在旁邊。
它擔心地說:「你很冷吧?休息一會兒吧,雖然我也不太幫得上忙,但是可以盡量溫暖你一會兒。」
很奇怪的。
此時帶給他這種感覺的,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顆漏氣的足球。